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風雨如晦(4)(1 / 3)

“在下之見,經商獲大利,買賣好做!”官市丞昂昂挺胸高聲道,“目下無非兩路:其一,不與六國鳥商糾纏,用獲利金錢出函穀關大進糧貨,氣死那班賊商!其二,再吞他一次,餓死那班賊商。這是秦國!他尚商坊還敢瘋漲不成!”

“足下差矣!”西門老總事大搖白頭,“六國商旅同氣連枝,關外各市早已防秦,縱然出關也是一個價,第一策不可行。再吞麼,力有不及。誰說六國商賈不敢在秦國漲價?你漲在先,人家漲在後,國府安能一事兩理?金錢不濟,第二策也不可行。”

“索性不理他。”一個老吏站了起來,“兩市低價拉鋸多日,左右秦人秋播也快完了,口糧冬貨也差強夠了。官市不理他,尚商坊要瘋開高價,秦人隻不買他糧貨,他能奈何?挨到明年五月夏熟,他那陳糧敢不跌價!”

“不成不成。”西門老總事又是搖頭,“自古糧貨怕壟斷[366]。此次商戰之貨,盡皆百姓日用之物,哪一日沒有交易?農夫縱然有了種子與一兩月口糧,鹹陽市人如何度日?秦市沒了糧貨,鹹陽國人隻能聽任尚商坊宰割,立時危局。”

呂不韋麵無表情地轉了兩圈一揮手道:“諸位散了,容我思謀一番。”

官市丞沒有走,過來低聲問:“呂公,要麼進宮,請發府庫。”

“足下少安毋躁,五更進帳便是。”呂不韋一揮手徑自去了。

進得後帳,呂不韋默默啜茶思忖,突然問:“尚商坊糧貨幾多?”

西門老總事一直捧著算柱肅立在旁,聞聲即答:“兩市周流之總量,減去連日賣出總量,目下流入尚商坊糧穀三百萬斛[367]上下,各色農具六畜貨物六十餘萬件;若以平價猛漲兩倍計算,大體要餅金百萬之數。”一口氣所報數字直抵最終行動,這便是久經商海磨煉的西門老總事。

“連同家財,缺額幾多?”

“缺額……”西門老總事第一次沉吟片刻開口,“五十萬金上下。”

良久默然,呂不韋長噓一聲一拳砸到案上,茶盅咣當落地。五十萬金,莫說任何一個商人,便是任何一個國家府庫,如何能倉促籌集得起來?若是十年之前,但有旬日之期,呂不韋倒是不畏懼如此巨額運籌,然如今家財破盡,所餘金錢昨日也一舉投進了第一大吞,再有活錢便是真正的買米錢了,對如此巨額買賣無異於杯水車薪耳。要做,唯一的出路是動用秦國府庫。天意也!呂不韋當真要成於商敗於商了……

“稟報先生,有人求見!”當值吏員似乎有些驚慌。

呂不韋頓時不耐:“甚叫有人求見,沒個姓名麼?”

“他,他蒙著麵,不肯說,還不走。”

呂不韋目光一閃。西門老總事立即說聲老朽去看,抱著算柱到了外帳,片刻之間,領著一個細瘦高挑青色鬥篷青色氈帽青色麵罩者矗在了燈下。

“在下呂不韋。敢問足下何事?”

青鬥篷者一點頭不說話,隻兩手遞過一支細亮的泥封銅管。呂不韋雙手接過。西門老總事立即遞過開封窄刀。呂不韋劃開泥封擰開銅管抽出一卷羊皮紙展開,眼前兩行古籀文:“有金六十萬入足下秦市,其利幾何?”左下空白處一方流水般陽文烙印!呂不韋目光一亮心頭猛然一顫,一拱手道:“足下是信主還是信使?可願在此地說話?”青鬥篷者紋絲不動隻輕聲兩字:“無妨。”呂不韋一點頭道:“我需先聽信主一句:何以要入秦國險市?”青色鬥篷道:“商道牟利,豈有他哉!”呂不韋道:“官市法度,信主投金當有來路。”青色鬥篷道:“井鹽之利取於秦,還於秦。算得來路麼?”呂不韋恍然長噓一聲:“清夫人善莫大焉!”青色鬥篷淡淡道:“足下既知清夫人,是成交了。”呂不韋點頭道:“利金但憑吩咐。清夫人有無他求?”青色鬥篷輕聲冷笑:“足下果真明於商道。然信主偏偏無他圖,信得信不得?”呂不韋淡淡一笑:“取於秦還於秦,信哉斯言!”青色鬥篷者一點頭道:“利金一成。三更首刻,豐京穀口等候交割。告辭。”轉身出帳鑽入一輛兩匹大青馬駕拉的青色輜車,風一般去了。

“這是……”西門老總事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回頭再說。”呂不韋壓低聲音叮囑,“西門老爹立即回莊,喚莫胡一起輕舟去豐京穀口等候。我帶牛車隊隨後從山麓趕來。”西門老總事連忙道:“老朽之見,當帶官市馬隊前往,以防萬一!”呂不韋一擺手道:“突兀之事防不勝防,但憑天意。”西門老總事嗨的一聲匆匆去了。

明月掛上中天,豐京穀口的茫茫碧水橫出一道黝黑蜿蜒的山林剪影。一隻輕舟劃過,點點槳聲更顯得天地幽幽。鹹陽城樓隱隱傳來三更刁鬥時,一支幾乎沒有響動的牛車隊沿著山麓駛進了穀口,對麵山道一盞風燈悠悠飄來。風燈飄近牛車,領著一隊黑衣人又飄進了山穀。黑衣人群在月光下忙碌穿梭大約頓飯時光,牛車隊隆隆東去,泊在穀口碼頭的白帆輕舟也飛一般漂出了幽幽穀口,漂進了滔滔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