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飛刀搖頭說:“小李依稻差矣。此大好河山,隻配大好男兒!胃腸州州長、黑伯爵大帥之流,實不足道矣!”他站起身來,慨然高誦道:
我見青山多嫵媚
料青山見我亦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然後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廚師和侍者端著烤得焦黃噴香的羊肉上來了,東方飛刀拿起餐刀,分起肉來。小李一刀見他刀之所至,羊肉隨之而開,而他的刀似乎毫不用力,異常靈巧自如,就如莊子的庖丁一樣,一把刀在筋膜骨隙中隨意穿行,遊刃有餘。他的手,修長、白晰、有力,他的手,似乎和刀已融為一體,他的手就能使你感覺到刀刃的鋒芒!
小李一刀暗暗心驚,東方飛刀的刀法又長進了,當年他的刀法本來就是第一。
東方飛刀分完羊,請小李一刀吃肉。他慨然說道:“當年西漢開國功臣陳平還身處草野時,一日春社他操刀分肉,肉分得均勻,獲得鄉人的稱讚。陳平卻說,如果使我操刀分割天下,將比這還要勻!”
小李一刀低頭吃肉,沒有吭聲。
東方飛刀提刀四顧,繼續慨然說道:“現在實在該有一位英雄提刀出世了!如果他能獨操權柄,將一掃多年積痼,使我體內世界煥然一新,勇猛精進。咱這個人體,將在他的社會裏,昂首闊步,迅速地出人頭地!”
小李一刀吃了一塊肉,抬頭看著東方飛刀。
東方飛刀也看著小李一刀說:“你知道咱體內世界的現狀,內憂外患,危機四伏,此實存亡之秋矣。這主要是咱的體製所致。”
小李一刀望著東方飛刀,靜靜地聽著。
東方飛刀說:“咱人體王國,其實是一個議會製的政體,並沒有國王。王國的最高權力機關是大腦皮層,也就是大腦議會。議會裏有140億個議員,140億哪!這個議會中最重要的各委員會負責人,也有36萬之多!”
小李一刀沒有吭聲,這些都是常識,他等著聽東方飛刀的下文。
“咱們人體王國的每項決定,都是由議會集體決定,都要經過這麼多議員的辯論、爭吵、扯皮、交易、妥協,隻有大多數議員通過了,才能下達命令,給予實施。這種政體的最大特點是什麼?”東方飛刀問小李一刀道。
“是什麼?”小李一刀反問道。
“是中庸。”東方飛刀點頭說。“關於這個中庸,當然有不同的說法。讚同的人說,這種政體基於常情常理,不會走極端。即使不是最好,也絕不會是最壞。但我要說,這種中庸,其實是平庸。”
小李一刀望著東方飛刀,沒有吭聲。
東方飛刀接著說:“是平庸。咱體內世界承平日久,咱的議員大人們養尊處優,再無進取之心,隻是按慣性行事。越是這樣,他們越是大腹便便,腦滿腸肥,越是平庸無能。咱人體王國遇事猶豫不決,錯誤百出,以至憂患重重,全都是由他們所致。”東方飛刀用餐刀指著前方說:“景升父子皆豚犬耳!天下英雄,……”說到這裏,他再沒說下去,隻是感慨萬分地點點頭。
小李一刀笑了:“當年曹操還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但今天,天下英雄,在東方飛刀的眼中,唯東方飛刀一人耳!”
東方飛刀再次哈哈大笑起來,他說:“知我者,唯小李一刀也!”然後他又高聲吟道:
不恨古人吾不見
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小李一刀喝口酒,他已有七八分的醉意,他盯著東方飛刀說:“我能這樣理解嗎?所謂天下英雄,就是殺人狂嗎?”
東方飛刀詫異地說:“殺人狂?你何出此言?我殺過幾個人?我就殺了白教授一人!連你我現在都不殺了呀!”
小李一刀說:“你殺我倒也罷了,因為我在揭穿你的克隆陰謀。但白教授是你我的受業恩師,你就能忍心下此毒手嗎?!”
