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的晚年糊塗，根本辨不出哪匹是千裏馬了，使千裏馬們失去了信心。有的馬根本不理我的茬兒，自己闖天下去了；有的馬跑到國外，尋找洋伯樂去了。您別說，它們還真跑對了。闖天下的闖出了名堂，幹成了一番大事業。跑外國的也跑出了好命運，外國不興伯樂相馬，他們興賽馬。賽馬場上讓大家都看著，隻要你是匹好馬，能跑在前麵，大家一同豎起大拇指，喊一聲OK！得，你這匹馬就算考上狀元啦！之後，好草好料喂養，成了棟梁之材。
上帝呀，在我向您報到的時候，真心向您提個建議，希望盡快廢除伯樂相馬的製度，學學外國相馬的辦法。一雙眼絕對抵不上千萬雙眼，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是不是千裏馬，群眾一看便知。為了真正做到這一點，我借用“文革”中的一句口號：“打倒伯樂！再踏上億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為使這一天早日到來，我提議：“向我開炮！”
不鼓掌的人
張記書
東升煤礦一千天無有發生重大事故，創造了建局以來的先河。為了推廣他們的經驗，局黨委書記決定讓我這個局黨委委員、宣傳部長代表局領導，去考察一下，寫出調查報告來。
來到礦上時，礦裏正在招集有關人員，準備召開總結大會。礦辦室尚主任十二分熱情地把我迎進辦公室，礦長賈文明又是遞煙，又是倒茶，說萬事具備，就等著領導到場，馬上開會哩！
我是個急性子，怕讓大家久等，煙隻抽了半支，茶喝了兩口，就拉賈礦長到了會場。賈礦長一踏進會議室大門，就高聲對大家說：“歡迎局裏張部長到我礦指導工作！”會場上立刻掌聲一片。我們一起坐上主席台後，賈礦長又將我介紹一番。接著又是掌聲。
我一再催他書歸正傳，他才清了清嗓子，聲音提高兩度說：“我礦千日無重大事故，全仗上級正確領導。這功勞首先歸公於局黨委。”
“嘩……”掌聲四起。
掌聲剛息，賈礦長拉著長聲說：“其次嘛，是礦領導執行上級指示不走樣，團結一致抓安全。”
“嘩……”又是一陣掌聲。
掌聲又息，賈礦長慢條斯理道：“再其次嘛，就是全礦職工認識高，行動快，時刻繃緊安全生產這根弦。”
“嘩……”掌聲更烈。
就在一陣又一陣掌聲如雷般響起的時候，我看到坐在東北角一個中年漢子，緊蹙眉梢，兩眼怪怪地注視著主席台，卻不鼓掌。
就在我注意到他的時候，賈礦長講話頓了一下，兩束目光探照燈似地也射向了他。
大會一結束，那漢子便雙眼直直盯上我，欲向我走來。此時，賈礦長搶先三步並作兩步走向他。我也緊跟其後，卻被辦公室尚主任一把拉住，說先到辦公室坐會兒，礦長隨後就到。緊接著就呈現出一幅出乎我預料的場麵：
“誰讓你來參加會的？”賈礦長質問中年漢子。
“我怎麼不能參加會？！我是代表去年三月那次一號坑塌方五位遇難礦工和八位傷殘弟兄來的。”他說此話時有些激憤，左手揮了揮，右手似乎也要揮一揮時，卻是一個空袖管動了動。
辦公室尚主任硬是死拉我，將我拉出會場。
大會之後，開座談會時，我一再要求見見那個漢子，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他。向大家打聽，回答的不是搖頭，就是吞吞吐吐。
離開礦上時，有個礦工趁我身邊沒有礦上人跟著，悄悄抓住我的手對我說：礦上全是演戲給上邊看的。開會時，鼓掌最熱烈的多是花錢雇來的附近農民！
一路上，我都在尋思，這調查報告該如何寫呢？
不要將手裏的鳥兒攥死
張記書
兒媳是名副其實的廠花。嫁給我兒子，不僅使我家蓬蓽增輝，也使整個家屬院為之一亮。說真心話，兒子能娶這麼個既漂亮又有素質的好媳婦，不能不說沾了我這個當廠長的光。
據說，兒媳原來是有主兒的，對象是她大學的同學，因家居農村，她父母嫌棄而告終。當副廠長老苟將她介紹給我兒子時，她猶豫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同意了。因成了我的兒媳，會辦事的老苟背著我，將她悄悄調進了財務科。我知道後批評了他一頓，他卻笑著說下不為例。
兒媳真是個好孩子，在廠裏工作沒得說，在家裏更挑不安出半點毛病來。她對我和老伴孝敬有嘉，下了班洗衣服做飯，放下掃箒拿拖把。喜得老伴常常掛著笑臉兒，在鄰居麵前誇獎她，迎來的更是一片讚歎聲。
