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至銘以尋得江湖名醫為由,帶了桑采薇進宮。這個理由非常荒謬,卻沒有任何人阻攔。
桑采薇戴著以紗覆麵的鬥笠,一直進了紫陽殿寢宮,因此處有隔音效果,便於休養。殿內諸多禦醫,內殿外殿皆有,此外,數名大臣以及洛兒都在床邊候著,卻沒見到任何後宮妃嬪,隻有宮女在側。
“民女診症不能有一絲打擾,且皇上龍體事關重大,還請各位大人移步。”桑采薇說完此話便不再開口。有人提出異議,段至銘還不及開口,洛兒先發言了,“茲事體大,不容拖延,我願意一試,還有誰有意見,有更好的辦法?”
陸陸續續殿內變得一片冷清,最後隻剩下了她和床上的人,他似乎睡著了。桑采薇脫了鬥笠放在桌上,從袖袋裏掏出一封信也放在桌上。
這還是她除了進後宮那次之外,第一次以女裝進宮,而且這次她進來了,恐怕就不可能出去了。徐慕青之所以給她那個選擇,無非因為,這是她決不願選的另一個選擇。她進宮,表示一切都將被證實,皇上荒淫無道,後宮三千仍不知足,還在宮外金屋藏嬌。而且這事荒謬得過頭,他金屋藏嬌的對象,還曾是後宮中的女子,真是可笑。
李思成不明白她在做什麼,蹲在床邊地下不知做了些什麼。他靜靜躺在那裏,看她在身邊走來走去,心裏就滿滿的。她終究還是選擇了進宮,每次到這種時候,他都還是賭贏了,她一次也沒讓他失望。
桑采薇來到床邊坐下時,才發現他已然醒了,她此時才定下心神好好看看他。他們這次,可是也好久不見了,他因病的緣故,不止清瘦,還顯老了許多。
“怎麼醒了,不多休息一會。”桑采薇俯身撫摸他的臉,眼眶微微有些發紅。
“聽到你的腳步聲,聞到你身上的味道,還怎麼睡得著。”李思成勉力笑著打趣她,不過這倒也是實話。
“又胡說,你一個病人,哪裏還耳聰目明。”桑采薇輕笑,捏了捏他的耳朵。這世上和皇帝這般親近自然的人,除了她或許也沒幾個了。
“對別人就眼盲心盲了,對你,自然不同。”李思成仍舊和以前一樣,這讓桑采薇既好笑,又有點傷感。
看他說了好一會話,也該累了,桑采薇伸手幫他合上眼,“你睡會。”李思成依言閉了眼,唇邊還帶著笑。
靜靜坐著看了他許久,桑采薇緩緩拔下頭上的發簪,俯下身在他臉上輕吻了下,坐直了身子輕聲說,“思成,來世再會。”她說完這話,閉上眼,手裏的發簪用力地直往喉嚨刺去。
可下一瞬,她卻站在床邊,右手手腕被李思成扣在手心裏,而他也站在對麵。桑采薇愣在那裏,完全沒有回過神。
李思成臉色很難看,手裏用力,看她吃疼鬆了手,發簪掉在地上,發出叮當一聲。
“桑采薇!”看清地麵上血寫的字,李思成咬牙切齒地怒罵出來,聲音在內室回蕩。這房裏雖然隔音,但這聲音也實在過大了,李思成搖了搖床邊的鈴鐺。
小貴子進門來,小心翼翼關了門,走入內室就看到這樣一幕,嚇得立刻跪倒在地,才再抬頭看向桑采薇。為何被禦醫說已無可能站起來的皇帝現在就站在床邊,難道是這個神醫真能妙手回春?乍一看有點眼熟,仔細一看,這不是早先死在宮裏的桑才人嗎?!
“裏麵什麼事都沒有,一個人都不許放進來,傳話給洛兒,稍後我會傳他進來。”李思成安排完,看小貴子端了茶壺出去了,才鬆了手,摟著桑采薇的腰坐在床上。
桑采薇在剛才也回過神,坐下後,扭頭看著他,“你沒病!”這絕不是問句,他不止這麼迅速奪過了她的凶器,站在床邊,剛才吩咐時可沒半點虛弱的樣子。
李思成知道她在生氣,可是他更氣,“該死的徐慕青!”他低聲賭咒了一句。他真的是眼盲耳瞎,剛才竟沒聞到空氣中的血腥氣。
“我有病沒病,你都休想當著我的麵自裁!”李思成拿過她兩隻手,果然看到左手心很大一條血痕,一想到她剛才就坐在床邊和他講話,他竟然都沒發現這件事,李思成就怒火中燒。
“為了騙我進宮,你竟然……”桑采薇抽了兩回抽不回手,氣惱地開口,又說不出口,眼淚已經急得落下來,“你知道我和默兒多擔心你嗎?”
李思成仍舊氣不過,可是看她傷心落淚,想到他的確欺騙她不少時日,隻得先緩下口氣,“我騙你是真,那你呢,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你看看你做的什麼好事?”他指指地上的發簪,和一邊地上的血字:功虧一。他不用去看桌上的那封信,也知道,她必是寫了什麼,為報父仇,忍辱負重,以色媚主,圖謀報仇。將所有一切攬在自己身上,是她狐媚惑主,懷的是狠毒用心。皇帝陛下雖則為色所迷,但畢竟是一時糊塗,且是受害者,必不至於受太多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