東方飛刀看著小李一刀,無可奈何地說:“我真拿你沒辦法!這就是凡人和英雄,不,是名士和英雄的區別。你不想想,人固有一死,白教授再活著還有什麼好?他老人家已達頂峰,名望已無可複加,增一分不能增其榮譽,減一分則大損其英名。我給他老人家適時送終,這有什麼不好?”
小李一刀不怒反笑,說:“你現在不殺我了,難道你不怕我殺掉你嗎?”
東方飛刀笑了,他對小李一刀說:“你下不了手,這就是你我的區別。再說,你無論如何都殺不了我的。”
小李一刀無言以對,想了想,事實的確如此!他氣悶半晌,將酒碗“哐啷”一聲扔在了草地上。
東方飛刀將酒碗撿起來,將兩個碗中泡殘了的菊花花瓣撥掉,換上了新鮮的菊花花瓣,又將酒倒滿。
東方飛刀端起酒碗,說:“所以要振興咱這個世界,必須實行總統製政體,必須有一個大英雄挺身而出,一掃王國多年之積弊!遍觀當今天下,此人舍我其誰!”
小李一刀低頭喝著酒,並不吭聲。
東方飛刀接著說:“要改變一種政權政體,以前是要血流成河的。現在我用的克隆之法,是流血最少的方法。”
小李一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東方飛刀卻轉過頭,眯著眼望著山穀沉聲說:“以後我可能殺的人多些,但天下人必諒我,知我是以天下為已任,功在千秋的。”
他望著山穀出神良久,然後轉過頭來,對小李一刀笑道:“還在軍醫大讀書時,你就害怕動物實驗,害怕解剖屍體,甚至害怕手術。如果世人知道大名鼎鼎的小李一刀居然有這麼多的害怕,那將會成為媒體的頭條新聞的。隻有我知道,你這些是緣於所謂‘對生命的敬畏’!你甚至對動物的生命都有‘敬畏’,從而害怕作動物實驗!我當時就告訴你,所有生物都處在一個食物鏈中,你能殺死吃掉的動物越多,你在食物鏈上的地位就越高。咱們身處食物鏈的最高端,就沒什麼好客氣的,更沒什麼好‘敬畏’的!”
小李一刀低著頭,沒有理他。
東方飛刀湊近了點,放低了點聲音說:“而且我認為,咱們人類也分為吃草的和吃肉的兩類。也同樣是一個食物鏈!越往上人越少,地位越高,他就是強者,是進化的適者,是領導人類前進的領袖。吃草的每日悠閑自在,無所事事,他把自己的血肉喂養吃肉的領袖,也是應該的。”
小李一刀抬起了頭,打了個哈哈。
東方飛刀對小李一刀說:“在你的身上,有吃肉和吃草兩種成份。你不要笑,你現在就是個吃草的,所以你的情況就越來越差。而新的小李一刀,就是個吃肉的,你看他成長得多快呀!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小李一刀問道:“那個新小李一刀是怎麼回事?你能告訴我嗎?”
東方飛刀說:“我會告訴你的。咱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野餐,你不再吃點嗎?”
小李一刀端起酒碗,轉過身子,望著因太陽升高而紫氣蒸騰,山光氤氳的山川,默默地啜飲起酒來,他已經醉態酩酊了。東方飛刀則挽起袖子吃起烤肉來,他大口大口地吃著,吃得咄咄逼人。小李一刀昨日已看過了他的吃飯,所以今天他不再理會。由於剛才提到了新小李一刀,小李一刀心中的一角又空空蕩蕩地疼痛起來。小李一刀掏出了塤,吹了起來。這一次大概是由於身處和煦的陽光中,他的塤聲顯得平和平靜,並沒有顯出焦急、無奈和憂傷。連東方飛刀都沒聽出來他吹的仍是《離騷》中的詩句:
恐鵜 之先鳴兮
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他吹著吹著,直到眼前一黑,撲倒地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