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聖明。自古作亂,唯有權臣,不見小臣……”
“對也!”胡亥恍然大悟,“李斯是丞相三公,隻有他能作亂!”
“唯其如此,丞相之攻訐老臣,掩人耳目而已。”
“丞相丞相,別叫他丞相!聽著煩人!”
“陛下……”
“對了,方才說甚?掩耳盜鈴?對!李斯掩耳盜鈴!”
“陛下聖明。李斯是盜,竊國之盜。”
“李斯!朕叫你竊國!”胡亥一腳踢翻了案旁正在煮茶的侍女,氣咻咻一陣轉悠,猛然回身高聲道,“下獄!以李斯屬郎中令!叫他竊國,竊個鳥!”氣急敗壞的胡亥臉色蒼白,惡狠狠罵得一句,又獰厲地笑了。
“陛下聖明!”趙高立即匍匐在地高聲讚頌一句,又恭敬地道,“然則,老臣之見,治李斯之先,必先治馮去疾、馮劫。此兩人與李斯一道上書攻訐陛下君道,是為大逆,不可留作後患也。”
“好!郎中令操持便是,朕忙不過來。”
“陛下毋憂,老臣定然諸事妥當!”
一場帝國曆史上最大的冤獄便這般荒誕地開始了,沒有邏輯,沒有罪行,沒有法度,沒有程序,沒有廷尉,沒有禦史。有的隻是一道詔書,一支馬隊,一個奉詔治獄的老內侍趙高。當閻樂的三千材士營馬隊轟隆隆開進鹹陽三公府的時候,任誰也沒有想到,帝國末期的浴血殘政再度開始了連綿殺戮。
那一日,馮劫正到馮去疾的右丞相府,會商如何了結這件三公上書事。馮去疾之意,還當聯結章邯、王離等一班大將聯署強諫。馮劫卻斷然搖頭,說任何上書都不會有用,要想扭轉朝局,隻有一個辦法:舉兵肅政,廢黜了這個胡亥,殺了這個趙高!馮去疾大驚,思忖一番卻也不得不點頭,遂低聲問:“還是要丞相發動麼?”馮劫拍案道:“此人私欲過甚,不能再指望他舉事。他若跟著來,再說。”馮去疾道:“胡亥之後,擁立何人為帝?”馮劫成算在胸道:“子嬰!子嬰臨危不逃,身有正氣,當得三世皇帝!”一番秘密會商,兩人大是振奮,最後議定:馮劫秘密趕赴中原,之後再往九原,秘密聯結章邯王離妥當之後,三人立即率軍殺回鹹陽……
“皇帝詔書!馮去疾馮劫接詔——!”
當閻樂的喊聲與馬隊甲士的轟隆聲回蕩在庭院時,兩位老臣相對愕然了。在秋風蕭疏的庭院,閻樂板著臉念誦了胡亥的一篇長長的問罪詔書,最後的要害是:“……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三公不能禁盜,卻要罷先帝之阿房宮!如此三公,上無以報先帝,次無以為朕盡忠,何以在位哉!著即下獄,屬郎中令勘審問罪!此詔!秦二世二年春。”
“閻樂,豎子鑽閹宦褲襠,女婿做得不錯也!”馮劫哈哈大笑。
“拿下兩個老匹夫!”閻樂臉色鐵青一聲怒喝。
“退下!”馮去疾霹靂怒喝一聲,頓顯大將威勢。
“箭弩伺候!”閻樂聲嘶力竭。
“豎子可知,將相不辱也!”馮去疾鏘然拔出了長劍。
“老哥哥有骨頭!將相不辱!”馮劫大呼長笑,拔出長劍與馮去疾並肩而立。
“走!去見始皇帝——!”
一聲大呼,兩人同時刎頸,同時倒地,鮮血頓時激濺了滿院黃葉……
三、飽受蹂躪的李斯終於走完了晦暗的末路
三川郡一道快報傳來,李斯頓時昏厥了。
誰也沒有料到,李由驟然戰死了,且死得那般慘烈,被那個江東屠夫項羽將頭顱掛在了外黃城頭……消息傳來如晴天霹靂,合府上下頓時一片慟哭之聲,幾乎要窒息了。好容易被救醒過來的李斯,聽得廳堂內外一片悲聲,已沒有一絲淚水。思忖良久,李斯正待掙紮起身,又見家老跌跌撞撞撲進廳堂哭喊:“大人!長公主刎頸了!……”李斯喉頭咕的一聲,又頹然跌倒在榻,再度昏厥了過去……夜涼如水的三更,李斯終於又醒了過來。隱隱哭聲隨風嗚咽,偌大廳堂死一般沉寂。守在榻前的兩個兒子與幾名老仆太醫,都是一身麻衣一道白帛,人人麵如死灰聲息皆無。見李斯睜開了眼睛,次子李法、中子李拓[634]驀然顯出一絲驚喜,老太醫也連忙過來察看。李斯艱難地擺了擺手,拒絕了太醫診視,也拒絕了家老捧過的湯藥,沒有一句話,隻以目光示意中子李拓扶起了自己,艱難地走出了門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