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山外日月如梭,但山裏仍然照射著沉重而緩慢的陽光。
說話小家夥們一個個長大了,他們要從初中升高中了。那年的考試作文題是:《我的誌願》。小章就第一次喊出了“長大了,我要當電影導演”的心聲!
刁縣長之死
張記書
刁縣長是全縣人民公認的好縣長。
當他從縣長任上剛剛卸下,就突然去世了!這突然的去世,像他突然的卸任一樣,使人們沒有思想準備。沒有思想準備的人們,便淤積了巨大的悲痛。這悲痛驅使人們鋪天蓋地的給他送花圈,連外縣的花圈都買盡了。蜂擁的人流,把殯儀館的大門都擠破了。這在縣史上,除了上世紀七十年代,那個人人皆知的偉人過世的場麵,堪稱第二了!
刁縣長如此威望,也是一點點寫進人們心靈裏的。五年前,當他坐上縣長的位子,由於人們不了解他,還一度與他鬧過別扭呢!他一上任,就作出了“改造舊縣城,樹立新形象”的工程方案。要搬遷的人反對,納稅人反對,連不少農民也反對。說他用全縣人民的血汗,往自己臉上搽粉。他頂住了,硬是修建了三千平方米的新世紀廣場和一條五十米寬三公裏長的中華大街。當廣場和路旁的玉蘭燈亮的時候,有人臉上綻出笑容,有人還在編著順口流罵他:“刁老倔,沒有爹,收了錢,不修廣場,就修街。”這更激起他的倔脾氣,在常委會上,他拍著桌子說:“不是有人罵我沒爹嗎?好,說沒爹,就沒爹,收了錢,再修廣場,再修街。”
第二年,果然又修了一條與中華大街交叉的光明大道。沒再修一個廣場,卻修了一個四千平方米的農副產品交易市場。街兩旁和廣場周圍栽上了法國桐和美國槐,街心公園種上了美人蕉和月季花,整個縣城似一個邋遢妞,一下子變成了個美小姐。
刁縣長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雖沒當過兵,可辦起事來,比當兵人還認真,立正就是立正,稍息就是稍息。他雖是個知識分子,名牌大學畢業,可有時辦事,比大老粗還粗。他有他的理論,說中國基層某些領導文化淺素質低,你同他們打交道,切不能搞斯文。當修建新世紀廣場和中華大街的手續辦妥之後,他就把規劃局、城建局、供電局等幾個有關局長招了來,向他們布置任務。他對規劃局長說:“一個月完成規劃任務。完不成任務,你沒爹。”他對城建局長說:“九月底之前必須竣工。竣不了工,你沒爹。”他對供電局長說:“為了國慶節通電,九月三十日晚上十二點之前,必須亮燈。若燈亮不了,你沒爹。”下達完任務,他一拍巴掌說:“都完成任務,啥也別說,誰完不成任務,我要不處理他,我沒爹!”
果然,規劃局、城建局按時完成了任務。九月三十日晚上,刁縣長開罷會,回到家看完新聞聯播和電視劇,一看手表已是深夜十一點,他便來到中華大街路燈下,等待十二點之前路燈照亮。一等不亮,二等不亮,都過了半個小時,仍不見亮,他就撥通了供電局長的手機,命令他跑步來見。局長到來,說了一大堆理由,刁縣長一概不聽,隻是告訴他,什麼時候燈亮了,什麼時候離開這兒。局長急忙下達了連夜加班的命令。刁縣長一直等到次日早晨六點鍾燈亮才回家。事後,供電局長不但被刁縣長罵了一通“沒爹”,還背了個警告處分。
從此,縣裏幹部都怕他,也敬他。一改過去疲疲塌塌的作風,幹什麼工作都雷厲風行。
縣城環境變了,有了梧桐樹,自然招來了金鳳凰。外賓來考察的絡繹不斷,先後建成了啤酒廠、棉麻廠、玉米深加工等合資企業。產品遠銷海外十多個國家。
全縣人民得到了實惠,碗裏油水多了,肉多了,心花就開在了人們臉上。
就在縣裏的變化天翻地覆,刁縣長口碑越來越好,有人說他要調到省裏當廳長,有人說他要調到市裏當市長!可這些“長”與他不但沒緣,一隻紙紅頭文件下來,頭上的縣長烏紗帽也飛了……
辦完刁縣長喪事,我們幾個老同學還在一起談論他。
縣人大主任老王說:“光聽說他要上調,怎麼就沒調上去呢?該不是隻顧拚命幹工作,沒顧得上疏通上頭關係吧!”
