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十二月二十五日(1 / 3)

第四部分 十二月二十五日

1

在聖誕節當日中午燦爛的陽光下,波洛走進戈斯頓霍爾的花園。主體建築本身就是一幢堅固的大房子,外觀上沒什麼特別浮誇的裝飾。

而現在這邊,南麵,有一道寬闊的陽台,環繞著修剪整齊的紫杉做樹籬。石板路的縫隙間種著些小型植物,沿著陽台分布著幾處石槽,被布置成微縮庭院。

波洛低頭研究著那些微型園林,低聲讚賞道:“多麼出色的設想啊!”

他看見遠處有兩個身影,正朝約三百碼遠的一處裝飾性池塘走去。其中一個是皮拉爾,她的身影很容易認。而起初波洛以為另一個是斯蒂芬·法爾,接著才認出和皮拉爾走在一起的男人是哈裏·李。哈裏好像對他這個迷人的外甥女很殷勤,走在路上的他不時仰起頭大笑,接著又低下頭,更殷勤地靠近她。

“顯然,這兒有一個人沒在哀悼。”波洛自言自語道。

一聲輕微的響動讓波洛轉過身來。瑪格達萊尼·李站在那兒,也看著漸漸遠去的那一男一女。她扭過頭來,衝波洛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說:“真是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啊!讓人幾乎不敢相信昨晚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是不是,波洛先生?”

“確實很難相信,沒錯,夫人。”

瑪格達萊尼歎了口氣。

“我以前從未經曆過這類悲慘的事。現在我——我才算真正地長大了。我一直是個孩子,太久太久了,我想,這不是一件好事。”

她又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皮拉爾,她看上去鎮靜得出奇,我想這是因為她有西班牙血統。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不是嗎?”

“哪兒奇怪,夫人?”

“她的到來。毫無征兆,突然出現在這兒!”

波洛說:“我聽說李先生已經找她找了相當一段時間了,他曾與駐馬德裏的領事,以及她母親去世的地方——阿利誇拉的副領事通過信。”

“他一直對這事保密,”瑪格達萊尼說,“阿爾弗雷德什麼都不知道,莉迪亞也是。”

“啊!”波洛說。

瑪格達萊尼靠近了他一點兒,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美妙的香水味。

“你知道嗎,波洛先生,有關詹妮弗的丈夫埃斯特拉瓦多斯,有很多故事。婚後不久他就死了,而且死得有些蹊蹺。阿爾弗雷德和莉迪亞知道怎麼回事。我想肯定是一些——不光彩的事??”

“這??”波洛說,“真是悲慘啊。”

瑪格達萊尼說:“我丈夫認為——而我也同意他的意見——家裏人有權知道這個女孩兒的身世。如果她的父親是一個罪犯——”

她停下來,但赫爾克裏·波洛什麼都沒說。他似乎正欣賞著眼前的自然美景——在戈斯頓霍爾庭院中看到的冬日景色。

瑪格達萊尼說:“我總覺得我公公死的方式暗示著什麼。這、這太??不英國式了。”

赫爾克裏·波洛慢慢地轉過臉來,神色凝重地看著她,目光中帶著詢問。

“嗯,”他說,“你認為這更??西班牙式?”

“這個??太殘忍了,不是嗎?”瑪格達萊尼帶著孩子氣的語調說,“就像鬥牛之類的!”

赫爾克裏·波洛輕鬆地說:“你的意思是,在你看來,是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割斷了她外公的喉嚨?”

“噢,不,波洛先生!”瑪格達萊尼的反應很激烈,像是被嚇了一跳,“我可從沒說過類似的話!真的沒有!”

“好吧,”波洛說,“也許你沒有。”

“但我的確認為,她??嗯,很可疑。比如說,昨晚她從那個房間的地板上撿起什麼東西時那鬼鬼祟祟的樣子。”

赫爾克裏·波洛的語氣突然不一樣了,他嚴厲地問:“昨晚她從地上撿起了什麼東西?”

瑪格達萊尼點點頭,她那孩子氣的嘴巴不懷好意地撇了撇。

“是的,就在我們剛進屋的時候。她迅速地瞟了一眼四周,看有沒有人在看她,接著一把撿了起來。不過還是被警司看見了,為此我很高興,並叫她交了出來。”

“你知道她撿起了什麼嗎,夫人?”

“不知道,我離得太遠了,看不見。”瑪格達萊尼的聲音裏帶著遺憾,“是個很小的東西。”

波洛皺起眉。

“這很有意思。”他喃喃道。

瑪格達萊尼急切地說:“是的,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件事。說到底,我們都對皮拉爾的成長經曆和生活背景一無所知。阿爾弗雷德總是顧慮重重,而親愛的莉迪亞又太大而化之。”接著她嘟囔道,“我最好去看看能不能幫莉迪亞做些什麼,可能有些信件要寫。”

她從他身邊走開,嘴角上掛著一抹陰謀得逞的笑容。

波洛站在陽台上,深陷沉思。

2

薩格登警司向他走來,看上去悶悶不樂的。他說:“早上好,波洛先生。說‘聖誕節快樂’好像不太合適,是不是?”

“我親愛的同事,在你臉上,我確實看不到一絲快樂的跡象。即使你已經說了‘聖誕節快樂’,我也不想說‘年年如此”。’

“確實,我可不希望再過一個這樣的聖誕節。”薩格登說。

“有些進展了嗎?”

