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三轅各轍(3)(1 / 3)

荀子平心靜氣地拋出了《儒效》篇,猶如庖丁解牛,對儒家做出了冷靜而細致的獨特清算,又恰如其分地將自己與儒家的最大區別勾勒出來。《儒效》篇將儒家之士分為俗儒、雅儒、大儒三種:俗儒者,“逢衣淺帶(穿著寬袍束著闊帶),蟹堁其冠(戴著蟹殼般中間高兩邊低的高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粗淺地嚷嚷些法先王的老說辭以亂人心),術謬學雜,不知法後王而一製度也”!雅儒者,“隆禮儀而殺詩書,明不能濟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則知不能類也。內不自誣,外不自欺,尊賢畏法而不怠傲”。大儒者,“法先王,統禮儀,一製度,以古持今,苟仁義之類也,雖在鳥獸之中若白別黑”!三種儒家之士,俗儒裝腔作勢,徒然亂世害人;雅儒學問不足以彌補法教,實際不過一群老實人而已;大儒,也就是儒家的大師級人物,其為政學說則完全是“法先王”老一套,混在鳥獸之中也是黑白可辨。與大儒之“法先王”相比,荀子一再重申了自己的為政主張——“法後王,一製度,不二後王!百家之說,不及後王,則不聽也!”這是荀子以最簡潔的方式向天下昌明:儒家法先王(效法古製),自己法後王(效法當世變法潮流),荀況與孔子孟子之儒家迥然有別也!

從此之後,荀子成了天下士林的孤家寡人。

後來,荀子從趙國漂泊到秦國,又從秦國漂泊到楚國,最後終於在蘭陵紮下了根基。那是在秦趙長平大戰之後,信陵君客居邯鄲,與平原君共邀荀子留邯鄲創建學宮。荀子對六國士風已經深為失望,一再地婉言推卻了。信陵君一生多受猜忌詆毀,對荀子心境深有體察,非但不再相勸,反倒設身處地為荀子計,將荀子鄭重舉薦給了春申君。依著信陵君說法,楚國廣袤,有隱人納士之風,春申君風雅敬賢不強人意,實在是荀子這般大師的晚境育人之地。荀子飽經滄桑,信陵君所言深合心意,當即南下了。

權傾朝野的春申君親自郊迎荀子進入郢都。洗塵接風之後啜茶敘談,春申君問荀子心誌在官在學?荀子悠然笑道:“晚學育人,唯求一方山水做得學館,終老可也。”春申君頗感意外,思忖片刻笑道:“噢呀,我已向楚王舉薦先生為上卿,這卻如何是好了?”荀子慨然笑道:“天下可為上卿者多矣,可為老夫者畢竟一人耳!君自斟酌是也。”春申君哈哈大笑:“噢呀是了!楚國已經有三個上卿,各拿虛名祿米了,原本也想教先生掛個上卿,好在郢都安居了。”笑得一陣春申君思忖道:“今聞先生之言,廟堂官府原是齷齪所在。不說了,黃歇隻給先生一個好去處便是。”

三日後,春申君陪著荀子到了自己的北楚封地蘭陵,在縣城先會了縣令,又轔轔到了蒼山。轉悠一日,荀子對清幽美麗的蒼山欣然讚歎不已。春申君欣然大笑:“噢呀!先生喜歡蒼山,蒼山便是先生學館了!”轉身對隨來縣令吩咐,“自今日始,先生是蘭陵縣令,你為縣丞了。”荀子連忙辭謝,說若做縣令隻有離開楚國。春申君詼諧笑道:“噢呀先生,這官府齷齪處,上天也是無奈了。先生不兼個職事,溝坎多得你不勝其煩,想治學也難。先生隻虛領縣令便是,一應事務盡有縣丞,決不擾先生學館了。”

於是,荀子破天荒地做了蘭陵縣令。

春申君給縣丞明確了法度:蘭陵縣務必在半年之內建成蒼山學館,其後蘭陵賦稅一半歸蒼山學館;荀子祿米從國府支出,不占撥付學館之賦稅。荀子感喟有加,也不再與春申君推辭,實實在在地住了下來,開起了蒼山學館。令荀子想不到的是,學館在建時便有少士學子紛紛來投,開館之日竟有二百餘名學子前來就學。荀子情知這是幾位戰國大公子在助力,便給春申君信陵君平原君分別致函,坦誠剖明心誌:“荀況晚境治學,誌在得英才而育之,非徒取勢也。仲尼弟子三千,受業身通者僅七十七人,足以載道者三兩人耳!為今之世學風已開,官學之外諸子私學多有,開啟蒙昧之學大有所在也。老夫所求,采擷精華矣!諺雲:‘求以其道則無不得,為以其時則無不成。’育人非養士,養士多多益善,育人則精益求精。唯流水自然之勢,荀況所願也。”從此,洶洶求學之勢方漸漸收斂。荀子又將已經入館的二百餘名少士一一作了考辨,大多舉薦給了楚國官學,隻在蒼山學館留下了三十餘人。光陰荏苒,倏忽十年,蒼山學館名聞天下,被天下士子們譽為“蒼山若稷下,非精英不得入也”!

本欲專心育才的荀子,又不得已大戰了一次。

這最後一次大論戰的敵手,便是要來蒼山挑戰的名家大師公孫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