縣紀委書記老趙說:“到上頭疏通關係也得有經濟基礎呀!他太正直啦。”
我心裏雖然也在為他鳴不平,可也有點埋怨他: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讓你當官就給老百姓辦事情,不讓你當官也不能想不開,立馬就死呀!再一想,他的死也是有原因的。像一個瓷瓶從高處一下子摔下來,沒個遮攔,怎麼會不摔碎呢!像一個剛盛過開水的熱杯子,突然放進一塊冷冰,怎能不炸呢!比如我,從縣委書記的位子上退下來,就到人大當主任;再從人大主任位子上轉成政協主席,總有個適應過程。
當我把這話說出來,大家都點頭!
冬爺
冬爺的故事已結束四十多年了,然而卻結束得莫名其妙,結束得像個謎。據同冬爺一起被日本鬼子抓去的人回憶,前半截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九四五年的一個晚上,一陣狗叫聲過後,冬爺和村上十多個小夥子被日本人和皇協軍五花大綁抓到了縣城,然後送進日本人舉辦的孝忠天皇培訓班。
每天天不亮起床,就跑步操練,投彈打靶,晚上聽鬼子訓話。一個月下來,每人身上都脫了一層皮;兩個月過去,都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兒;待三個月頭上,培訓班就要結束時,卻因為有人步子邁得不整齊,有人背誦孝忠詞不熟,考試不及格,惹得日本人大怒。
一天中午,日頭毒得曬死人。日本鬼子把全體培訓人員帶進一個大院裏。四周布滿了牽著狼狗端著機槍的日本兵。日本人狂叫著,不聽話的,死了死了的有。然後命令,全部脫光衣服,裸體練正步。要求每人不但腳踢出去有力,還要把陰莖用勁甩在大腿上,甩得啪啪作響才行。
開始,誰也做不到這一點,唯獨冬爺做得最標準。日本人衝他翹起大拇指:“大大的好。”然後讓他一遍一遍地做示範。他做得極認真。在冬爺的帶動下,多數人也逐漸能按要求做了。卻有一小部分人老是做不好。日本人便把這些人叫出隊列,讓他們學著狗叫在地上爬。日本小隊長手持一根鞭子,一邊毒打一邊高喊:“狗的一樣,狗的一樣。”打累了,便把鞭子交給了冬爺。
冬爺接過鞭子,說了一通恭維日本人的話。就學著日本人的樣子,喊著:“狗的一樣,狗的一樣。”鞭子雨點般向中國人身上抽去,並且打得極響亮。冬爺是趕大車出身,鞭技是很高明的。
這出惡作劇直到演得日本人滿意才結束。
萬沒想到,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培訓中國人的日本兵全部被殺。培訓班人員跑得跑,散的散。同冬爺一起被抓去的人,多數回了家,冬爺卻沒回來。
事後,有人傳說,冬爺是地下黨員,殺日本人是他帶著幹的。殺完日本人就去找大部隊了。
又有人傳說,冬爺是漢奸賣國賊,那天晚上在殺日本人前,早被人一刀砍下了腦袋。
還有人傳說,冬爺為日本人出力,怕鄉裏人不饒他,那天晚上趁混亂,躲了起來。之後設法去了日本。
時過境遷,連同冬爺被抓的人也多數作古了,這事誰還能說得清。
但人們從冬爺三個兒子的變化上,卻在悄悄編織著這個早已結束的故事的新結尾:冬爺的大兒子文革中遭了難,說參加了“聯動”反革命組織,死於監獄,人們便說,不是老子反動,哪有兒混蛋的?改革開放後,二兒子大學畢業,安排在中央某大機關,人們便說,若不是老子當了大官,憑啥他進國家大門樓?三兒子去日本留學,人們便說,若不是老子在日本混成了事兒,什麼能輪到他去留洋?
