第391章 雄傑悲歌(4)(1 / 3)

大半個時辰後,東偏殿外廊傳來堅實清晰的腳步聲。白起的眼睛驟然一亮,接著王稽疾步走進低聲稟報,林胡馬商已在殿外廊下。秦昭王一點頭,王稽轉身快步繞過了高大的黑色木屏走出殿口。片刻之間,那堅實清晰的腳步聲砸了進來,王稽那急促細碎的腳步絲毫不能掩蓋其夯石落地般的力度。秦昭王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齊刷刷聚向高大的木屏,驟然之間都是一驚。

大屏後砸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胡人——雪白的一件翻毛皮短裘,緊身皮褲半截塞在高腰戰靴中,攔腰一條六寸多寬的赭色板帶上,左嵌一副小型銅機弩,右插一口皮鞘鑲珠的彎刀;頭戴一頂火紅色翻毛大皮帽,灰白的長發披在雙肩,粗糙黝黑的大臉膛上一副虯枝糾結的連鬢大胡須噴射得刺蝟一般,高聳筆挺的鼻頭泛著油亮的紅色,深陷的雙目中兩股幽藍的光芒。身材雖不甚高大,當殿一立,卻是山嶽般巋然無以撼動。

“林胡馬商烏斯丹,見過秦王。”馬商一揚左手,而後雙手一拱,一個地道胡禮。

秦昭王恍然笑了:“貴商遠來,入座說話。”轉身高聲吩咐,“來人,三爵秦酒。”

烏斯丹哈哈大笑:“胡人好酒,三爵隻滲得牙縫。久聞秦酒甘烈,至少一壇過勁。”

“好個胡人英雄!”秦昭王少時也曾在燕國內亂中與胡人雜處,熟知胡人酒風之烈,驟然間倍感親切,拍案便道,“一壇百年鳳酒。”

肅立一側的王稽一揮手,兩名小內侍抬來了一張酒案:中間一隻泥色陶壇,兩邊分別擺著打酒的長柄木勺與三隻酒爵。秦昭王笑著一指酒案:“老秦酒一壇六斤,英雄分爵慢飲了。”烏斯丹又是哈哈大笑,沒有說話,隻站起來走到酒案前提起已經開封的酒壇舉到嘴邊,仰頭之間長鯨飲川一般,不見喉頭咕咚之聲,更沒有滴酒灑出,隻聞一陣細亮的吮吸聲息,片刻之間,烏斯丹將酒壇咚的一聲蹾在了案上:“果真好酒!”

這一下,非但秦昭王大為驚訝,便是粗豪過人的魏冄與天賦奇膽的白起也驚訝了。秦軍中不乏豪飲猛士,可要誰一口氣滴酒不灑地將一壇老秦烈酒飲幹,隻怕是比登天還難。當年白起做卒長,卒下孟賁烏獲兩名大力神一次可飲六壇老秦酒,可那是咕咚咚豪飲,酒水順著嘴角激濺出來連襯甲都滲得濕淋淋的,如何與這烏斯丹幹淨利落的飲法相比?

“烏斯丹,真英雄豪士也!”秦昭王不禁拍案高聲讚歎。

烏斯丹連連擺手道:“飲得幾壇酒,算甚個英雄?隻你中原人不知胡人罷了,皮囊裝馬奶子,常在戰馬馳驅間大喝,日子久了,皮囊一沾嘴這肚腹便是空空山穀,大嘴巴便是吸風穀口,一氣吞吸,卻有何難?”

“如此說來,你可一次吸幹一囊馬奶子?”秦昭王更是驚訝。

“騎士皮囊,一囊八斤馬奶子。這是兩日軍食,不能一次吸幹。”

魏冄臉色倏忽陰沉:“這位烏斯丹,你究竟是馬商?還是林胡將軍?”

烏斯丹笑道:“是馬商,也是將軍。我胡人沒有官商區分,出來做馬商,回去做打仗將軍。丞相不知胡人風習麼?”

“你如何知道我是丞相?”魏冄突然聲色俱厲。

烏斯丹哈哈大笑:“老鷹就得在天上飛,駿馬就得在草原跑,遊蕩的牧人誰個不認得它們?你是丞相魏冄,他是上將軍白起,我胡人不當知道麼?”

“林胡已經被趙國追殺到北海,日前又臣服趙國,要巨萬精鐵做甚?”魏冄撂過話題,一句直逼要害。

“狼群進入草原,牧人要為羊群築起結實的圍欄,為狼群打好鋒利的戰刀。”

秦昭王目光一閃:“如此說來,林胡還有複仇大誌?”

“奪我草原,殺我族人,驅我於寒天凍土,若是中原英雄又當如何?”

秦昭王思忖間道:“林胡要單獨複仇?抑或聯結匈奴一並複仇?”

“戰刀還沒有打造,獵人還沒有進入獵場,怎知道一起狩獵的朋友?”

秦昭王正色道:“將軍若是林胡單於特使,便請明言:若秦國與你成交,林胡該當如何?”

烏斯丹黝黑粗糙的臉膛漲得通紅,酒氣噴發之下似乎分外亢奮:“大邦若賣我三百萬精鐵,我林胡十萬勇士便要奪回兩海草原,猛攻趙國背後!秦國若能從南夾擊趙國,林胡與秦國,分了趙國這隻肥羊。”

“之後如何?”秦昭王微微一笑。

“秦國是天上老鷹,趙國是地上狐兔。林胡臣服秦國!”

“噢,家底終究是兜出來了。”秦昭王嗬嗬笑了。

“大膽!”魏冄啪地拍案而起,“胡人匈奴,幾百年擄掠中原侵淩華夏,如今竟要借秦國之力卷土重來,狼子野心何其猖狂也!我今明告與你:趙國驅胡,華夏壯舉,秦國豈能落井下石!趙國與匈奴血戰,便有我大秦十萬鐵騎在後。平得胡患,縱然趙國與秦國為敵,也是我華夏邦國之爭,秦趙自當堂堂正正決戰疆場。爾等外敵鼠輩若敢火中取栗,當心秦趙聯手,剝下你二十萬張狼皮!”魏冄本是粗豪淩厲秉性,這番話霹靂閃電一般,震得大殿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