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記得清楚,那天剛進帳篷,他便下令收起了鐵架上的烤整羊,隻許護衛騎士埋鍋起炊。吃完飯已是暮色降臨,草原深處隱隱雷聲奔馳,騎隊將軍一聲:“熄火!”騎士們撲滅篝火飛身上馬。趙雍用皮裘將少女一裹平穩飛上馬背,一聲令下:“十騎圈趕牛羊先向平城,其餘跟我引開胡騎。”一馬當先,騎隊狂飆般在黑暗中向南飛馳而去。永遠都不能忘記的是,懷中少女竟柔柔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大胡子真好!沒有丟了我的白靈子。”
那一刻,趙雍勇氣倍增,驟然間覺得自己將永遠是這個少女的保護神了。
後來,自然是一切都很順利。吳廣是平城相[260],小女兒能給國君做妻,自是十分高興。更重要的是,趙國臣子都知道趙雍不是一心獵色的君主,能主動鼓勇向臣子提親,本身已經是不可思議了。一時間,相熟臣子紛紛向吳廣夫婦賀喜,笑問這個小吳娃有何等神奇,竟能將從來不近女色的趙雍俘獲了?吳廣夫婦隻是笑而不答。
吳廣夫婦本是吳國水鄉之商人,後來北地草原與胡人做生意,不意遭逢中原大戰無法南下,滯留在了趙國。吳廣為人圓通,頗有才能,被平城將軍牛讚舉薦為平城相。做平城相的第二年,吳廣生女,取名孟姚。小孟姚聰敏天真,少時有美名。時天下風習,女美不可方物者,皆呼之為“娃”,即女中“圭”(名玉)也。當年吳國建有“館娃宮”,便是專一搜羅美女之所。風習使然,吏員同僚們都叫小孟姚做“吳娃”了。小吳娃美麗靈慧,又璞玉未雕天真純樸,一口吳儂軟語更是或嬌或嗔皆是可人之極,吳廣夫婦視若珍寶卻不知如何教導,整日價任其逍遙散漫。偏這小吳娃不喜女工桑麻,卻酷好一身胡裙整日在草原放牧,不想竟有了如此一番奇遇。消息傳開,平城軍民無不感慨喟歎,皆呼為天意。
倏忽十餘年,吳娃第一次進宮的情形曆曆在目。
那一日,吳娃在趙雍前後左右輕盈地跳著笑著,驚奇而又天真地打量著高大華美的宮殿,不斷發出驚喜的叫聲:“哇!真美!大胡子,你住這兒麼?”趙雍點點頭笑著:“你也住這兒,高興麼?”“我,我怕。”吳娃明朗的笑臉上驀然有了一片陰影。“怕?怕甚?”趙雍笑了。“沒有山,沒有水,沒有草原,沒有羊群。”吳娃天真無邪的臉上有一絲憂鬱。趙雍哈哈大笑:“莫怕,山會有水會有,草原羊群也會有。”吳娃高興得吊到他脖子上,笑得眼中點點淚花。正在此時,大政事堂前的兩列甲士轟然一聲:參見君上。吳娃驚恐地偎在趙雍身上微微發抖:“大胡子,你叫君上麼?”趙雍回身揮揮手:“日後不要在這裏設置甲士。”回身輕輕撫摩著吳娃秀美的長發,“別怕。”緊緊抱著她大步進去了。一時,兩列甲士看得瞠目結舌。
將吳娃妥善安排在寢室,趙雍便在外邊書房裏繼續忙碌了。夜半時分,趙雍的雙眼卻突然被一雙細膩的小手捂住了。好冰涼!趙雍回身抱住吳娃,如何身上也冰涼如斯?吳娃頑皮地笑了:“老爹說,吳娃在草原上凍過三天三夜。”趙雍輕輕撫摸著她的脖頸、肩頭,她像樹葉般微微發抖。“小吳娃,知道麼?三年後你長到十六歲,大胡子便將你的涼氣全趕跑。”“不,今晚便趕。”吳娃嬌癡地笑著,“大胡子像個火炭團。”趙雍笑了:“好,今夜。”說罷撂下書案事務,抱著吳娃進了寢室,光著身子擁著冰涼的少女一覺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