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索瑪?”死小子咧開嘴,笑嘻嘻的問的。
我點頭:“你叫什麼?”沒等他回答,就搶先說:“你一定叫欠揍的死小子。我猜的沒錯吧。”
他搖頭:“你真是個笨阿妹。哪有人的名字那麼長。我小時候叫尼古阿奇。”
“現在呢?”我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總之忍不住好奇。
“現在叫江世醒。”他笑嗬嗬的說。
我皺眉,不解:“聽著好像是個漢人的名字。”
他在陽光下,映著招搖盛開的桃花,笑的異常燦爛:“本來就是漢人的名字。我的漢族名字叫江世醒,我覺著比阿尼阿奇好聽一些。”
“漢族名字有什麼好聽的?”我嘟囔著,表示不滿,心裏其實是有些羨慕的:“你明明是彝人,卻取個漢族名字,一點都不好。”
他見我急的跺腳,忙解釋說:“我阿媽是漢族人,我也算是半個漢族人呢。你呢?”
聽到他這麼問,我的眼神頓時黯然下來。
“我不知道我的爹媽是誰。是阿爸撿到我,把我養大的。”我說。
“其實,索瑪的阿媽也是漢族人。”阿爸忽然接了一句。
“真的?”我仰起臉,望著阿爸。他以前從來沒有和我提起過。
他點點頭,滿是皺紋的臉上就像是一朵盛放的菊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在有阿爸陪著你,你不開心嗎?”
“開心。”我踢著小石子,言不由衷的說。有阿爸陪伴著固然開心,可是誰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呢。
阿醒哥哥見到我不開心,神情一時之間也黯淡起來。他和阿爸默默的陪著我走,一直沿著山路走出很遠很遠,才同我們告別。
送走阿醒哥哥,路上我一句話也沒說,倒是阿爸不停的同我說阿醒哥哥有多好。
他跟我說阿醒哥哥是我們附近幾個村寨裏最勇敢的小夥子,他既有彝族人的純樸善良,又有漢族人的聰明敏銳,身體強壯,品性純良,既能做生意,又能下地幹活,裏裏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見我聽得懨懨的,阿爸便抬起頭來問我說:“索瑪,你不喜歡阿醒嗎?”
我搖搖頭,想起那日發生在校園裏不堪往事,事到如今,我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資格,阿醒哥哥他真的會屬於我嗎?
阿爸見我神色淒涼,便沒有再問我,我一路上踢著小石子,眼神黯淡,同阿爸一起沿著山路走下去。
(四)求婚
到了晚上,阿爸便帶我一起去尼古家作客。阿爸帶了兩件上好的銀器去送給他們,尼古家的阿伯張羅了最好的桂花酒來招待我們。
我看到阿醒哥哥站在窗前對我笑,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非常好看。我的心也如小鹿撞懷,臉上飛滿紅霞,望了他一眼後,就輕輕的把臉給埋了下去。
尼古家的阿伯似乎也瞧出了端倪,連忙上前來拉我入坐。他笑著說:“索瑪這女孩子,越長越漂亮了,小時候見她瘦瘦小小的,沒有想到長大了生得就像一朵索瑪花一樣。”
“那是。”阿爸毫不客氣的說:“我家的女兒當然是百裏挑一,最美的姑娘。”
尼古家的阿伯準備了很多酒菜來招呼我們,席間,阿爸同阿伯談笑風生,仿佛已經忘記了那仁花姑姑的那件事情,我看到他滿是皺紋的臉上也綻放得猶如盛放的鮮花,一顆心這才慢慢的放下來。
也許阿爸當真已經忘記過去那些不快樂的經曆,可以重新生活,從頭開始。
吃飯的時候,阿醒哥哥一直笑嘻嘻的望著我,像是盯著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看得我臉色有些發熱,便白了他一眼,啐道:“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瞧的。”
阿醒哥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卻仍是笑嗬嗬的說:“我看阿妹生得漂亮,就像是天上的藍月亮一樣。”
苗寨裏的男女都是熱烈而又多情的,當他們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會不由自主的把心裏的話全都掏出來,我見他對我如此掏心掏肺,心中更加黯然。
尼古家的阿伯笑著問阿醒哥哥說:“阿醒,你要是喜歡索瑪阿妹,就要拿出誠意來。”
阿醒哥哥急了,連忙說道:“我很喜歡索瑪阿妹,當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我心裏已經把她當成了我的藍月亮。”
我的臉色更紅、更燙了,我低下頭去,盯著腳尖,沉默不語。
阿爸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他還是望著尼古家的阿伯,很鄭重的說:“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番,我們去裏麵談吧。”
他們兩個便一起去了裏麵,過了不多一會,就聽到裏麵傳出來爭執的聲音,聲音並不是很大,也不能聽得很清楚,總之,我的一顆心忐忑不已,我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阿爸在同尼古家的阿伯說什麼。
過了有半個多小時,他們兩個才從裏麵走出來,走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是笑容滿麵。
尼古家的阿伯望著我,笑著說:“索瑪,阿伯覺得你是個好姑娘,希望你可以嫁給阿醒做妻子,你同意嗎?”
