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周寧愣在那裏,伸出去的手半天縮不回來,於是也賭氣地扭轉身,背對楊紅躺下。

兩個人第一次在床上鬧別扭,心裏都很生氣。周寧覺得楊紅呼吸平穩,似乎睡著了,心裏更生氣,看來她對兩人鬧矛盾一點也不在乎。於是自己也盡量把呼吸弄平穩了,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時不時地,還發出一點輕微的鼾聲,間或還磨磨牙,表示自己也不在乎,睡得可好呢。

楊紅當然也睡不著,擔心這樣一弄,周寧過一會要疼痛起來,心想,這是何必呢?與其弄到他疼痛起來再做,不如現在就做了,做止痛藥也不見得比做安眠藥好到哪裏去。她想,如果周寧再伸手來摟她,就不再別扭了。但她聽見他已經開始打鼾了,而且像每次熟睡了一樣,在睡夢中磨牙了,心想:見鬼,我還在那裏為他擔心,他卻已經睡得像死豬了。這個人到底是沒心沒肺還是狼心狗肺?

楊紅有個習慣,夜晚睡不著的時候,就老是想去上廁所,有時就搞成了惡性循環,越上廁所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要上廁所。現在這樣躺在床上,睡又睡不著,去上廁所又不想讓周寧知道她睡不著,好像她很在乎似的,所以隻好一直在那裏隱忍著,搞得一夜沒睡好。

3

第二天早上,楊紅起床後,就像往常一樣,去做早飯。但她沒有問周寧想吃什麼,因為不想率先找他說話,免得他覺得自己在向他求和,本來也不是自己的錯嘛。不過她還是往鍋裏放了兩個人的麵,站在走廊上,一邊等著麵煮好,一邊思索,待會兒怎麼樣叫周寧吃麵才不會讓他覺得她在求和。聽人說,夫妻之間誰先讓步誰占下風,以後次次都得你開口求和,不然他說一句“上次是你來求我跟你和好的”,不把你噎死,也會噎得你半天喘不過氣來。

周寧起床後也不跟楊紅說話,拿了漱洗的用具就去了水房。過一會兒,又去了趟廁所。等楊紅的麵快煮好的時候,周寧再一次從楊紅身邊走過,下樓去了。

楊紅煮好了麵,用兩個碗盛了,端進房來,見周寧還沒回來,以為他又到六樓上廁所去了,就等在那裏。過了一二十分鍾了,還不見周寧回來,心裏開始納悶。再等一二十分鍾,還是沒回來,楊紅才明白,周寧不會回來吃早飯了。楊紅勉強吃了幾口,覺得毫無胃口,就把碗放下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周寧還沒回來,楊紅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周寧平時都會回來吃飯的,他是個要強的人,在別人家打牌也不會在別人家蹭飯。但今天他早飯都沒吃,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還沒露個麵。楊紅知道周寧的胃是餓不得的,一餓了就會泛酸發疼,讀書時就常常捧著個胃,像個捧心的病西施。談戀愛時,有時在湖邊坐得太晚,周寧就會心不在焉,四下張望,問他,他就老老實實地說是肚子餓了,兩個人就跑到校外的小攤子上吃羊肉串。

楊紅也顧不得求和不求和了,就跑到樓下去叫周寧回來吃飯,心想,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叫他吃飯,他總不會給我一個下不來台吧?結果找遍了每一家牌局,都沒有看到周寧。打牌的人也詫異,說,正在納悶,怎麼周寧今天沒來打牌,你去某某家找找看。楊紅不想說我剛從某某家那邊過來,周寧也不在那邊。楊紅隻好忍住淚,回到家裏。

家裏也沒有周寧的影,楊紅心裏像被刀紮了一下,淚水很快流了出來,不敢相信自己在這裏曲意逢迎的時候,周寧卻端著個大架子,離家出走了。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還回不回來,也不知道他心裏在做什麼打算。離婚?她覺得自己的頭簡直要炸裂開了。結婚還不到兩個月,就要離婚,而且還是周寧提出來的!如果說離婚已是她所無法承受,那麼由周寧提出離婚就簡直讓她名譽掃地,隻有死路一條了。