然而，好的開頭不見得就有好的結尾。兒媳與兒子結婚不到半年，就發現他遠遠不配做她的丈夫。且不說文化知識不是她的個兒，為人處事更是天上地下。也不知他啥時還多了一身臭毛病，下了班不按時回家，先趕酒場，再下賭場。兒媳說他兩句，他開口就罵，舉手便打。從此，漂亮的兒媳便像一棵美人蕉突遭秋風襲擊，很快黃了葉子。
盡管我罵了兒子幾次，但收效不大。
有一天，兒媳怯怯地走進我的辦公室，低著頭久久不說話。我早知曉了她的心思，就問她：“怎麼辦？”
她說：“爸，我聽您的。”
我說：“不行的話，就散夥吧！趁年輕，也沒有孩子。他真配不上您！”
她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當兒子知道了她的決定，不但大打出手，還威脅她：“想離開我，沒門。既做了我的老婆，死也得死到我的家。”此時，我想到他小時候的一件事：鄰居甄大爺養了一隻八哥鳥，有一天兒子到他家裏玩，說要拿在手裏好好看看，甄大爺就答應了他。不想，他抓住鳥兒就往家裏跑，說他想要了它。甄大爺在後麵追，邊追邊喊：“輕輕抓鳥兒，別攥壞了！”甄大爺越喊，他攥得越緊。等甄大爺追到我家，一隻活蹦亂跳的八哥，早被攥死在了他的手裏。
往事久久難忘。促使我作出這個決定。
為了使問題得到妥善解決，我建議兒媳拿起法律武器。還為她請了一位律師。
三個月後，他們解除了婚姻。盡管，我為此成了兒子的“仇人”，但走出我的家門的兒媳，仍像一朵花兒又逢春，重新在廠裏鮮亮起來。
才與德
張記書
雪馳羽絨製品公司為了擴大生產，急需招聘一名高級服裝設計師。廣告在《古城晚報》登出後，報名者如彩霞雲集，一下子報了一百多人。我從市服裝廠下崗後，正愁沒飯吃，也急忙報了名。
公司決定利用考試錄用。他們把大家招到公司會議室，進行初考。考試內容，指定一個題目，要求在規定時間內設計一件作品，然後有專家組評審。考試結束，一下子就刷下了九十多人。謝天謝地，我仍保留在這十名當中。
第二輪考試，定在第二天下午。形式與前天一樣，還是指定一個題目，讓每人在規定時間內設計一件作品，當天宣布結果。這樣，又刷下去八人。興許老天作美，僅剩的兩人中，仍然有我。另一名是一個姓郟的小夥。
當天晚上，公司把我們兩個留下，進行第三輪考試。考試方法與以前相同，指定一個題目，在規定時間內設計一件作品。當我們兩個交卷後，公司專家傳閱了一番，並沒發表意見，就把兩張卷子交給了早已坐在主席上的總經理。
總經理衝我們笑笑，說：“你們兩個水平相當。按說，兩人都應聘用。然而，這次董事會決定，隻取一名，隻有割愛一人了。下麵接著考試，內容是你們兩個給對方的作品打分。然後根據分數錄取一人。”
此時，我們兩個對看了一下之後，小郟就看著我的作品不語，我則看著他的作品沉思。說真心話，就小郟的作品水平而言，決不在我的之下。他的構思新穎，設計獨特。給他打多少分呢？我情不自禁又看了一下他，他的目光正與我相撞。我認為，小郟年輕有為，應該把這次機會讓給他。於是，我毫不猶豫給他打了100分。之後，就要向總經理辭別。不想總經理叫住我，說：“別急，還沒宣布結果呢！”
待小郟把給我打得分交給總經理，總經理立即宣布了結果：“獲分數底者錄取！”
小郟不好意思低下了頭。原來他隻給我打了59分。
接著，總經理給我談了話。他說了很多，但我隻記住了實質性的幾句：“庸才看不見別人的才華情有可原，人才看不見人才的才華就很狹隘了。有德無才會誤事，有才無德會壞事，德才兼備能成事。”
我很替小郟惋惜！
廁所鎮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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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垣鎮是江南有名的風景區，以古建築遠近聞名。每年僅旅遊收入就有數千萬元。而規模相似，景區也差不多的另一古鎮，卻大不一樣，旅遊蕭條，來人寥寥無幾。
為了弄清這其中的奧秘，作為一個晚報記者，我走訪了古垣鎮。去前，我隻知道鎮長是個女同胞，三十掛零兒，名叫尤景麗，據說還是留過洋的博士生。來到鎮政府，不巧鎮長到上海參加一個什麼招商會去了。接待我的是辦公室史主任。史主任個子不高，禿頂，一雙小眼睛透著江南人的精明。寒暄幾句後，史主任就告訴我，他正在起草一個文件，是否讓通訊員小甄陪我先到鎮上轉轉，下午座談，也好使我言之有物。我點頭答應。
