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小野用膝蓋撞我,示意我別吃了。
“去哪?” 我問。
小野噌地彈起來,走到門邊刮了刮膠鞋下的泥,說:“光頭粉有什麼好呷的,我帶你去吃烤魚~”
我撂下碗筷跟小野走了。巷子東頭的諸葛烤魚,小野請我吃了不下五十次,我拉肚子也不下二十次了,但每每他說要請我吃,我還是無法抗拒那種
辛辣的泔水油烹飪出來的‘美味’。
小野走在我前麵,他不喜歡打傘。小野說打傘讓他覺得很不自在,像被罩住了。語文課本裏有個篇課文叫《裝在套子裏的人》,那個人哪怕在豔陽天出門也總是穿著套鞋,帶著雨傘,他的雨傘、懷表、削鉛筆的小折刀等等一切能包裹起來的東西都總是裝在套子裏。
小野說那人有神經病,我非常讚同。
小野是師傅帶的徒弟中為數不多讀過書的孩子,他跟我們不一樣,他曾經有家,隻是他不記得在哪了。他爸爸媽媽送他上過學,他認字,還能背好幾篇課文。據說師傅在火車站撿到小野時,小野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剛來大屋住的時候,很不習慣,口頭禪是我們院兒,具體問他哪個院,他又說不上來。
他們說師傅猜測小野不是走丟的,而是搬石頭的半路扔下的,因為小野太能說道又是說的普通話,不好捎,路上很容易暴露。我想師傅才不會花時間去想小野是怎麼出現在火車站的垃圾桶旁的,師傅當時肯定在驚歎翻垃圾的小野有一雙彈鋼琴的手。
(注:搬石頭=販小孩)
師傅如果表揚某個人,就會說,他/她有一雙彈鋼琴的手。一般有這樣一雙手的,師傅會重點培養。小野和偉仔唐都受到過表揚。
我的手就不能彈鋼琴,不長也不白,生過凍瘡,冬天的時候還會腫。
我以前是拿長鉗(鑷子)的,後來某年春節師傅帶我們去錄像廳看《天下無賊》,華仔跟人拚飛刀的時候那叫一個帥氣,回來以後,我就堅持要改飛刀。
師傅怒斥,電影你也信,那都是假的!在火車車箱裏麵拚飛刀,還TM火花帶閃電,帥?你個蹭地皮(在地麵上偷包的)的講莫子帥啊?
師傅說得很對,我隻是一個在公交站擠車門的蹭地皮,不需要帥,更不能帥。
人們一擁而上搶座位的時候,我夾在人群中,像一塊灰不溜秋的天空,當他們深呼吸用力,我已輕輕的帶走了他們身上的零錢、小荷包或者手機。車門關上的時候,我會很自然的被擠出車門,像一個老實巴交的學生,繼續在車站等待下一輛公交來承載這些擁有夢想追求明天的人們。
是的,我是一個老榮,用你們的話說,我是一個扒手。
不光我是,小野、偉仔唐、羅羅、糖粒子、大曲他們都是,隻是大家分工不同。我們從小就住在火車站旁邊平房區的大屋裏,嚴爹是我們的師傅,他給我們飯吃,教我們做老榮的技術。
小時候,我們不可以不做,或者說,我們寧願跟著嚴爹做老榮,也不願意被老渣(人販子)砍掉手腳去火車站討錢。長大了,除了做老榮,似乎也做不了別的,像我這樣的文盲,聽說現在工地都不收的。
我不知道做民工和文盲有什麼關係,就像我也不知道做老榮和有一雙彈鋼琴的手有什麼關係一樣。
不過我也不是一個字都不認識,我會寫自己的名字,小野教我的。他說我們遲早要離開嚴爹的,就連偉仔唐也不見得會跟嚴爹一輩子,嚴爹太摳了。等我們出去闖世界了,我們會認識很多人,有做老榮的,也有不是做老榮的,不論怎樣,我總得給人介紹自己呀。
這位大佬,你好,我姓玩,叫玩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