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無所有
隻有我自己
不給別人
一生都給你
我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我躺在一個少年的懷中,他正看著我笑。
那是,足以成為永恒的一刻。
他真美啊,他的肌膚比枝頭的飛雪還要白淨光潔,他注視我的雙眼比高高在上的太陽還要溫暖,光輝灑在他的肩膀上,飄在他的發間……現在回想起來,他仍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有九條尾巴,我也有,他說我們是最後兩隻九尾七眼的雪狐。他叫我伽刺,他說他是我的哥哥,阜須。
我還是小狐狸的時候,哥哥已經有了人形。我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哥哥的親弟弟,因為他美得像個天神,而我,除了那九條不聽召喚的尾巴,卻又醜又小。
我喜歡冬天,因為哥哥會把我抱在懷裏。他讀書、寫字的時候,我仰望著他的臉,沉醉於他專注的容顏,他的手修長,手指凝荔,描摹畫卷時起伏收放如在舞蹈,那時候的我以為,這個世界隻有我們倆,而時間,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溪流能使岩石變成沙礫,無形的時間之河,最終打破了我的天真。
百年之後,我成了人形。成人禮那天,哥哥準備了好些東西,布置了一間屬於我的屋子。
我蒙上眼,被哥哥拉進那間作為禮物送給我的房間,哥哥讓我許一個願,然後才能扯下擋住眼睛的布條。我在心中默默的許下了生平第一個願望,房間裏的燭火熄滅了,又亮了,對著鏡子,我看到了有著人類容貌的自己。很普通的一張臉,和哥哥天差地別。
我沒有問哥哥為什麼自己是這樣的平凡,我想或許是修行得不夠,才遠遠不如出類拔萃的哥哥。
成人之後,哥哥再也沒有抱過我,冬天了,我是睡在自己的房間,我不喜歡夜晚,我期盼每一次黎明,這樣我就能見到哥哥,看他吃飯、讀書、練武。
有天哥哥說要出去修行,我開心的收拾了包袱,幻想著山外麵的世界。書上寫得七彩繽紛,不過我期盼的是--與哥哥一起天涯海角攜手共行。
去哪裏都好,隻要路上有你。可是哥哥沒有帶我去任何地方,他離開了,一個人。
院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我自己。
我沒有來得及悲傷,寂寞,占據了我的日日夜夜。我的生活還像以前那樣,我告訴自己哥哥沒有走,他就在這裏,像以前那樣。陸續的,收到哥哥從各地捎來的東西,信鴿、蒼鷹、大隼,來自六道之中的飛鳥,它們總能尋著大山裏我的家,我和哥哥的家。我沒有拆開那些禮物,從我獲得第一份禮物起,我便知道它們在向我證明,我和哥哥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幻想著和哥哥一起生活,按照以前的規律,走屋子裏每一處哥哥會待的地方。很多次,在孤風蟲鳴的夜晚,我想離開這裏,去找哥哥。但始終隻是想想而已,哥哥說我太小,不能任意的收放昭示自己的身份尾巴和眼睛,更不能好好保護自己,九尾七眼的雪狐,光是整張皮毛,就能換得多少城池……
在我學會如何控製身後的尾巴的時候,哥哥回來了。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我們高興的擁抱在一起。我長大了,哥哥成熟了,如果他告訴我他已經成了天神,我一定堅信不疑。
哥哥有了成年男子的身軀和魄力,他要帶我離開這裏,哥哥說他現在足夠強大能夠保護我了。
我們離開了山裏的那個家,再也沒有回去過。我曾想在那兒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我想要去尋找它時,才發現,哥哥從沒告訴我那座山叫什麼。
我就那麼輕易的遺失了自己的幸福,如果我這一生獲得過幸福,我想,就是在那兒。
外麵的世界很熱鬧,很神奇。哥哥怕我走丟,常常牽著我,我喜歡去繁華鬧市,也喜歡去戈壁荒原,我安心的享受著自己的弱小,和滿足於哥哥掌心傳來的熱度一樣。
旅途總是短暫,當我們走到一座雪山腳下,哥哥拉著我的手步入雪原部族的氈房。
哥哥的戀人住在這裏,她是影狐部族的公主,有著神女的容貌,還有和雪山女神一樣的名字-帕爾瓦蒂。
我不知道戀人意味著什麼,如同我不知道張燈結彩宰殺牛羊的儀式意味著什麼,他們說那是即將舉行的婚禮,哥哥和帕爾瓦蒂的婚禮。在喜馬拉雅的山腳下,哥哥要和那個姑娘永遠在一起。
第一次,我坐在黑夜中,流下了眼淚。
如果願望不能實現,為什麼我們還要去許願?
我去找哥哥,在婚禮開始之前。
我不喜歡這裏,我們一起離開,還有好多好多地方沒有去,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發生。哥哥拒絕了,他說他要在這裏和帕爾瓦蒂一起獲得幸福。我問哥哥,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我?哥哥沒有回答。我問哥哥,因為我們是兄弟,所以你不可以愛我?
我們不是親兄弟,在那場出賣、殺戮之後,整個家族隻剩我們倆。他是皇室的血脈,而我,隻是一個下人的孩子。我本應該凍死在那場大雪裏,是他刨爛了雙手,從瓦礫中將我救出來。
你給了我名字,給了我生命,給了我溫暖的童年,給了我平等的尊重關愛……如此大恩大德,我還能向你索要什麼?
哥哥說,雪狐隻剩我和你,影狐部族勢力強大,我背負血海深仇,除此之外,還要發展壯大我們的部族。你長大了,這些事情我本應該告訴你,如果你希望到外麵的世界去修行,我會在這裏等你。千萬年之後,我們的子嗣,將會率領新的軍隊和人民,回到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