“阿伯,阿爸。”我低下頭去,臉更加發燙了,就好象是發燒一般。
女孩子的心事原也是那樣的,既不否定,那也就是點頭答應了。
阿醒哥哥愣了愣,有些遲疑的望著我,猶豫的說:“索瑪阿妹,你不願意嫁給我做妻子嗎?”我一句話也不說。
阿爸哈哈笑了起來說道:“笨小子,她既然沒有說不答應,不也就是答應了嗎?”
阿醒哥哥聽完之後,很高興,立刻衝上前來握著我的手,凝視著我,很認真的問道:“阿妹,你真的肯嫁給我嗎?你真的肯嫁給我?”我把臉扭向了別處,不敢看他熠熠生輝的眼睛。
這件事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追問阿爸,他和尼古家的阿伯在房裏到底談了些什麼,是不是在談當年在學校裏發生的事情。阿爸望著天上的星星,很久沒有說話。
在我的催問之下,過了良久良久,他才轉過臉來,緩緩的說道:“索瑪,過去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未來的路還很長,你一定要走好每一步。尼古家的小子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他不介意在你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任何事,你自己也要忘記不愉快的經曆,知道嗎?阿爸不可能守著你一輩子,總要找個人替我分擔一下。”
一聽阿爸說這些話,我的淚水止不住的就流了下來,當初如果不是因為撿到我,阿爸也許就同那仁花姑姑結婚了,那仁花姑姑也不用遠嫁他鄉,阿爸也不必淒淒涼涼。
如今我若是嫁到尼古家來,阿爸豈不又是要孤零零的一個人嗎?我的淚水頓時決堤而下。
我衝上前去,摟著阿爸,一邊哭,一邊喊道:“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嫁人,我要陪著阿爸,永遠陪在你身邊。”
阿爸輕輕的拍著我的肩,笑著說道:“傻姑娘,姑娘大了當然是要嫁人了,阿爸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能夠看著你嫁個好人家,如今你嫁到尼古家去,我是放心的。阿醒那小子,是個好小子,是百裏挑一的好青年,以後他一定會讓你過幸福的日子。”
夜很靜,天上的星星璀璨,如鑽石點亮了我的眼睛,我的心在那一刹那百感交集。嫁給阿醒哥哥固然是我所願,以後要舍棄養育我成人的阿爸,我心裏又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五)上天的恩賜
回去後,過了兩天,尼古家的阿伯就請媒人上門提親,這是我們彝族婚禮的過程。
媒人到了時,我們按照風俗殺頭小豬崽,用彝語叫做五然木,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看豬脾膽汁來卜問吉凶,才能決定雙方是否成親。
看到豬脾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結果豬脾的邊緣沒有缺口,也沒有反疊,麵色光滑,膽汁飽滿,呈黃色,這是吉兆,就預示著我和阿醒哥哥可以成婚。
媒人歡天喜地的回去,把過程告訴給尼古家的阿伯,又過了兩天,定下日子後,尼古家的阿伯便安排了小夥子和大姑娘們來到我家下聘金。
送聘金的人來到我家之後,阿爸便給他們敬煙,敬酒,又張羅著殺豬、煮飯,屠宰豬的時候,阿爸把豬前一隻腳繞上豬脾和豬肝,一起放進火堂裏,燒烤熟,切成小塊,分一部分給送聘禮的人吃,用一種叫做饃饃的裝糧食的器皿裝糧食給送聘禮的人,送聘禮的人把聘金放在糧食上,把饃饃端給阿爸,也就算是禮成。
晚上我家便開始有人來鬧婚,彝族流行搶婚,姑娘們和搶婚的隊伍進行了一場惡戰,姑娘們往搶親的人臉上抹鍋灰,相持了好一段時間,我才被搶親隊伍背走。
到了阿醒哥哥家裏,我的心一直很緊張,我先被送到屋外的一間棚裏,接著便有一個年輕的姑娘上前來給我梳頭,等梳完頭後,他們又給我吃特製的蕎麥粥,此時此刻,我的阿爸在外麵也得到了特別的禮遇。
婚禮一直折騰到半夜才算結束,在整個過程中,我的心一直很緊張,我被帶到洞房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心裏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以前在學校發生的那件事情,我隻覺得一顆心不停的下沉下沉,整個人像是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喜字紅燭相映,窗外鞭炮聲聲,過了很久,阿醒哥哥才醉醺醺的走進來,他走到我的麵前,一把把我擁入懷中,如珍如寶的說:“索瑪阿妹,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你。如今你終於可以嫁入來我尼古家做我的新娘子,我一定會用我的下半生來愛你。”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抱著阿醒哥哥,一顆心頓時變得踏實起來。
