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生若隻如初見(八)紅光這幾天不在,聽見侍者們閑碎的聊天,石頭已經猜出個八九分。難怪朱宣公子從來不提刺傷自己的那個殺手,原來那姑娘原本就不想刺傷任何人!石頭不知道該感謝這鬼老天陰錯陽差的又幫了自己,還是感謝自己愛管閑事的性子,讓自己白白撿了個大便宜,白得了神族的一個許諾!從白日裏聽到那些閑碎的話,晚上石頭便怎麼也睡不著,看來自己對天上掉餡餅這樣的事當真還沒有習慣!就如那日搭上公子宣的馬車,自己並不是傻到甘願獻出心髒,隻是自己從小習慣了,得到一樣便要失去一樣,與其猜測臭老天到底要從自己身上奪取哪樣,不如由自己決定,免了那份日日擔憂的忐忑!可是此刻,石頭卻因著自己並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真的救了公子宣,隻是像個小醜般闖入了別人的戲裏,所以對自己獲得的那個承諾能否兌現,開始隱隱擔憂起來!窗外月色皎潔,一輪銀盤大的圓月掛在天際,連廣寒宮參差的陰影都看得很真切!小石頭下了塌,胡亂裹上幾件禦寒的衣物,躡手躡腳的離開了寢室。紅光不在還是有好處的,不用聽他鼾聲如雷,也可以來去自如!那日初來乍到,從天上對宮殿所處的位置和布局大概看了個清楚,因著逃命的次數多了,對此也格外上心。此刻石頭一直往山巔的方向走去,月色下美景都蒙山一層薄薄的寒意,小手攏了攏身上的衣物。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樹木依稀少了,沒有了樹影的遮蔽,一輪巨大的圓月忽的蹦入石頭的視線。那皎潔的明月距離自己是那樣近,仿佛隻有咫尺之遙,石頭輕輕抬起手,想要輕輕觸摸一下那月亮,可是沒有成功,壓住心頭稍稍的失望,吸了一下鼻子,山上還真是有些冷啊!“長夜漫漫,無心睡眠,石頭可是思家了?”清冷的月色下,一句話說到了石頭的心坎上。樹蔭下的巨石上,斜躺著白衣的公子宣,手裏拿著一個玉壺,像是一個人在此對月獨酌!想家,還真有點兒,不過不是苦水鎮,是那個自己曾真實擁有過的,在一個叫華國的地方遙遠的家,石頭沉默。公子宣慢慢走過來,看著石頭清亮的眼睛,把酒壺遞上!石頭有些冷,二話不說接過酒壺,咕咚咕咚咕咚幾大口,心想那小小一個玉壺怕是見底了,不想公子宣接過酒壺道:“慢慢喝,我這酒壺裏的酒可是能醉倒三軍的!”石頭蹙眉,自己這饑一頓飽一頓養出的性子難改了,總想著吃喝一次管夠,也不看看自己受不受得了,現在隻感到胸口火辣辣的燒灼,半日後仍捶打著胸脯,眼淚都要嗆出來了,幹咳著說:“原來沒有兌水的酒喝著是這個味啊,入口甘甜,可到了心口夠嗆的!見諒啊!”公子宣隻是笑,不知是不是眼花,石頭隻覺得公子宣的笑容有些寂寥。石頭狎促的想著,公子宣會不會是因為那個叫伊瑤的姑娘走了,有些難過?可他不是不喜歡人家嘛!“我來這是想家了,公子呢?”剝去了初識時候的偽裝,石頭說話就是直白,直白的差點嗆到公子宣。這個小家夥,隻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仿佛在他眼中神族的公子宣不過和他小石頭一樣,和這世間千千萬萬存在的生靈一樣,公子宣隻覺得有意思!二人麵朝圓月,席地而坐,雲海翻卷著波濤,往事如雲一幕幕翻卷進朱宣的腦海中。公子宣難得的對人講起了兒時的事。“我八歲的時候娘親死了,病死的。父......父親和母親情深意篤,可母親一死,父親不到半年就續弦了.......我也在父親續弦半年後被送到了長留山。長留山是中容國的聖山,中容國的四部:羲和、常曦、青龍、白虎在長留山都有別院,因為長留山是中容離玉山最近的地方!”說到這,公子宣看了一眼石頭,那孩子眼如星耀的瞧著朱宣,顯然對這個故事的開頭十分的著迷。朱宣不知道,石頭也是在八歲那年失去了母親,同時也失去了再長大的機會。“一個被家族遺棄的孩子來到長留山,日子自然不會好過!那時我日日擔驚受怕,隻有拚命地修煉,希望有朝一日能為中容立功,再次回到那個“家”!可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父親好像是忘記了世上還有朱宣這個人。等到繼母生的弟弟妹妹們出生時,我拚命從大荒中尋覓珍奇的寶貝獻給繼母們,也借機希望父親能夠想起在遙遠的長留山還有一個兒子,可我總是一次次的失望!後來我慢慢長大,也慢慢得知,原來在中容盛傳我不是父親的兒子,我的父親另有其人——是羲和部的大祭司,據說羽化後封為太白金星的一位神族,所以父親才借故將我流放於此。我不相信,連夜趕回中容質問父親,不料卻被父親嗬斥而歸,罰我非召不得再入帝都!我看著父親,那個與母親月下執手相看的父親是那樣的陌生!