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憑直覺認為隻要朝剛才來的方向走就能走回海關去,也不多加思索,就反著大多數人的方向走起來。剛走了一會,楊紅就看見TRACY正推著行李,朝自己這邊走來。大概以為楊紅是特意去找她的,TRACY很感動地搶上來:“哇,你好快啊!一直想跟上你,但我的座位太靠後,等我下了飛機,已經找不到你了。”
楊紅看到TRACY,簡直就象看到親人一樣,委屈地說:“剛才要是你在,就不會出那事了。”
“什麼事?不急,不急。我們先去辦轉機手續,把行李托運了,再找個地方吃東西,邊吃邊聊。”
楊紅忘了自己要打道回府的計劃,糊裏糊塗地就跟著TRACY辦了轉機手續。兩人在一個麥當勞店買了食物,在一個小桌前坐下,楊紅就把剛才的經過講了一下。
TRACY越聽越帶勁。聽完了,有點遺憾地說:“可惜我沒碰上。我這個人,追新聞把新聞都追怕了,新聞見我就逃。你運氣不錯,這種百年不遇的事都讓你遇到了。我可以把你這件事寫篇文章發表。讓我來想想怎樣寫比較轟動,比較能觸及一些人的痛處,讓他們忍不住要跳起來罵娘,隻要有人罵,就有人看了。應該提到種族歧視的高度,也要把美國人的孤陋寡聞狠狠抨擊一下,或者從美國安檢製度造成的風聲鶴唳談起。”
楊紅看她興致如此之高,心情也好多了,就笑著說:“什麼煩心的事到了你那裏,就變得有趣了。”
TRACY也嘻嘻笑著:“沒辦法,搞新聞的人,就是這種幸災樂禍的脾氣。國家不幸詩家幸,旁人不幸記者幸。國家災難深重的時候,詩人可以寫出流芳百世的詩。旁人不幸的時候,記者可以采訪到轟動新聞。這兩類人,唯恐天下不亂,最怕的是平安無事。你別介意啊,如果這事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會這樣幸災樂禍的。”
楊紅想,如果我對自己的不幸能象記者一樣幸災樂禍了,那我就修煉到家了。她有點疲憊地說:“我不介意,不過我覺得我這次在美國不會很順,這個頭就沒開好。美國對我一點都不友好,真恨不得馬上就回去。”
TRACY正色說:“就是因為對你不友好,才要待在這裏出口氣,鬥爭到美國對你友好為止。哎,我覺得你應該告他們,要求一大筆賠償金。就說這事引發了你的抑鬱症什麼的。”
楊紅擺擺手:“算了算了,我沒抑鬱症,也不想打官司。再說他們也沒把我怎麼樣。”
“沒把你怎麼樣?那就是你不懂依靠法律為自己爭取權益了。精神上的傷害是很嚴重的,是難以計量的。當然正因為難以計量,才可以多敲他一些。我告訴你,美國人是很愛打官司的。你該告不告,他不認為你善良,反而認為你不懂法律。聽說有個美國婦女,在一家麥當勞店絆倒,摔傷了尾椎骨,就要求那家店陪了成千上萬。你知道她為什麼摔倒?是她自己的小孩把她絆倒的!”
楊紅簡直象聽天方夜譚一樣,張著嘴合不攏:“那怎麼能怪店裏呢?”
“當然怪店裏,因為他們有責任製止小孩在店裏打鬧的嘛。”
楊紅有點不相信地說:“如果真是那樣,那說明美國的法律是很看重人的。”
TRACY問:“你想不想告他們?說不定你可以拿一大筆錢,或者幹脆問他們要個綠卡算了。聽說在美國投資一百萬,或者辦企業招收三十人以上就可以拿綠卡。”
楊紅懷疑地問:“你說這事能陪償一百萬?”
“誰知道?所以要試試,不試就永遠不知道。”
楊紅想了想說:“算了,我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牽扯到官司裏去。再說,朱PETER也講過,說在美國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證人,我現在到哪裏去找證人?那個幫了我忙的人,連謝都沒謝他一下。”
“男的女的?長得怎麼樣?”