楊紅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要得到這樣的報應。昨晚也就是沒有讓他做愛,這就值得鬧到離婚的地步嗎?他一定是早就有什麼不滿裝在心裏了,或者早就跟什麼女人搭上關係了,不然他怎麼會為了這麼一點事就興師動眾要離家出走呢?難道是因為自己的不正常?是不是擔心以後會沒有孩子?前幾天,周寧還問過她,說別人都在問我,你結婚一個多月了,老婆有喜了沒有。楊紅支吾了幾句,因為自己也不知道是有了還是沒有。別人看到“老朋友”沒來就知道是有喜了,但自己的“老朋友”那樣顛顛倒倒的,雖然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喜了。也許自己永遠都不會有喜?

楊紅想到這點,就覺得周寧肯定是為了這事。他從來不說,卻原來都藏在心裏,借了這一點由頭,正好發難。以後鬧到法院,他把這事一講,自己還有什麼臉見人?楊紅差不多都能聽見日後別人在怎麼議論她了:“你知不知道呀?才結婚一個多月,楊紅的丈夫就不要她了,因為她那方麵不正常的,不能生小孩,是隻不下蛋的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楊紅就這樣坐在那裏,邊流淚,邊胡思亂想,覺得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哭累了,就躺在床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後悔自己昨晚惹出那麼大的麻煩。她就這麼呆呆地躺在那裏,不想吃飯,也不想動,有時生自己的氣,有時又生周寧的氣:你難道不知道女人是需要哄的嗎?你摟我,我不動,你不能再摟嗎?楊紅肯定自己不會老在那裏跟周寧鬧別扭,隻要他多試幾次,自己肯定是會一翻身撲到他懷裏去的。周寧試這麼兩次,就停了手,隻能說明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身就是想找個借口。

楊紅又想,也許周寧是自尊心太強了,不願意一再求她哄她,但你既然不準備求女人哄女人,你幹嗎要變成一個男人呢?你幹嗎要做女人的丈夫呢?你不知道女人在丈夫麵前有時是像女兒一樣的嗎?她們會沒來由地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子,隻要你肯和顏悅色地說兩句,她們不都是又投到你懷裏來了的嗎?你看人家毛姐的丈夫,逢到毛姐生氣,就是在那裏耐心地哄,被毛姐關在門外,也不會離家出走,都是站在門邊耐心地等,有幾次楊紅都覺得毛姐過分了,跑去幫老丁的忙,哄毛姐把門打開。

為什麼周寧就不能有這點男子漢的胸懷呢?是我不如毛姐年輕漂亮嗎?應該不是呀,隻能說明周寧愛我愛得不深,他的愛不夠他在我麵前低個頭,轉個彎,求個和。那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自己不是一輩子得小心翼翼,連嬌都不能撒,不然周寧就要離家出走?楊紅不知道該怎麼辦,去找周寧嗎?又不知道他在哪裏,難道他回了老家周家衝?那他把E市的工作就這麼丟了?他以前說過,我不要他了,他就回老家去,但現在不是我不要他呀,是他不要我了!

楊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熬到天黑的,總之是淚也哭幹了,眼也哭腫了,一天沒吃什麼東西,胃疼得難受。之所以還有力量在那裏扛著,是因為周寧沒有把他的東西拿走,也沒有把門鑰匙扔在家裏,說不定他還會回來,至少會回來拿一下東西。

4

其實周寧也是一夜沒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見楊紅也不跟他說話,知道她還在生氣,也不好意思叫她給自己做早飯,就到水房漱洗了一下,又去上廁所,來來回回從楊紅身邊路過了兩三次,希望楊紅會跟他說句話,像平時那樣問一聲早飯吃什麼。結果楊紅隻是一聲不吭地在那裏煮麵。周寧覺得她是真的生氣了,板著個臉,仿佛嫌他住了她的屋,吃了她的飯一樣。周寧也是一個有骨氣的人,不願看著別人的臉色吃飯,於是把心一橫,也不跟楊紅打招呼,就下樓去了。

周寧賭氣出去,也沒有心思打牌,又不知道到哪裏去,隻好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逛了半天,就走到他跟楊紅以前約會經常去的湖邊,找了一處陰涼地躺下,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了結,隻希望楊紅會想起這個地方,來湖邊找他。

