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府中闖入了一名刺客,殺了作為慶王心腹的林憲昌,慶王爺親自審問了那名要犯,之後將他關入了監牢,並於五日之後處死。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慶王卻突然死在了自己的房中,而死因,是中毒。這件事情驚動了整個京城,皇帝親自派出人調查此事,但兩日下來,卻連半點收獲也無。
第三日,終於有人發覺了慶王的死與他衣服上被擦上的香料有關,這香料本無毒,但融合了慶王房中檀香的味道便會成為致命的毒,吸入過量這種味道便能夠致命。此事一經發現,眾人便又開始調查檀香和香料究竟從何而來,卻沒有想到那檀香乃是不久之前林憲昌送給王爺的東西,他這樣東西究竟是從何而來,卻不曾有人知曉,而那擦在王爺衣服上的香料究竟是從何而來,亦是難以說清。隻是王府中的一名侍衛突然想起來,說那日王爺審問此刻的時候,那刺客曾經拉著王爺的衣服求饒,或許香料便是在那時候擦上的。
得此消息,眾人這才想起來王府的這名刺客,他們立即命人將那名刺客帶出來接受審問,卻沒想到那名刺客早已因失血過多而死在了地牢當中。而因為這刺客死前並未留下任何與自己身份有關的東西,眾人一番查探之下皆是無果,最終隻得作罷。
慶王的事情,到這裏也終於暫時結束了,那刺客的屍體被人隨意掩埋在了京城之外的一座山腳下,再無人過問。
而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後,整個容家卻是一片沉默。
距那日自慶王府出來,已過了整整十天,滿身是傷的容善被蕭樂和葉還秋帶回了容家,容絮驚喜之下仍是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一切,又請來了最好的大夫替容善看傷,在整整昏睡了八天之後,容善終於醒了過來,但因身體太過虛弱,仍是無法開口,又臥床休養了兩日之後,容善才勉強能夠說話。而方一能夠說話,他便叫人將容絮帶到了他的床前,與他說了接近一個時辰,其中內容究竟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但當容絮走出容善房間的時候,麵色很是難看。
蕭樂就守在屋外,見容絮自屋中走出,便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卻又隔了許久才開口道:“方才接到消息,宴錦……被慶王府的人埋在了尋山之下。”
容絮看了蕭樂一眼,眼中滿是沉靜,好似不染半分波瀾:“我知道了。”
“我要去看他,將他帶回來。”蕭樂輕咬下唇,毫不避諱的與容絮對視。
容絮疲憊的閉上了雙眸,搖頭道:“現在還不行,過幾日,過幾日你再去看他。”
蕭樂沒有回應容絮的話,隻直直看了他許久,終於回過了身,徑自離開了這間小院。
那日從慶王府逃出來之後,蕭樂便立即將事情的經過統統告訴了容絮,容絮聽聞事情真相之後,雖麵色難看,卻依然派出了容家的所有人,勢必要將林宴錦帶出王府,然而卻沒有想到王府突然多了無數侍衛,容家的人想要悄無聲息的救走人根本就不可能,而若是容家這番動作被人所知道的,此番在慶王府行刺的罪便會落到容家的頭上,到那時整個容家的人都會跟著遭難。
而就在容絮和蕭樂著急的商量著要如何安全將人救出來之時,慶王府又傳出了消息,慶王中毒死在了自己的房中。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容家的救人計劃不得不再緩,而接連著,皇帝派來的人又查出了慶王的死或許與地牢中的林宴錦有關,並命人將林宴錦帶出來接受審問。誰曾想到,林宴錦便就這般死在了地牢之中,眾人所帶出來的,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罷了。
在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蕭樂緊緊握著雙拳,指尖幾乎要將自己的掌心戳出血淋淋的傷口,但她知道為了保全容家,她什麼都不能做。在慶王府的時候,林宴錦是秘密被林憲昌囚禁在屋子中的,林憲昌從未對外人說起過他的身份,而他自己在接受慶王拷問的時候也從未承認過自己的身份,是以沒有人知道他就是蕭樂的夫君,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容家的大少爺。知道林宴錦真正身份的隻有林憲昌一人,林憲昌一死,便不會有人將這件事與容家聯係在一起。
林宴錦殺了林憲昌,又設計殺了慶王,做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卻全然沒有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將蕭家和容家牽連進來,足見林宴錦定下這個計劃,定是經過了萬般考慮的,然而他究竟是何時定下了這個計劃,又做出了怎樣的準備,蕭樂竟都不知道。
而若此時蕭樂或者容絮走出去,想要要回林宴錦屍體的話,眾人的矛頭勢必就會指向容家。所以為了不讓林宴錦的事情牽連到容家,蕭樂隻能保持沉默。
沉默的製造出她根本不知道慶王府的刺客究竟是誰的假象。
她在這容家之中待了整整十天,十天裏一直在聽著慶王府傳來的消息,從一開始的刺客被抓,一直到最後那刺客的屍體被拋在了京城外的尋山之下,她默然聽著,一滴淚未曾落過,卻一日比一日沉默,眸中目光一日比一日黯淡。
到了今日,她終於難以再忍受,在與容絮說了方才那些話之後,轉身離開了容家。
跨過容家的大門,蕭樂還未來得及走出去,便見天上烏雲滾滾,幾滴小雨綿綿灑落了下來。蕭樂麵無表情看著,卻是毫不在意,未曾撐傘便往外行去。她方一走出兩步,身後一人便跟了出來,她仿若未覺,繼續朝前走著,身後的人卻慢慢開了口:“我知道你打算去尋山找……找人,但這裏離尋山還有一段距離,你難道就打算這般不打傘直接走過去?”