“男的,看都沒看清楚長相。”
TRACY笑笑說:“那肯定不是很帥,要很帥的話,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看得清。救命恩人是男的,那你是不是象PETER說的,很有點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這把年紀了,還許誰?想許別人都不會要。”
TRACY恨鐵不成鋼地說:“這就是你太沒自信了,你很不錯呢,有前有後,雖然生過孩子,但一點沒變形。你願意以身相許,是看得起他,他不要是他的損失,那小子損失慘重啊!”開過玩笑,又嚴肅地說,“看來我應該去追蹤一下那個家夥。他知道那人究竟帶的是什麼東西。嗨,TERESA,我們一定要保持聯係,你可能是那種NEWSMAGNET,走到哪,都會有新聞跟著。我是NEWSREPELLENT,天天想遇到新聞,偏偏遇不到。”
楊紅問:“真的,還沒問你,你到哪個學校,學什麼?”
TRACY說:“我去M大,學大傳。”“大船?”“就是大眾傳媒,MassCommunication.我以後要進CNN,還要到白宮做INTERN,專寫總統風流韻事。”
“總統有風流韻事?”
TRACY嘻嘻笑著說:“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等我去了,就會有了。”
TRACY好像很能適應新環境,到了哪裏都是勁頭十足,吃美國麥當勞也吃得津津有味。
楊紅問:“你覺得好吃嗎?我覺得一點不如中國的麥當勞,我現在就在懷念我們那裏的叉燒包了。”
TRACY聳聳肩說:“可能你是愛國型的,走到哪裏,就把自己家鄉的文化帶到哪裏,象早年出去的那些華人一樣。他們是至死不改自己的生活習慣的,反倒在異國他鄉造出一個個中國城、唐人街。我是國際主義者,愛的是整個人類,四海為家,入鄉隨俗。”
楊紅發現TRACY有點喜歡借題發揮,扯野馬,一扯就扯遠了,自己有點跟不上。再說她這話聽上去有點不愛國,楊紅聽了很不舒服。愛國這樣的事,大家就是私下對自己,也是一口咬定的。你可以不愛某個朝代、某個皇帝、某個政府,但連自己的祖國都不愛了,你也真是不可救藥了。不過,TRACY活得真是滋潤,無憂無慮,毫無顧忌,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幹什麼幹什麼,自己要是能活到這個份上,那真是活出頭了。
“真是很羨慕你們七十年代的人,活得這麼輕鬆,不像我們六十年代的人,活得太沉重。”楊紅由衷地說。
TRACY撇撇嘴:“你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們這一代人,活得比你們艱難。你們那時候多單純啊,把書讀好就行了。找個老公,一談搞定,男不尋花問柳,女不紅杏出牆,安安穩穩過日子,羨慕死了。”
楊紅想想自己,就歎口氣,說:“那你也是隻看見強盜吃肉,沒看見強盜挨打。我們哪有你們活得輕鬆?”
“我覺得還是我們這代人累。你那代人最怕跟別人不一樣,我這代人最怕跟別人太一樣。你隻要一路跟風就行,別人穿什麼,你穿什麼,想都不用想。我們呢?想與眾不同,那就得絞盡腦汁了。現在的美女,說是如雨後春筍都還不夠氣勢,簡直就如蝗蟲一般,一會兒就冒出一大堆。也不知是因為天生麗質的人越來越多,還是因為會化妝會打扮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又可以做美容手術,變人工美女。我們要想出個眾,吸引幾個眼球,比希望工程還難。走在大街上,滿眼都是美女,也不知道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人工的多了,就算你是天然的,別人也以為你是人工的。你天天跟這麼多美女競爭,不累?”
楊紅想了想:“怎麼樣才算美女?”
