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1 / 2)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也不知是過了幾個年頭。

恍惚間,仿佛一場夢境,韶華轉瞬,白首成空般。

我如平常一樣起身,用完早膳,依舊在庭院裏閑坐著。有多久沒見過外麵的人了,又有多久曾跟人說話了。不知道今夕何年,隻記得花開花謝三個寒暑了吧?

庭院秋深,侍衛不知從哪裏弄來的秋杜若和山菊,妝點的院子好似新春三月,花開滿枝。

嬤嬤跑的匆忙,遠遠地往這邊來,當中摔了一腳,揉捏著膝蓋一瘸一拐的往我這邊跑,待到了,氣喘籲籲,“夫人,去偏院吧。”

我閑閑的看她一眼,“方才給秋杜若澆了水,眼下還有幾盆山菊,等一會的,澆完便去。”

嬤嬤容色焦急,“等不得,娘子,等不得,杜大夫已經不行了。”

我一愣,“你說什麼?”

她神色悲傷,道:“杜大夫...不行了。”

我望著嬤嬤臉上的皺紋,沉靜片刻,道:“你去幫我準備紙墨吧,快些。”說罷,放下花澆往偏殿走去。

杜仲早些年給曹丕上過三次疏,說自己已經年邁,想告老還鄉。曹丕將三次上疏都駁回,不予準許。駁回的文書裏甚至還提及,若在奏請告老還鄉一事,則,死後都不允許遷葬回家。杜仲深知曹丕說到做到,雖然心中十分惆悵,卻是再也沒有提起了。

我疾步趕往杜仲的寢室,許是真的年歲大了,病來如山倒似的,昨日還在園子裏給我講授醫課,談論神農經。今日竟躺在床上,枯槁的好像立刻就要死去。

杜仲見我,費力的對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坐下。我輕輕走過去,淡淡的看著他。

被囚禁的這許多年,我忘記了怎麼笑,怎麼哭,甚至忘記自己是個活著的人,眼下望著就要離世的杜仲,揪了揪心,卻也隻是揪了揪心,哭不出來,亦難過不出來。

杜仲看我坐下後,就幽幽開了口。他的嗓音十足的老頭子般,我覺得難聽的要死。

“老朽怕是沒幾天活頭了。”

我蹩蹩眉,“年紀大了還這麼愛說話,我不是說過你說話的聲音很難聽嗎?”

他滿不在乎,臉上掛著慈祥的笑,“趁著老朽還能給夫人叨叨兩句,難聽也是要說的。皇上他很想念夫人。本來老朽若是還能撐完這個月,是不願意告訴夫人這件事情的。夫人,這世上,再沒有哪一個人,會想皇上那樣愛你了。老朽說的,都是實話。在皇上有生之年,夫人你再進宮去看一眼皇上吧,哪怕,隻是小小的陪他一會兒,隻有一天,皇上也該是幸福快樂的了。”

他說完,微微閉了眉目。

我淡淡的望著他下垂的手,淡笑了聲,“你還真是愛玩,這次,沒有裝死吧?”良久,殿裏寂寂無聲,百靈鳥在窗外飛過,留下好聽悅耳的叫聲,卻再也沒有人回答我的話。

我坐在床邊很久,腿上似乎開始密密麻麻小針紮一般酥酥的疼,想站起身來活動活動。嬤嬤的聲兒在身後響起,“夫人,紙墨準備好了。杜大夫他......”

我扶住床榻,迫使自己站起來,忍住腿上的酥麻,默默道:“他睡著了,天冷,給加一床後被,省的等醒了,染了風寒。”說罷,嗤笑一聲,慢慢的往殿外走去,囈語般道:“年紀大了嗜睡的也不知道是誰,還成日的說我貪睡。”

杜仲死了,老死的。到死,也沒能回家看望自己天天提起的小孫子。

他曾經盼望五世同堂。

還是盼不到了。

******

我窩在書房,寫了無數張紙,團了無數紙團。想給曹丕寫點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下筆。我努力搜尋著關於曹丕的一點一滴,卻發現自己竟然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了。我曾經隔著空氣無數次畫過他的眉眼,可現在,越是想想起,就越是模糊起來。

書房的門吱呀被人推開,我愣愣的看著照射|進來的陽光,柔和中有無數的細小塵埃晃蕩。

嬤嬤端來藥粥,放在書桌上,眼眶紅紅的。

“夫人,杜大夫留下的藥,還撐得三天,三天後,要斷藥了。”

我默然的點點頭,看著那些浮塵出神。好半晌才呐呐的回她,“很快,我也會死去。等我死的時候,把我的骨灰磨成齏粉,到春天的時候,找個有風的日子撒了吧。”

淡而溫潤的陽光中,忽然有襲墨色的衣衫。

我愣愣的望著,忘記那張冷意肅殺的身形究竟是誰的,想努力回想起來,卻發現,心中並未有這麼一個人。

“你要做什麼?挫骨揚灰嗎!甄婉若?”

是呢,他一說話,我倒是想起來了,這不是當今的皇上嗎?怎麼會有閑情雅致跑到這冷宮裏來了?轉碾一想,我收回目光,微微斂著,笑道:“皇上想必是得了杜大夫離世的消息趕來的,不過,侍衛應該是將杜仲那個老頭斂了,皇上見不到那個老頭子最後一麵了。還是給個恩典,讓那老頭子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