在小甄的陪同下，我漫不經心地走到石板鋪成的小街上。古垣鎮三麵環山，一麵臨水。一條小河橫穿鎮心，像一條銀帶係在腰間。河上一座座小巧玲瓏的石橋，又像一串珍珠被河的銀帶穿起。河裏來往小船穿梭，河岸上布滿了做買賣的小攤。我正看得入迷，突然想去小解，便問小甄附近是否有廁所，小甄隨手一指一座橋頭新穎別致的仿古建築：“呶，那就是廁所！”
走進來，立刻被裏麵不凡的裝飾吸引。牆上掛著一盆茉莉花，花旁點著一支香，香味四溢。牆角擺一張仿古桌，桌上放著圖書和雜誌。要不是門上貼著男女頭像的剪影，我真懷疑走進了一家小型書店。當我尋找交費處時，卻不見值班人員。
走出廁所，向小甄打問，方知廁所是免費的。我不解地問：“如此裝飾，不收費合算嗎？”
小甄笑而不答。隨後，小甄向我介紹了小鎮一些廁所情況。原來，鎮長抓旅遊，就是先從廁所抓起的，且花了大量資金。如今廁所布滿小鎮各個角落，而且每個廁所都與景點珠聯璧合。於是，我好奇地一連進了幾個廁所，不但每個廁所各有特色，而且還都有一個與花兒相連的漂亮的名字：月季苑、水仙閣、蘭花廳……
我突然被小鎮的廁所感動了。下午與辦公室史主任座談時，就以廁所為主題說開去。我問他：“你們為什麼不惜經費，建這麼多如此漂亮的廁所？”
史主任抓半天禿腦門，說：“這是鎮長的主意。而且是她訪問西歐一個以旅遊為主國家的最大收獲。說著，還拿出了鎮長同外國一家衛生間的合影照片。若不是她身後漂亮建築上寫著WC，我決不會想到那是外國的廁所。
為了等鎮長回來采訪她，我在小鎮多住了兩天。兩天裏，我讀了史主任提供的不少資料，其中有鎮長發表在一家《消費者導報》上的幾則出訪日記，有一則寫道：“今天，我隨團到萊茵河畔旅遊，看到這兒的廁所建造得像天堂一樣漂亮，而且隨處可見。我找出零碎外幣進去方便，卻是不收費的。我不解地向管理人員提出一串問題，他們的回答使我倍受感動。他們說：我們首先考慮的是為遊客方便，而且從最基礎的一點一滴做起，當我們把一顆火熱的心捧給遊客的時候，難道遊客不會回報另一顆火熱的心嗎？！由此，我想到我們的古垣鎮，偌大的一個鎮子，隻有一座廁所，還收費昂貴。這怎麼行呢！”
鎮長的這則日記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等了兩天雖未等回來她，我卻找到了古垣鎮走紅的鑰匙。
離開鎮子的時候，辦公室史主任送我一張尤鎮長新穎獨特的名片，上麵除了鎮長的芳容和大名，還印她的綽號——廁所鎮長。
這是我目前收存名片中的最別致的一張！
茶
“先生，來一斤綠茶。”
聽到顧客呼喚，我急忙走過來。抬頭一看，不禁一驚，是他！二十年沒見麵的老局長。
二十年前，他作為“走資派”，我作為革命群眾，曾有過一段難忘的關於茶的瓜葛。那時候，他每天坐“噴氣式”，挨沒完沒了的批鬥。盡管他戴著許多反動帽子，但在我心目中，他是個好人，就暗暗同情他。我知道他有個愛喝茶的嗜好，就買了一包茶，打算悄悄送給他。茶葉在抽屜裏放了一星期，輪到我值班看“牛鬼蛇神”，才有了個送茶的機會。當他接過茶時，兩手顫抖著，淚汪汪的一雙眼睛看了我半天。三天後的上午，同我住一個宿舍的造反司令，外號李黑點，給我泡了一杯茶，笑眯眯誇我近來工作不錯，這是請茶客，犒勞我。我心想，這小子向來是鐵公雞帶鰾，一毛不拔，還要粘你一塊，怎麼今天大方起來了。待我弄清事情的原由後，不禁暗動肝火。原來李黑點把我送局長的那包茶偷了去，而用原來的茶葉紙包了一包柳樹葉。對於一包茶，我到不在乎，而我將一包假茶送給了局長，感到不安。這豈不是雪上加霜，給他本來就受傷的心靈上又戳了一刀嗎？我真想同李黑點大鬧一場，又一想，鬧不得，他一旦知道我個“走資派”送茶，還不問我個同流合汙罪！於是，我將怒火壓在心底，再沒臉去見局長了。再輪到我值班，我就借故有事，一推了之。有時偶爾同局長相見，便迅速躲開他。他呢，對我也好像陌生人，看都不看一眼。每當這時，我心裏難受極了。後來，我調離機關，到茶店當了門市部主任。聽說，粉碎“四人幫”之後，他平反昭雪，根據工作需要，調到省裏工作去了。今天，當他作為顧客，在我們茶店相逢時，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二十年前欠下的那筆“債”，又像一塊石頭，從時間的長河裏浮起，重重砸向我的心窩。我內疚，我羞愧，甚至不敢抬頭再看他一眼。
出於這種複雜的心理，我悄悄稱了一斤上等碧螺春，並把茶價減去一半，其它就掏自己的腰包付清。好像隻有這樣，心裏才能得到一絲安慰。他接茶時，突然認出了我：“你是小時吧，我說怎麼看著麵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