葉還秋的聲音少了幾分輕佻,多了幾分關切。蕭樂驟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為她撐傘的葉還秋。葉還秋手中的傘並不大,外麵的雨也並不小,他遮住了蕭樂上方的雨水,卻讓自己被淋得滿身狼狽。
目光柔和了幾分,蕭樂朝他搖頭,輕聲道:“我想一個人去見他。”
“嗯……”葉還秋應了一聲,卻並沒有將傘收回來,隻苦笑道:“你將這傘帶走吧,我也正打算離開,我身上都已經濕了,這傘也用不上了,便當我最後送你的東西好了。”
他這般說著,突然一手拉住蕭樂右手,將傘柄送入了蕭樂的手心裏。
蕭樂還未開口,他便又道:“我的身份特殊,從慶王府中逃了出來,慶王雖然已經不在了,但還有人會來找我的,留在容家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所以我就先離開了。”
蕭樂本是沉默的,聽到這裏,終於也開口問了出來:“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啊。”葉還秋退了兩步,整個人淋在了雨中,卻是渾不在意,隻甩了甩袖子道:“反正我喜歡到處跑,哪裏能夠不被人找出來,就呆在哪裏好了。”
蕭樂心知他是因為幫助了自己離開慶王府才會落得如今這樣的後果,所以她沉默的站在雨中,久久無法做出回應。
見蕭樂的表情,葉還秋似是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搖頭道:“其實我本就不願呆在王府,所以……其實就算那時候不幫助你離開,我自己也還是會離開的。”
“在外麵多好,不用殺人,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聽到葉還秋這般說,蕭樂蒼白麵容上的愧疚之色終於稍稍減去了些,她低聲頷首道:“多謝你。”
雨簾隔開了她和葉還秋,兩個人站在其中,蕭樂低垂著頭,而葉還秋,卻是直直凝視著蕭樂。蕭樂不知道葉還秋的凝視,葉還秋也不知道蕭樂眼中氤氳的霧氣。
許久之後,葉還秋轉過身,在雨霧之中朝另一頭行去。蕭樂終於抬起了頭來,站在原地看著那道身影,看他消失在視線當中,然後她再度低下頭
,朝著尋山的方向走去。
蕭樂並未就這般走到尋山的山腳之下,她花錢雇了一輛馬車,自己一個人駕著車出了城,在尋山之下繞著圈,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她看到了山腳下隱蔽處的座新墳,那是一片極不惹眼的土堆,若非蕭樂有心尋找,根本難以注意到它。蕭樂停下了馬車,怔怔坐在車上,許久未曾有動作。她看著那座墳,看它的四周還留著雜亂的腳印,亂草剛被人踩踏過,淺淺水窪在旁邊形成。
她想著墳中的那人,在不久之前他還靠在她的身上,輕輕答應著說要同她一起回容家。
她還想過,等他與她一同回到容家之後,便與他再成親一次。從前與他成親的是這個世界的蕭樂,她心裏其實有些嫉妒,她想留下一次回憶,隻有他和她。
但那人現在被人埋在了土裏,那土被雨淋濕了,變成了泛著味道的泥漿,那人那般幹淨,怎麼能沾染上泥漿呢?
