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慢慢地說:“好,就像你說的,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又回到了我們的調查中??”
“對,作為一個賊,而不是別的。她可能一時失去了理智,意識到時她已經撲向外公,襲擊了他。”
波洛慢吞吞地說:“這有可能——是的??”
薩格登警司熱切地看向他。
“但你並不這麼看?好了,波洛先生,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波洛說:“我總會回到一件事上:死者是個怎樣的人。西米恩·李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沒什麼神秘的啊。”薩格登盯著他說。
“那你告訴我,以一個當地人的眼光來看,他是個怎樣的人?”
薩格登警司不確定地摸著下巴,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他說:“我並不是個本地人,我來自裏夫斯什爾,在國境線那邊——鄰郡。但在這一帶,李先生都算是個知名人物,我對他的了解大都來自於傳聞。”
“是嗎?是怎樣的傳聞呢?”
薩格登說:“嗯,他是個很厲害的家夥,很少有人比得過他。但在錢方麵,他很慷慨,天生大方。我很驚訝作為這個人的兒子,喬治·李怎麼會與父親完全相反!”
“啊!這個家裏明顯存在兩種血統:阿爾弗雷德、喬治和戴維,他們三個,至少從表麵上看,很像母親那邊的人。今天早上我看了看畫廊裏的畫像。”
“他脾氣暴躁,”薩格登警司接著說,“而且當然了,他在女人方麵名聲很壞——在他年輕的時候,他已經病了很多年了。即使在異性交往方麵,他也一向表現得很慷慨。一旦惹出什麼麻煩,他總會付一大筆錢,讓那個女孩盡早出嫁。他或許劣跡斑斑,但從不吝嗇。他對妻子很不好,總追求別的女人,忽略她的存在。人們都說她是傷心而死的。這麼說很不負責,但我相信她確實非常不幸,可憐的夫人。她一直身體不好,因此不怎麼外出。毫無疑問,李先生是一個怪人,同時生性記仇。人們都說,每一個傷害過他的人,他都會還以顏色,他從不在意要為此等待多長時間。”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波洛喃喃道。
薩格登警司重重地說:“不如說是魔鬼之網!西米恩·李身上沒有一絲高尚可言。你可以說他是那種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還高興地數錢的人!他還很驕傲,像墮落天使路西法一樣驕傲。”
“像墮落天使路西法一樣驕傲!”波洛說,“這句話很有暗示性。”
薩格登警司不解地說:“你該不會想說,他是因為驕傲而被謀殺的吧?”
“我想說的是,”波洛說,“遺傳。西米恩·李把他的驕傲傳給了兒子們——”
他突然停了下來。希爾達·李從房子裏走出來,正向陽台這邊張望著。
3
“我在找你,波洛先生。”
薩格登警司找了個借口告辭回房子裏去了。希爾達目送著他離去,說:“我不知道他和你在一起,我以為他和皮拉爾在一起呢。他看起來是個好人,考慮問題十分周密。”
她的聲音很悅耳,低低的,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波洛問道:“你說你想見我?”
她點點頭。
“是的,我認為你可以幫助我。”
“我會很高興這樣做的,夫人。”
她說:“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波洛先生,我昨晚就看出來了。我想,有些事情你很容易就能發現,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丈夫。”
“什麼呢,夫人?”
“我不會對薩格登警司說這些話的,他不會明白,但你可以。”
波洛微微欠身表示感謝。“你過獎了,夫人。”
希爾達繼續平靜地說:“我丈夫一直是一個??從我嫁給他時起,就是一個我隻能形容為精神殘廢的人。”
“啊!”
“當一個人的肉體受到一些極大的傷害,他會深受打擊、感到痛苦,但會慢慢地康複,肌肉重生、骨頭彌合。也許恢複得不那麼好,或者留下一道輕微的疤痕,但不會有更嚴重的事了。而我丈夫,波洛先生,在他最敏感的年紀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傷害。他崇拜他的母親,又親眼看著她死去,他相信他的父親在道義上對她的死負有責任。他再也沒能從那次打擊中恢複,對父親的憤恨從未平息。是我說服戴維來這兒過聖誕節的,來和他父親和解。我想這樣做——全是為了他——能讓那個精神傷口愈合。現在我意識到來這兒是個錯誤。西米恩·李以刺探他的舊傷為樂,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波洛說:“你是想告訴我,夫人,你丈夫殺了他父親嗎?”
“我想告訴你的是,波洛先生,他差一點就那麼做了??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他沒有那麼做!當西米恩·李被殺的時候,他的兒子在彈《葬禮進行曲》,殺人的欲望埋藏在他的心中,從他的指間流出,消失在音樂旋律中——這是事實。”
波洛沉默了一兩分鍾,接著他說:“那麼,夫人,你對那場過去的鬧劇有什麼看法?”
“你是指西米恩·李妻子的死?”