還不知這新編的故事結尾何時結束呢。
獨特的詩句
張記書
一級教師祁桂花,在退休前,總算分到了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一同分到房子的人,都忙著在裝修,她想,新蓋起的房子,雪白雪白的仿瓷牆壁,平展展的水泥地板,裝什麼修呀!她喜歡樸素,於是,她隻是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就從租住的民房裏搬了進來。搬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老伴劉子欣的骨灰盒,從火葬場骨灰堂抱了回來,在她要住的大房間牆上,掛上他們結婚時的合影照片,骨灰盒放在寫字台上,就算重新安了家。
每天早上,她都要對著丈夫的骨灰盒念叨一陣子:“子欣,我們終於有了房子。今後,我們就可以在真正屬於我們的家裏過日子了……”
說著說著,她就淚流滿麵。往事如煙,過去的事情便再次浮現在她的腦際。
她和丈夫是上個世紀70年代初結的婚。那時,丈夫在這所中學教書,她在鄉下一所中學教書。雖然結了婚,一是馬上不好調動,二是沒有住房,她仍住在鄉下,丈夫住在單位兩人一間的單身宿舍裏。禮拜天,她從鄉下過來,丈夫就把同屋住的同事攆到別的房間,他們臨時作為洞房住一夜。第二天,她回鄉下了,丈夫的同事再回屋。
為了工作和生活方便,他們決定先不要孩子。等解決了調動問題,有了住房再考慮。為此,她付出了三次人流的代價。等她好不容易調入丈夫工作的這所中學,雖無有房子,但他們年齡越來越大,決定要個孩子時,她已成了習慣性流產。找遍各大醫院診治,多數醫生都是搖頭。
她苦惱極了,飯吃不下,覺睡不好。丈夫反而勸說她,有沒有孩子不是大問題,這並不影響我們夫妻的感情。周恩來總理和鄧穎超不是一生沒有孩子,而他們不是一對令人刮目相看的好夫妻嘛!後來,她就自己勸自己,反正沒有房子,等有了房子,再到京城找名醫看看,無論如何也要為丈夫生個孩子!從此,他們就在企盼房子中,度過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丈夫是個實在人,工作起來不要命,幾乎年年被評為優秀教師。學校領導一再許諾,福利待遇,首先考慮優秀教師。分房名單,子欣也一直排在前頭。可一到節骨眼上,就出變故,不是新調來的校領導需要優先,就是馬上要退休的老教師需要照顧。三優先兩照顧,他們的住房就一直拖了下來。子欣也常常生悶氣,這叫什麼事呢!當一所私立中學看好他的教學質量,來高薪聘他,並首先答應解決住房問題時,他真想一走了之。校領導知道情況後,一再找他做工作,說下一批分房,隻要有一戶,就是他的。他想,自己是學校培養多年的老教師了,在個人利益和公家利益發生衝突時,應以公心為第一。
半年後,果然分到單位一戶住房,當他滿懷喜悅準備搬新居時,這戶住房又被校長小姨子加了塞。氣得他一周沒有去上課。並座下了個肚子疼的毛病。開始,他沒在意,後來越來越疼,有時給學生講課時疼上來,他就用桌角緊緊頂住肚子。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到醫院一檢查,是肝癌後期。
不久,他就告別了人世。在他的追悼會上,盡管校領導的讚美之詞說了兩籮筐,可祁桂花一句都沒聽進去。倒是子欣一位詩人同學的一首詩,震顫了她的心弦。詩的題目叫《寫在骨灰盒上的詩——給老同學劉子欣》,內容隻有一句:“這一次,房子問題,終於解決了!”
