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的那天,天將破曉,夜之龍那又黑又冷的軀體一圈又一圈地盤踞在天空裏,清晨之鳥鳴囀起來。
它高唱著:太陽動身上路了,黑夜過去了,沉睡的人,醒來吧!
紅丘上的獅子宮殿裏躺著渾身綁著繃帶的小王子,他有一頭雄獅鬃毛般的金發,他有一雙玫瑰花般的眼睛,他還有一身赫赫戰功,那些傷疤布滿了蜜色的肌膚,猶如豐收的麥穗閃耀奪目……他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人抬上加冕台的阿修羅王。
此刻,他酣睡在夢中。
回想那天的慘烈。我抱著銀度衝入皇宮,鮮紅血液遍染衣袍,即使做了緊急包紮,傷口還是在不斷的冒血……我緊緊抱著銀度,像一頭為了保護幼崽而發狂的野獸,不讓任何人靠近,直到婆雅出現,直到流魄哄著我一點點鬆開僵硬的手指……
無力的,埋首於流魄胸前,我忍住淚水,咬破了嘴唇……我祈求著,祈求有誰能來留住他的生命,就像釋迦牟尼那樣……我虧欠他太多太多,我想要償還……不僅如此,我還想要一次,讓我去給予的機會。
等待的時間,無比漫長。莎斯皇妃說,銀度不會死,因為幽鬼部族還沒有回到故鄉,她的兒子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婆雅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他說文獻上從沒有人撤銷過[剔]的契約,那段關於[渡]的古老文字究竟會引起怎樣的後果,連他也不知道。
伽刺的黑暗之手不僅沾染了哈納,還滲透到了幾位公主和旁係王公,而被他們忽視的是,強大的競爭對手二皇子木塔假裝被收買,暗地裏卻與銀度聯手,不僅從中打破了陰謀的其他步驟,還在哈納動手的那晚隱蔽的救下了菊和蘭寶。婆雅爽快的解決了剩下的事情,並在聖典當晚宣布了皇位繼承人的名字。
銀度沒有死,他的生命之火頑強的燃燒著。
銀度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大家圍攏在他身邊。他笑罵父母兄弟枉費的擔心,大喊著口渴,如果不是不能動,他一定會跳起來搶奪木塔手中慶祝的酒杯。
我站在寢宮外麵的柱廊裏,無意間,他的目光越過人群與我交彙……頓了一頓,他拉過木塔,附耳說著悄悄話,望向我的眼神一如初次見麵時的挑逗……他不記得我了。
和那些在烈火中逝去的曇花一樣,我給你的記憶,隻有傷心,霎時綻放的愛慕之花,花期短暫,美麗過後便是虛無。
人生的填字格隻有一頁,不能抹去,不能撕毀。我們似乎永遠都沒有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相遇。那雙充滿興趣,卻沒了愛戀的眼睛,它告訴我,你的腦子裏有一塊屬於我的橡皮擦。
加冕儀式前的熱鬧舞會,滿身繃帶、挺如僵屍的十三皇子,收到的邀約信箋漂滿了整個月亮湖湖麵。
我坐在波羅娑陀宮殿裏,麵對著牆麵上的地圖,一整夜。
KALI
MA的大軍已經抵達昆侖山下,菊決定回到焰摩身邊,九翼和戈羅回了惡鬼道。昆侖,其實是一顆棄子,它隻能用來拖延時間,想要在地獄裏阻擋並摧毀大地女神的軍隊是不可能實現的。戈羅的軍隊,無法從遙遠的惡鬼道趕赴地獄,下到第七層。遠水救不了近火,撤離的部族越來越多,焰摩的軍隊不能硬抗太長時間。
我和菊先去地獄道,流魄回堿海召集納迦龍族,隻要惡鬼道、阿修羅道、畜生道不放行,KALI
MA的軍隊若想踏足人間,必經海路。
蘭寶還小,我讓他跟流魄一起走,待昆侖堅持到最後一天,從[第一層]泥梨地獄撤出來,伯利的船隊會將焰摩他們送到惡鬼道。之後,在圍繞須彌山的堿海上,將有納迦龍族和金翅鳥族聯手的軍隊迎接KALI
MA的到來。天界的軍隊會鎮守在須彌山腳下的人間,護佑最弱小的凡人。
現在不能確定的因素,是阿修羅道和畜生道是否會在KALI
MA向天界宣戰後加入陣營。在決戰之前,我得去一趟西霍耶尼。在皇宮的密室裏,有父親傳給我的黃金寶甲、神弓[月輪]。像釋迦牟尼說的那樣去做,至少,告訴世人我是誰。
還有一件事,我想也許沒有時間去做了……
這將會是一場曆時漫長的戰爭,跨越地界,牽涉千百部族。戰爭之後,或是天上人間,或是修羅地獄,或許你不在了,或許我們都不在了。
天空凝望著它自己的無窮蔚藍,而且做著夢,雲彩是它的幻想。
繁星在永恒的皇冠上閃耀,打響手中的鈴鼓,投射歡笑的閃光。
巨大的城牆上,篆刻著垂之久遠的曆史,而我們,則是用鉛筆寫的,片刻之後就被時光擦掉了。
我們無法向時光要求報酬,那把我們吹成雲彩的風,在我們得到命名之前,又把我們吹走了……
沒有來得及迎接新一代的阿修羅王,有著月亮一般名字的波羅娑陀宮殿緊緊關上了它的大門。我和菊駕乘聖獸[薔薇],趕往地獄道,[第七層]鑊湯地獄的都城-昆侖。娑竭羅龍王-流魄率納迦龍族去往堿海,與雲音妙幢龍王-伯利以及金翅鳥王-迦樓羅彙合。
太陽躍出山巒,一縷光,穿過青色的菩提樹林,拂過湖中心的月亮石雕像,射進寂靜的波羅娑陀宮殿,懶懶的,灑在空曠的房間裏,及地的軟床裙腳上……
在那張潔白的軟床上,有一張華貴的請柬,舞會的日期是昨晚。
旁邊,樸素的木盒裏,陳放著一隻素淨的曇花。
我們沒能把握過去,我們沒有珍惜現在,在我們還在的將來,或許是我遞上一隻邀約的鮮花,或許是你牽著我的手領我去看閻魔轉動六道之輪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