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原本隻是一罐醬油的緣分。
多年的沉澱,今晚居然變成了一起滾床單的緣分。
十幾年前一個寒冬臘月的清晨,剛剛在紅葉寺剃度出家,七歲的小和尚然鏡起了個大早,背著空空如也的陶罐下山去打醬油。
蜿蜒的山道堆滿了積雪,沿路隻見幾隻覓食的麻雀在林間穿梭。行了一半路程,然鏡隱約聽到幾聲詭異的笑聲。
循聲而去,在枯敗的楓葉林裏轉了一圈,那笑聲卻再也沒出現過,待他以為是幻覺,欲轉身離去時,那笑聲居然從他腳底下傳出來!
大白天,還是佛門淨地,不會這麼倒黴遇到鬼吧。然鏡口中念佛,強忍住恐懼,撫開地麵上的積雪和枯枝落葉,赫然看見一個滿是棉花的竹筐被淺埋在地下,中間還有一個繈褓之中的奶娃娃對著他嘿嘿傻笑!
就這樣,本該下山打醬油的然鏡半路折返,醬油罐被舍棄在楓葉林裏,手裏抱著個胖娃娃回寺廟了。
那個時候,然鏡自己才剛剛脫離奶娘的照顧,肯定沒法去養隻會吃喝拉撒的肉團,於是他把這個肉團拋給了師傅十方和尚——紅葉寺的主持。
十方和尚欣然接受,無奈這個肉團與他不投緣,剛剛被轉手就嚎哭不止,十方拿著灌在葫蘆裏的米湯喂都不管用。
焦頭爛額之時,一個曾經做過父親的弟子提議,“孩子嚎哭,不一定是餓了,問題可能出在下麵。”
十方解開繈褓,果然如此!但是眉頭也緊跟著皺起來:
是那個腿短的幹的?明明西麵就有個尼姑庵,為何將孩子丟棄在紅葉寺?
這裏是和尚廟,如何能收容一個女娃娃?
解鈴還須係鈴人,十方當機立斷,將繈褓裹在棉衣裏,帶著然鏡小和尚去了西麵的紅葉痷。
師徒二人在路上巧遇剛剛雲遊歸來的庵堂主持無疏師太,無疏師太騎著毛驢,對著他們遙遙行禮,卻一步都沒停下,徑直往庵堂方向而去。
十方加上然鏡,一共也是四條腿,不過速度明顯不敵毛驢的四條腿。
當他們追到庵堂時,無疏師太已經換下雪衣,在紅泥小爐前烹茶讀經了。
十方道明來意,無疏師太婉言拒絕,“十方,不是我不願意幫忙,隻是紅葉痷廟小,香客也少,每年的香油錢隻夠十七個尼姑勉強生活下去,小孩子每日的開銷我們實在負擔不起。況且,這孩子還不懂事,啼哭不休,定會被俗人猜疑,招人閑話,庵堂清譽不保。”
“這個——。”十方和尚是個老實人,還未考慮過這些。
“不如這樣吧,這女孩子紅葉痷幫你養著,我會在山下找個奶娘照看,待她三歲時接回庵堂教習佛法,隻是所有花費都由你們紅葉寺承擔。”無疏師太打開銅壺上的蓋子,蒸汽上湧,看不清她的表情。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十方大悅,連連道謝。
當晚,下山尋奶娘的無寐師太到主持禪房複命,無疏聽說找了個屠夫家的娘子做奶娘,便麵露不悅,“屠門殺生,如何能養佛門弟子?”
無寐師太連忙解釋,“山下紅葉鎮是個小地方,我打聽了一下午,隻有三家娘子是有奶水的,第一家娘子太不講究,五個孩子在屋子裏亂滾亂爬,家教不嚴,如果小幽閑被她養到三歲,等她到了紅葉痷就是整天惹禍的小猴子了。第二家是賣蔬菜的,幹淨利索的一個女人,隻是她自己的孩子才半歲,萬一奶水不夠,餓肚子的肯定是小幽閑。第三家武家娘子雖然生在屠門,但是模樣整潔,性格爽直,她隻有一子,如今都快六歲了,還沒斷奶呢,武家娘子很喜歡幽閑,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現在她打發兒子喝米粥,隻喂幽閑一個。”
事實證明,買豬肉的武家娘子的確把幽閑當做自己女兒養,不過武家強悍嗜血的血統也轉化成奶水,傳到了幽閑身上。
三歲那年,同齡的孩子頂多能上街打醬油,而幽閑已經開始踩著高腳凳,當街賣豬頭了,手起刀落,精準無誤,主顧要半斤,她絕對不會割六兩,堪稱屠門奇葩!
無疏師太應約下山去尋幽閑回紅葉庵修行,望著肉鋪裏揮舞著剔骨刀的小幽閑,頓時無語問蒼天!
聽說要去紅葉山修行,小幽閑抱著一扇豬肉死活都不肯走,她還不懂去庵堂意味著什麼,但是她知道那個地方沒有肉吃。
無疏倒也豁達,並沒有強求,隻是把這個難題拋給了紅葉寺主持十方,十方是個老實人——一個擅長踢皮球的老實人。
所以他拍拍然鏡的肩膀,“解鈴還須係鈴人,三年前是你抱著她上山,你們有緣啊,有緣人渡有緣人。”
然鏡覺得有理,便去石榴街武家肉鋪去“點化”幽閑,誰知他在肉鋪前麵還沒開口,蹲在高腳凳上的幽閑以猛虎下山之勢高高躍起,一連躍過案板上兩扇豬肉,直撲過去,雙手牢牢圈住然鏡的脖子,尖叫道:
“好漂亮的哥哥!你吃過飯沒有哇?你家是哪裏的?有沒有媳婦?有也不要緊,我把她趕走,我最喜歡吃紅燒豬蹄,你愛吃什麼?什麼?你不吃肉啊,沒關係,我會陪你一起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