周寧想,楊紅大概是在生我打麻將的氣,可能忍了好久了,才會來這麼大一個爆發。但是這怪我一個人麼?我把牌場開到家裏,你不高興,繃著個臉,搞得我在朋友麵前沒麵子。我帶你去打牌,你又不肯去,去了也是一再要走,搞得別人三缺一。你叫我不去打牌,我就不去,結果你又說我可以去。等我去了,你又不高興,搞得我每次打牌都是一心兩用,又要顧牌場,又怕你在家生氣,沒有哪一場牌是安安心心地打到底了的,搞得牌友都笑我怕老婆。女人怎麼這麼變化無常、出爾反爾呢?周寧想,兩個人之間為打牌發生這些矛盾,主要還是因為楊紅沒什麼愛好,如果她像自己一樣,也有一些愛好和特長,她也會忙得分身無術,就不會需要他天天陪在家裏了。

周寧想來想去,拿不準楊紅昨晚發那個脾氣,究竟是為什麼。打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照說楊紅也早已習慣了。是因為洗碗的事嗎?應該也不是,因為自己昨天洗了碗的。所以昨晚那場脾氣,隻可能是一種暗示,想叫他自己明白他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了。本來嘛,一個男人,不能養活自己的老婆,反而要靠老婆來養,哪個女人會不生氣?

周寧有點委屈地想,我也不是故意不去掙錢,是學校那邊要搞到九月才報到,我有什麼辦法?我去打麻將,不也是想掙一點錢,至少付自己的飯錢,減少你一點負擔嗎?當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交過錢給家裏,但牌場上的事,誰說得準,贏了錢,你不能不留錢防輸。再說我交錢給你,你就知道我打的是帶彩的麻將了,那還不把我吃了?

餓到中午,周寧實在有點撐不下去了,就跑到學校食堂裏,跟來買飯的人換了一點飯菜票,買了一點飯菜,也不敢在食堂吃,怕別人看見會說他被老婆趕出來了,就把飯端到湖邊去吃,邊吃邊流眼淚,幸好自己打牌還賺了一點錢,不然連飯都沒得吃。想到這裏,周寧免不了又把自己貧窮的一生回想了一通,越想越覺得自己身世可憐,怪隻怪自己命不好,生在一個窮山溝的窮人家裏。如果自己有大把的錢,會像今天這樣躲在這裏吃飯嗎?自己可以到首飾店去買一個沉甸甸的金戒指,拿回去戴在楊紅手指上,保證她馬上就不生氣了。聽人說,就算女人跟男人有仇,跟珠寶是沒仇的。可惜自己沒有錢,像現在這樣,就算想轉個彎,把矛盾化解了,楊紅也隻會認為他是來蹭她的飯的。

周寧又把楊紅對他的好想了一遍,覺得楊紅實在是個好人,以楊紅的長相和家境,找個比他有錢有勢的人真是易如反掌,但楊紅屈尊俯就地跟他好了這麼久,真的是不容易了。周寧想,我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即便楊紅不要我了,等我有了錢,還是要加倍報答楊紅的。想到楊紅可能會不要他了,周寧又悲從中來,少不得又流了一陣淚。

到了晚上,情侶們一對對地在湖邊出現了,看到周寧,都有點詫異,又有點同情。周寧想,望什麼望?老子談戀愛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裏摸風。你們也不用太開心,等你們結了婚,也會有這一天的。周寧看著那些目光灼灼的男生,知道他們心裏都在轉什麼念頭。跑到湖邊來的男生,多半都是女朋友還沒讓他們得逞的,不然誰還跑到這裏來?還不早就找個僻靜地方把女朋友就地正法了?周寧再看那些女的,覺得她們跟楊紅當初一樣,傻得可愛又可恨,以為男朋友約她們來湖邊就是為了看那幾顆到處都能看見的星星,聽她們嘰嘰呱呱地講些不相幹的事。

夏日的晚上,湖邊蚊子也多起來了。周寧想,我不能在這裏待一夜,待在這裏真的要讓蚊子抬走了。我也不能到別人家去借宿,讓別人笑話,而且大家都是一間十平米的房子,容納不下我。人一到晚上,如果還沒有一個歸宿,就特別心酸。看到別人家燈火,就想:有個家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