從此後我當真沒有再向東回過中容,我的足跡一直向西......”石頭看著朱宣,似乎聽懂了,又似乎什麼也沒聽見,隻是靜靜的消化著這略帶悲傷的情感。石頭從朱宣手上接過玉瓶,大大喝了一口酒,借著酒勁兒道:“我的家鄉......在華國的九黎山,母親在世時常說,九黎山大,共大大小小一千二百四十八座山峰組成了九黎山,說起來也真是大!憶起我的小時候,滿眼都是碧綠,推門看見的綠山,低頭看見的碧水......我沒有父親......我從未見過他。八歲前,有一個自稱是父親的遠房親戚每年會來家裏一趟。八歲那年初,祖祖輩輩居住的村落被一群會噴火的怪鳥燒毀了,舅舅摔死了。母親帶著我從祖父修建的逃離戰亂的地道逃了出來,一路乞討流浪來到了苦水鎮。來到苦水鎮不到半年,母親便病死了,我在苦水鎮一直在了二十年......”石頭忽閃的眼睛瞧著朱宣公子,四目相對眼神中沒有猜忌,有的隻是惺惺相惜和直達彼此心底的溫暖。“我真實的年齡並不是六七歲、也不是七八歲,而是二十八歲!”石頭再次看著朱宣,朱宣平靜的讓石頭抓狂,好似講了一個自認為駭人聽聞的事,結果聽眾根本不以為然,倒顯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見石頭略顯失望,朱宣道:“很好啊!我說二十八歲很好,神族成長慢,二十八歲隻相當於人族的十四歲的樣子。二十八歲的人族長的應當是我現在的樣子,可你現在的樣子也很好啊!”石頭微微笑,長久以來對自己長不大的困擾好像在今夜被風吹散了!“我的心智在成長,可能力卻一絲一毫長進都沒有,隻能靠那夜的薛老板接濟才勉強活下來!我不知道這樣怪異的我能活到何時,我隻希望死前能看看父親的樣子。不過現在聽了你的故事,我卻在想,這樣真的有意思嗎?自己是誰,應當由自己告訴自己不是嗎?”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朱宣聽了小石頭的一番感歎隻覺得一時間一股意氣風發之氣驅散了剛剛的心頭霧霾!玉壺在兩人手中輪轉,不知道喝了多久,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話,石頭隻覺得到後來兩人幾乎無話不談了。“聽乳母說過,我出生的時候,天空紫光繚繞,天降紅雨,瑞鳥來朝,父親大悅,給我取了朱宣這個名兒,那是父親應當是極疼愛我的......”“哈哈......我的大名兒說出來你可不準笑,久弱!母親說,因為我小時候生的太弱,幾乎不能養活,母親便尋思著,弱小是弱小點,期盼我能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就有了這麼個怪名兒。後來母親去了,我頂著個長不大的皮囊,為了不讓別人把我當怪物,過幾年便要換名字。小石頭這個名兒,不知道是哪一年薛不平那個老鬼給我取的。一個貧賤名兒,所以叫的人就多,單在苦水鎮,今年冬天死三個叫這名兒的,明年春天就能來五個,我也就不用經常換名兒了。說實話這是所有名字中我最喜歡的一個。薛不平是個低等神族,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從軒轅國逃到了苦水鎮......”石頭好似突然發現說了不該說的話,一個手指搭在唇邊“噓!”了一聲,引得朱宣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石頭不幹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你剛剛不是說我應當和你同歲嗎?怎麼還老是當我小孩子敲我的腦袋!”說罷兩人都笑了,笑得躺在了青石上、月光下.......這一夜,朱宣從石頭那裏了解了卑賤的人族,了解了他們孜孜不倦的精神。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大荒中除了神魔妖外,毫無靈力的人族不但能立足於世還經久不衰!這一夜前,其實小石頭對神族的東西之甚少,卻帶著一種朦朧的崇拜。苦水鎮雖然魚龍混雜,可人人都互不關心來曆,也沒有門第之見,全憑本事吃飯。說書的練嘴皮子、打鐵的練膀子、鮮有人會非議神族的事。連嘴皮最快的說書人也淨愛說些葷的素的,不敢妄議神族。今夜過後,石頭才算明白神族的爾虞我詐是更高層次的,為了登上權利的頂峰大多數神族具備著寧肯犧牲一切、隨時準備犧牲一切的大無畏精神。石頭不禁為掩藏在神族光環下的齷蹉事唏噓不已!後半夜,酒勁兒漸漸散了,石頭感到胸臆間一股寒意升騰而起,嘴唇都微微泛紫了,朱宣扶住他的背,漸漸的一股暖意襲上心頭。朱宣修煉的是水靈,在水靈神力的安撫下石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