“是的。”
希爾達慢條斯理地說:“我想我對生活已足夠了解,知道永遠不能憑一件事表麵的是非曲直來下結論。看起來,西米恩·李就該被譴責,他妻子的確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而同時,我又真心覺得那種順從,心甘情願做出犧牲的軟弱性格,會激起某些男人身上最壞的本性。我認為,西米恩·李可能更欣賞有勇氣、有力量的女人。他隻會被隱忍和眼淚激怒。”
波洛點點頭。他說:“你丈夫昨晚說:‘我母親從未抱怨過。’這是真的嗎?”
希爾達·李不耐煩地說:“當然不是!她一直在向戴維抱怨!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重擔都轉嫁到了他的肩上。他那時太年輕——過於年輕,還承受不起那些她讓他承擔的東西!”
波洛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在他的注視下紅了臉,咬著嘴唇。
波洛說:“我明白了。”
她尖銳地反問:“你明白什麼了?”
他答道:“你一直在扮演你丈夫母親的角色,而你更想成為一個妻子。”
她別過臉去。
就在這時,戴維·李從房子裏走了出來,沿著陽台向他們走來。他開口時語氣中的快樂是顯而易見的。
“希爾達,天氣太棒了,不是嗎?就像春天而不是冬天。”
他走近了些,頭向後仰著,一縷金發垂在前額上,藍眼睛閃著光。他看上去不可思議地年輕、孩子氣。他身上有一種充滿青春氣息的熱切,一種無憂無慮的光彩。赫爾克裏·波洛屏住了呼吸。
戴維說:“我們到湖邊去吧,希爾達。”
她笑了,伸手挽著他,一起走了。
波洛看著他們離開,發現她回過頭來飛快地瞟了他一眼。他看出那匆忙的一瞥中閃過一絲焦慮——還是,恐懼?
赫爾克裏·波洛慢慢地朝陽台的另一端走去,喃喃自語道:“就像我一直說的,我是一位聽取懺悔的神父!而因為女人比男人更經常懺悔,所以今天早上都是女人來找我。我懷疑是不是很快又會有一個?”
他在陽台的盡頭轉身,接著往回走時,知道他的疑問有了答案。莉迪亞·李正朝他走來。
4
莉迪亞說:“早上好,波洛先生。特雷西利安告訴我可以在外麵找到你,他說你和哈裏在一起。我很高興看見你一個人在這兒。我丈夫一直說起你,我知道他很渴望和你談談。”
“啊,是嗎?要我現在去見他嗎?”
“先別去。他昨晚怎麼都睡不著,最後我給了他一片強力安眠藥。他現在還睡著呢,我不想叫醒他。”
“我很理解,這麼做很明智。我能看出昨晚的那個打擊對他來說有多麼大。”
她很認真地說:“你看,波洛先生,他真的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遠甚於其他人。”
“我明白。”
她問道:“你,或者薩格登警司,有懷疑對象了嗎?知道是誰做了這麼可怕的事嗎?”
波洛謹慎地說:“我們確實有了一些想法,夫人,關於誰不可能做這件事。”
莉迪亞有些焦躁地說:“這就像一場噩夢,太不可思議了。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她又加上一句:“霍伯裏怎麼樣?昨晚他真的如他所說,在電影院嗎?”
“是的,夫人,他的說法已經核實了,他說的是真話。”
莉迪亞停了下來,抓住一點紫杉的葉子。她的臉色有些發白。
她說:“可這太可怕了!這樣就隻剩下家裏的人了!”
“完全正確。”
“波洛先生,我無法相信!”
“夫人,你可以相信,而且你已經相信了!”
她似乎想提出抗議,但接著,她露出悲傷的笑容。
她說:“好一個偽君子!”
波洛點點頭。
他說:“如果你對我坦誠,夫人,你就會承認,對你來說,這個家裏的某個人謀殺了你公公,是件非常自然的事。”
莉迪亞嚴厲地說:“說這種話也太怪了,波洛先生!”
“是的,確實如此。但你公公就是一個怪人啊!”
莉迪亞說:“可憐的老人,現在我都為他感到難過了。他還活著的時候,隻會惹我生出難以形容的怒氣!”
波洛說:“我可以想象!”
他彎下腰,看著石槽裏的微縮花園。
“做得真的太精致了,非常可愛。”
“我很高興你喜歡它們,這是我的一項愛好。你喜歡有企鵝和冰山的北極主題嗎?”
“很迷人。不過這個——這是什麼?”
“哦,那是死海——或者該說將會是,它還沒完工呢,不用去看它。而這一個,是科西嘉的皮亞納,那兒的岩石是粉色的,一直延伸到蔚藍的海麵上,非常可愛。還有這個沙漠景觀,很有意思,你不覺得嗎?”
她領著他一路走著,走到頭時她看了一眼手表。
“我得去看看阿爾弗雷德醒沒醒。”
她走了之後,波洛慢慢地走回到死海主題的微縮景觀前。他興致勃勃地看著它,然後摳出幾塊鵝卵石,拿在手裏玩。
突然間他臉色一變,把鵝卵石拿起來湊到臉前。
“見鬼!”他說,“真是個意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