吸了一口氣,蕭樂終於自車上走了下來,她手中拿著先前葉還秋留給她的傘,她將那傘撐在墳頭上,自己則毫無遮掩的在墳前跪坐下來,小聲道:“對不起。”
“宴錦。”她說出這幾個字之後,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前她說過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刻在她心上。她曾經說過,要護著他,不論在什麼時候,都要護著他。後來她知道了林宴錦並不是她眼中所看到的那般,隻是一個脆弱需要她保護的人。但現在,林宴錦待在這小小土堆之中,又成了那個孤苦無依的人,他需要她保護,他太需要她小心翼翼的護著了,她想要將他從這裏拉出來,捧在懷中,再不讓他受半分委屈。
但已經死去的人,是否又能夠回應她呢?
隔了那麼久,在容家之中一直沉默著,沉默著照顧容善,安撫容絮,什麼也不曾說過,什麼也不曾想過的蕭樂,終於緊緊拽著麵前墳堆之上的泥土,緊緊閉上了眼睛。
雨漸漸大了起來,將她眼眶染濕。
她勾著唇角,開始沉默著挖麵前的墳,除了一把傘一輛馬車,她什麼也沒有帶來,她隻想親手將林宴錦從這其中救出來,將他帶回容家,然後什麼也不再管不再顧。
林宴錦還被關押在慶王府中的時候,她為了大局,為了整個容家,什麼也不能做,隻能默然聽著有關於他的消息,一直到後來聽到了他的死訊。
她曾經說過保護,最後卻什麼都沒有做到。
無怪當初林宴錦會說,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根本……保護不了他。
但即使這樣,她還是想要為他做一些什麼,哪怕隻能將他的遺體帶回去,哪怕同他死在一起。
這座墳並不厚,想來是慶王府的人對這個刺客並沒有太過上心,在將他隨意掩埋在土裏便直接離開了。而因為下雨的緣故,蕭樂不多一會兒便刨到了一片衣角。
那片衣角本應是淺碧色的,上麵染著暗色的血跡,正是林宴錦在慶王府的時候所穿的那件。
手中捏著衣角,蕭樂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已經泄盡,她低垂著頭坐在墳前,長發和衣衫都已經濕透,卻牽著唇角苦澀笑了出來。沒有人能夠想到,蕭家的家主蕭樂,如今會是這般狼狽模樣。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與自己無關,隻剩下麵前的這座墳,墳中的人。
她放開手中衣角,繼續朝下麵挖著,越來越多的泥土被她撥開在一旁,雨水緩慢的衝刷著,埋在土中的那個人,終於完完全全的被她所挖了出來。那人身體冰涼,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遍體都是傷痕,其中許多地方已經有了腐爛的跡象,想來在慶王府的地牢之中,亦是受了許多的折磨。蕭樂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一切痕跡,在看到那一張平靜的麵容之後,終於咬著唇開始喚那人的名字,每喚一遍,話音便重一分,一直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已近嘶吼。
她喚了那麼久,那人卻依舊閉著眼睛,仿佛在沉睡。從一開始蕭樂便知道這人不會再醒過來了,但每到絕望的時候,便總是會生出幾分希冀,認為這一切不過是一個騙局,隻要她來了,隻要她見到他,便能夠識穿這個騙局,發現林宴錦還好好的活著。
但終究,隻是希冀罷了。
她任雨水在自己的臉上蔓延,小心的抱住林宴錦,要將他帶出那滿是泥漿的土坑,帶他回到容家,給他換上幹淨的衣服,讓他恢複從前的模樣,但她在雨中已經跪坐了太久,雙腿發軟,早已沒了力量。她抱著林宴錦的身體方一站起身來,便又跌落在了坑中,整個人重重砸到了林宴錦的身上。
她倒在地上,靠著林宴錦的胸口,拽著林宴錦的衣裳,許久未曾再站起來。
她開始輕輕的觸碰林宴錦的皮膚,小心的撐起身子,看著身下人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麵容,輕輕地吻了下去。
對方的唇也是冷的,帶著血的腥味,讓蕭樂的口中也泛起了苦澀。她一麵一寸一寸的吻那人的麵容,一麵閉上眼睛,任眼中積蓄已久的淚水落在自己雙唇吻過的地方。
“若我早些知道真相就好了。”蕭樂低聲說著,語音中帶了哭腔。
“若我對你再好一些就好了,若我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若我有能力救你……就好了。”