送走丈夫,祁桂花傻了似的。一周後,她才醒過腔來。人隻要有一口氣,總得往前走。她又在新的希望中生活了,並等待著住房問題得以解決。一等就是十年。丈夫的骨灰早已放涼了,她才分到了住房。暖房時,她特意請來了丈夫那位詩人同學,想讓他再寫首詩。詩人憋了半天,一句也寫不出來。淚水一行行從他眼眶裏爬了出來,凝聚成獨特的詩句。
恩愛夫妻
張記書
一對夫妻,恩恩愛愛,相敬如賓。將孩子們撫養成人,再供他們上學,然後參加工作,一轉眼都已是花甲之年。一次,他們參加完一個同事的葬禮,倍感人生苦短,自然也都想到了自己的晚年。說今後無論誰先故去,對方應該另覓伴侶,以便有人作伴,既可說說話聊聊天兒,病時也有個端水送藥的。
結果,妻子先丈夫而去。咽氣之時,雙目不閉。兒女們以為她放不下父親,便跪在她的床頭表示,她走後,他們一定會加倍孝敬父親的,請她放心。但她仍兩目圓睜,瞅著丈夫。
男人早明白了她的意思。忙說:“我們先前的約定,在我這兒作廢。你走後,我一定不會再娶。單等百年之後,到天堂與你相會。”
聽到此話,她麵含微笑,立刻閉目。
她“走”後,骨灰沒有放涼,丈夫就續了個年輕美貌的妻子,婚禮辦得很熱鬧。
二胡與小提琴
張記書
二胡與小提琴會有什麼聯係呢?您讀完這篇小說自然會明白的。
二胡和小提琴是兩個人的綽號。二胡是一個中國男孩,因二胡拉得嫻熟,故得此號;小提琴是一個美國女孩,因小提琴拉得優美,故得此名。
他們是同學,共同在新加坡國立大學讀書。因都愛好音樂,就成了好朋友,遂發展成一對戀人。
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二胡就給小提琴講中國文化,講孔孟之道,講之乎者也。直講得美國姑娘如進雲霧山中。瞪著一對美麗的藍眼睛,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而這些問題,中國男孩有的能回答,有的不能回答。不能回答時,他就給她拉二胡,馬尾弓子在兩根弦中間一來一去,便拉出許多淒婉的曲子。《梁山伯與祝英台》,使美國女孩落淚;《二泉映月》,又使她柔腸似水。
當女孩淚水流幹了,腸斷了,就給男孩講美國文化,講美國的用人之道:你隻要有才能,敢創新,就不愁沒飯吃。當然她也講令人難懂的美國人的為人處事。當男孩的疑問,女孩沒法回答時,她就給他拉小提琴。優美的弓子在弦外跳蕩,於是,斯特勞斯圓舞曲那多變、自由的旋律如水般流過男孩的耳畔。他閉上眼睛,享受海外音樂,如癡如醉。
他們終於走在了一起,是音樂這根琴弦撥動了他們的心弦。於是,他們就一起演奏二胡和小提琴協奏曲,中西樂器和弦,中國男孩與美國女孩的心共鳴,奏出的樂曲,更加優美動聽。
二胡的弓子雖跳不出兩根琴弦的束縛,但和著小提琴,仍遊刃自如輕快的旋律;小提琴弓子雖無有琴弦來管束,但在二胡的引領下,纏綿、委婉,將音樂的美妙發揮到了極至。
中西文化融會貫通,一個美麗的文化藝術家庭。若幹年後,他們成立了一個家庭交響樂團,走遍了世界。被人們譽為音樂人家。
發緣
當介紹人介紹他倆在海濱公園見麵時,他除了被她的美貌吸引,眼睛一下子就盯在了她的頭發上。心裏說:多漂亮的美發,墨黑墨黑的,象黑色瀑布從頭頂瀉下來,襯得麵龐更加水靈。
她首先被他的氣質征服,注視了一刻他籃球運動員似的健美身體,眼波也久久在他的頭發上飄來飄去。心裏說:他的一頭黑發黑丁丁的,真讓人羨慕,使他本來英俊的國字臉更顯得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