“我去核查了很多問題。霍伯裏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電影院門口的守門人說他看見霍伯裏和那個姑娘一起進場,電影散場的時候也看到他和她一起走出來,而且基本確定他沒有離開過,更不可能在放映中途離開又回來。那個姑娘,則篤定地發誓說他一直和她待在電影院裏。”

波洛揚起雙眉。

“這麼一來,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好說的了。”

薩格登冷嘲熱諷道:“哦,你永遠搞不懂一個女人的心思!她們能麵不改色地為一個男人撒謊。”

“這可以證明她們的心意。”赫爾克裏·波洛說。

薩格登憤憤不平。

“你是外國人才會這麼看,這麼做違背了公平與正義。”

赫爾克裏·波洛說:“正義本來就是一樣奇怪的東西。你就從來沒懷疑過它嗎?”

薩格登注視著他,說:“你真是一個怪人,波洛先生。”

“完全不是,我遵從邏輯思維。可我們不要再為這個問題爭論了。那麼,你認為,這位牛奶店少女沒說真話?”

薩格登搖搖頭。

“不,”他說,“看起來不像是這樣的。事實上,我認為她說的都是真話。她是個單純的姑娘,如果她編了一套謊話,我會發覺的。”

波洛說:“你是有這方麵經驗的,是嗎?”

“事情很簡單,波洛先生,如果一個人一輩子都在記錄證詞,那他就能多多少少看出人們是否在撒謊。不,我認為那個姑娘說的是真的,而這樣一來,霍伯裏就不可能殺了李先生,我們的調查就又要回到這家人中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是他們中的一個幹的,波洛先生,他們中的一個。可會是誰呢?”

“你沒什麼新消息嗎?”

“有,在電話問題上我運氣不錯。喬治·李往韋斯特林厄姆打的那通電話是九點差兩分,電話打了六分鍾。”

“啊哈!”

“啊哈!此外,再沒有人用過電話了——無論是往韋斯特林厄姆還是其他地方。”

“確實很有意思,”波洛讚許地說,“喬治·李先生說,他剛打完電話,就聽到頭頂上傳來騷動——但實際上,那時候已經距他掛斷電話過去十分鍾了。在那十分鍾裏,他在哪兒呢?喬治·李夫人說她那時正在打電話,但實際上她根本就沒打過電話,她又在哪兒呢?”

薩格登說:“我剛才看見你在和她說話,波洛先生。”

他的語氣裏帶著疑問,但波洛答道:“你錯了!”

“呃?”

“我沒和她說話,是她在和我說話!”

“噢——”薩格登好像想把這一細微差別置之不理,但很快他似有所悟,“你是說,她在和你說話?”

“是這樣,她特意出來找我說話。”

“她想說什麼?”

“她想強調這麼幾點:這起案子非常不英國;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可能繼承了些不好的血統,主要指她父親那邊;昨晚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鬼鬼祟祟地從地板上撿起了什麼東西。”

“她跟你說了,對嗎?”薩格登感興趣地說。

“是的,那位小姐到底撿起了什麼?”

薩格登歎了口氣。

“我可以給你三百次機會讓你猜!我會給你看的,是那種在偵探小說中可以解開整個謎團的東西!如果你能從中看出什麼,我就從警察局退休!”

“給我看看。”

薩格登警司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把裏麵的東西倒在手心裏。一絲淡淡的笑容爬上他的臉頰。

“給你,你看出了什麼?”

在警司寬闊的手掌裏,有一小片三角形的粉色橡膠和一小塊木栓。

波洛拿起那些東西,皺著眉頭看時,警司的嘴咧得更開了。

“你看出什麼了嗎,波洛先生?”

“這一小塊東西可能是從裝盥洗用具的防水袋上剪下來的。”

“是的,它來自於李先生房間裏的一個橡膠盥洗用品袋。有人拿了一把鋒利的剪刀,從上麵剪下三角形的一小塊。也可能是李先生自己幹的,而難住我的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關於此事,霍伯裏提供不了任何幫助。而那個小木栓,大小和玩克裏比奇①[①克裏比奇(Cribbage)是一種紙牌遊戲,傳統玩法裏會用一個木板計分,木板上有很多凹槽,由文中提到的木釘(Cribbage Peg)塞入凹槽計分。

]時用的木釘差不多,但玩牌時用的大多是象牙做的。這個隻是一塊粗糙的木頭——稍微削了削,我不得不這麼說。”

“值得研究一下。”波洛咕噥道。

“你想要就留著吧,”薩格登大方地說,“我用不著它們。”

“我的朋友,我不能從你這兒拿走它們。”

“你也沒看出什麼嗎?”

“我必須承認,什麼都沒有。”

“這可太妙了!”薩格登大聲嘲諷著,又把它們放回到口袋裏,“我們繼續吧!”

波洛說:“喬治·李夫人詳細描述了那位年輕女士如何彎下腰、撿起這些不重要的小東西,一臉鬼鬼祟祟的樣子。這是真的嗎?”

薩格登思考著這個問題。

“呃,不,”他回答得有些遲疑,“在我看來沒那麼誇張。她看起來並不心虛,完全不是那樣的,但她下手時的確相當??迅猛又安靜,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而且她不知道我看見她拿了!這一點我能肯定。我責問她的時候她嚇得跳了起來。”

波洛沉思著說:“這麼說肯定是有原因的了?可是能有什麼原因呢?那一小塊橡膠相當新,還沒被用過,它又能拿來做什麼呢?另一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