不過都是如果罷了,蕭樂這般說著,自己卻都忍不住苦笑了出來。
“是啊……沒有那麼多如果……可是……我隻想讓你活過來,隻想重來一次……”
可是這樣的機會,是不可能有的。
蕭樂重重哭了出來,哭聲卻被湮沒在雨裏,那細密的雨不知何時已經成了傾盆的大雨,顆顆打在人的身上都是入骨一般的疼。蕭樂抱著林宴錦的身體未曾有動作,頭頂的雨卻突然停了下來。
蕭樂抬眸,看到一人玄衣如墨,撐著紙傘,無言站在她的身側。
她與那人對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你先起來。”那人低沉了聲音道。
蕭樂沉默著拉著林宴錦的手,小心的側身讓開,撐傘的人這時候也放開了手中的紙傘,俯身將林宴錦的身體抱了起來,蕭樂拉著林宴錦的手,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一起走上了馬車。
而一直到將林宴錦的遺體送入馬車之中,蕭樂才抿了唇,低聲道:“我以為你不會來。”
“他是我大哥。”容絮不過回應了這一句,便又執起韁繩,駕著馬車離開了這處山腳。
蕭樂和容絮回到容家的時候,正見容家的大門口守了一群人,一人披著厚重錦衣,麵色微白,眼窩深陷,正是容善。他坐在輪椅之上,居於人群的最前方,正朝著蕭樂和容絮的馬車看過來。
容絮走下馬車,默然無語,而蕭樂自馬車之中緩緩走了下來,眼眶微紅,在見到容家門口坐著的容善時,忍不住身子微微一僵。
“進來吧。”見容絮和蕭樂皆不開口,容善右手微抬,竟是朝著蕭樂平和笑了一笑。容善受傷被救回容家之後,便是由蕭樂和容絮在照顧著,而容善略一打聽,也知曉了蕭樂和林宴錦之間的事情。蕭樂一心認為自己沒有護好林宴錦,心中慚愧難以麵對容善,卻沒想到容善對此竟毫不在意,知道事情真相之後隻輕輕歎了一聲,便道:“錦兒能夠做出這番決定,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的言語之間,隻有惋惜,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
蕭樂想不明白,為何在知道林宴錦在已經死在牢中的消息後,這位剛剛被救回來的老人能夠那般坦然接受。難道他當真是因為知道了林宴錦才是當初設計害自己的人,所以才會這般淡漠?
見容善示意自己進來,蕭樂遲疑了片刻,這才朝著身後的馬車看去道:“宴錦……我與容公子將他帶回來了。”
聽到蕭樂的這句話,容善微微一怔,過了許久也未曾有動作,就在蕭樂以為他不會讓自己將林宴錦的遺體帶回容家的時候,容善突然蜷起五指放在唇邊輕輕咳了兩聲,然後突然離開了輪椅,自己站了起來。
容善的雙腿並未受傷,隻是身體太過虛弱,想要自己站起來走路十分艱難,所以才不得不依靠輪椅行動,而如今,他竟是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他……”容善步履緩慢的來到了容絮和蕭樂的麵前,重重咳嗽著。
蕭樂咬了下唇,搖頭說不出話來,一旁容絮則扶住了容善,啞聲道:“大哥在馬車內。”
容善輕輕點了頭,轉頭朝馬車走去,蕭樂替他掀開車簾,他這才探身入馬車,動作緩慢而小心的抱出了馬車之中雙眸緊閉的林宴錦。因著先前的大雨,林宴錦的遺體已經濕透,整個身體冰冷而毫無生氣,容善就這般抱著,什麼也不說,也不再有動作,隻靜靜看著懷中的人。
重重歎了一口氣,容善搖頭對身旁容絮道:“去準備一下,錦兒生前我不能夠好好照顧他,死後……”
容善的話沒有說完,卻是因為哽咽所以說不下去了,但容絮卻是十分清楚他的意思,點頭將容善的吩咐應了下來,容絮很快到了大門口容家眾人的麵前,小聲交代起了之後的事情。眾人細細聽著,都知道這件事情覺不尋常。
待到將一切都交代好之後,眾人皆已經散去,容絮才又回到馬車近前,低聲道:“事情已經交代下去了,他們很快就會準備妥當,將大哥……好好安葬。”
容善盯著林宴錦似是熟睡的容顏,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有說下一步該如何。容絮遲疑片刻,抓住容善手腕道:“爹,讓我將大哥抱入他房中吧。”
“不,我來。”容善搖了搖頭,咧嘴笑了笑,聲音中不乏疲憊,“我將他抱進去好了,他出生之後一直體弱,不肯喝東西,誰碰都哭,隻有我抱著他他才不吵不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