阿醒哥哥已經有些醉意,然而他並沒有醉,他捧著我的臉對我說:“你是我見到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也是我江世醒這一生最愛的女人。”說完,他便要來吻我。
我的腦海中忽然映出了在學校裏發生的那一幕,我渾身驚栗,不由自主的推開了他,阿醒哥哥望著我,有些詫異的問道:“阿妹,怎麼了?為什麼你推開我?你不喜歡我嗎?”
“不是,不是。”我用力的搖頭,淚水洶湧而下,我不停的哭泣著。
阿醒哥哥拿毛巾來給我抹臉,過了很久,我的情緒才稍微安穩了一些,我哽咽的對他說:“我不配,不配做你的新娘子。”
“為什麼這麼說?”阿醒哥哥有些奇怪的問我。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一五一十的把當初發生在校園的事情告訴了他。
阿醒哥哥聽完後,他整個人就像一頭發瘋的豹子一樣,用力的拉扯自己的頭發,一邊拉扯,一邊喊著:“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對不起。”我望著他,眼中淚水泫然欲滴。
阿醒哥哥轉過臉去,整個人忽然像發瘋一樣衝出了洞房外,隻留下我坐在洞房裏,對著喜字紅燭暗自垂淚。
那一天洞房裏麵牆壁灰暗,床鋪冰涼,我一個人度過我的新婚之夜。
我不知道阿醒哥哥出去做什麼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尼古家的伯伯跟他說了什麼,總之第二天早上,他就來找我。
他顯然一夜沒睡,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他伸出手來,一把把我擁在懷中,痛哭流涕的對我說:“索瑪,昨天晚上阿爸已經把所有的事情告訴我了,你並沒有欺瞞我。你阿爸那天也把這件事情告訴了我阿爸,我阿爸怕我難受,一直都沒有告訴我。是我不好,昨天晚上我喝多了,傷害了你,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過去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以後讓我們從頭開始,好嗎?”
“你真的可以不介意嗎?”我試探著問:“阿醒哥哥,其實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做到不介意。”
阿醒哥哥大口大口的喘氣,用力的點頭,他說:“不錯,我真的可以不介意。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上了你,我隻希望以後你可以做我江世醒的妻子,我們快樂的生活下去。好嗎?”
“阿醒哥哥。”我的淚水再一次流了出來,我用力的抱著他,伏在他的身上,感覺那麼的溫暖,就好像擁著一座山一樣。
沒有想到阿醒哥哥最終還是接納了我,我心裏很感激他,也很感謝他,我也很愛他,我覺得能夠遇到阿醒哥哥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六)孽情
做了阿醒哥哥的妻子後,我就再也沒有跟著阿爸走街串巷的收銀器,阿爸的年紀大了,但是他還是在做他的老生意,我和阿醒哥哥時常勸他,不如停下來歇息歇息,以後不要再做這麼累的營生。
誰知阿爸每次都笑著搖頭說:“當然不行,如果我不再走街串巷收銀器,有很多人需要錢的時候,就沒有辦法把手中的銀器賣出去換錢。我對他們而言還是很重要的。”
我聽完之後,心底被深深觸動,一直以來,我以為阿爸走街串巷收銀器,隻不過是做一門生意而已,沒有想到原來這門生意裏,竟然包含了這麼大的學問。
他並不隻是把收銀器當做一門生意來做,他心裏更想可以和很多的人打交道,可以幫助孤苦無依的人們,可以在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幫他們解決燃眉之急,我的心中對阿爸油然而生了一種別樣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