TRACY說:“你們那時候的人大概隻看一張臉,而且隻要皮膚白,眼睛大,就認為是美,一白遮三醜嘛。不過現在呢,要臉白很容易,要大眼睛也很容易,所以大家的注意力都轉到三圍上去了。波要大,籮要大,腰要細。這些都是遺傳的,爹媽給的。你如果不幸沒個好遺傳,那就倒酶了,要麼挨刀,要麼死餓,還要天天鍛煉。像我吧,老媽胖,老爹瘦,遺傳算是一半一半,所以要靠自己盯住自己,一不小心就胖了的。哎,活得累啊,吃顆巧克力都要作半天思想鬥爭。今天吃了這頓麥當勞,又得減肥好幾天了。”
楊紅不懂這“波”啊“籮”的,但跟“三圍”連在一起,也就估摸出是什麼了,一麵想著周寧的審美觀還挺超前,一邊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TRACY的“波”,在襯衣下麵很氣勢洶洶的樣子。
TRACY順著楊紅的眼光看看,笑著說:“在估摸我的罩杯尺碼?告訴你,是假的,我戴的是液體奶罩,裏麵水水的,不光高聳,而且手感不錯,雖然騙不了情人,但在公車上被人輕薄一下,還不至於穿幫。”
楊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替TRACY難為情,這種事也講給人聽。而且聽口氣,在公車上被輕薄還比不上穿幫令她難堪。看來自己和TRACY中間隔著不知幾個代溝,就象兩個世界裏來的人。
“競爭對手多,還不是最累的部分,最累的是競爭的對象卻都是些殘次品,”TRACY說得有點忿忿不平起來,“現在的男人哪,質量完全沒搞上去,有貌的無才,有才的無貌,才貌雙全的花心,不花心的陽萎。你想,我這代人,要跟這麼多高質量的女人競爭那麼幾個低質量的男人,那還不累死?人不累死,心也累死了。“
楊紅想了想,說:“不過有些男人,沒才沒貌也可以花心的。”
“就是,最可惡的就是那些沒才沒貌還花心的男人。”TRACY點點頭,“你說他什麼都沒有,還花個什麼?可這世界就是這樣,沒才沒貌的男人,還偏偏花得出去。你們大學裏麵可能好一點,外麵這幾年完全是亂七八糟,簡直是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切,可以說是比舊社會還舊社會。地下情人,露水姻緣,發廊妹,按摩姐,學生雞,進口雞,二奶,小蜜,什麼都有,遍地野花。男人時時刻刻都可以花,而且現在是越花越光彩。真個是擋不住的花:道德擋不住他,婚姻擋不住他,隻有陽萎擋得住他,現在又有偉哥啦。”
“你說男人為什麼要—–花呢?”楊紅試探地問。
“誰知道,天性如此,骨子裏就這樣。前些年,是社會風氣不允許,現在真是女的開放,男的搞活,大家都在花,他還不花?中國人是有從眾心理的嘛。”
楊紅歎口氣說:“有時真不明白,幾年、十幾年的夫妻,什麼原因也沒有,男的突然就出軌了。”
TRACY說:“說沒原因,是不對的,什麼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隻能說沒理由。有時原因太小,太沒道理,就顯得沒原因了。像我采訪過的一個女囚,他老公花的原因就很簡單,說她床技不好。”
“床技?”
TRACY瞪大眼睛:“你別告訴我你不懂床技是什麼,就是床上功夫唄。現在的男人對女人要求可高呢,要你進得廚房,出得廳堂,上得大床,缺一不可。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在床上是條死魚,你老公不罵你?不去找別人?”TRACY嘿嘿笑了一會,沒得到楊紅的回應,止了笑,正色說,“我采訪的這個女囚,太老實天真,在床上隻知道讓老公擺弄,老公嫌她床技不好,想跟她試幾個花樣,她又不肯,結果老公在外麵找了個雞做情人。老婆發現後,兩人吵起來。那老公說其實他也沒想過離婚什麼的,包養那隻雞是因為老婆床技不好,隻好到別的女人那裏去切磋床技。如果老婆願意求進步,他可以介紹老婆去跟那雞學幾招。老婆一氣之下,用刀砍了老公那個情人,把自己砍進牢裏去,判了終生監禁,結果徹底把她老公解放了,老公現在肯定放心大膽地去考察別的女人的床技去了。”
楊紅聽得心情很沉重,不明白TRACY怎麼可以眉飛色舞地講這種故事:“這個女人真可憐。”
“可憐的女人多啦。女人在中國是越來越難活了。有段時間我天天采訪女囚,很多是為情所困的女人,有的是因為老公要離婚,有的是因為情人變了心,反正是為了個情字,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你要願意聽,我可以跟你講十天十夜。報上見到的,隻是那些比較轟動的,有代表性的,一個故事下麵,不知埋著多少類似故事。現在這種事多了,你想搏個頭版頭條都不容易。”
“天天寫這些,不把自己寫得灰心喪氣?”
“何止灰心喪氣,簡直是前途無亮。我就是把自己寫得垂頭喪氣了才想到要出國的。在中國我是找不到好男人了,我上美國來找找,聽說中國的精英男人都到美國來了。”
楊紅警告說:“這些精英就不花了?”
TRACY說:“聽說精英們都忙著學習工作,沒有多少人有功夫去花,至少不能公費去花,也不會引以為榮。你知道我那時為什麼突然離開了口語班?”TRACY摘下左手上的手鏈,把手伸到楊紅眼前。
楊紅看見一道細長的、烏溜溜的傷疤。
“這是我切腕留下的。”TRACY說“切腕”的口氣就象是在說“洗碗”一樣,臉上的表情,又仿佛是在炫耀一枚國家科技進步獎章,“我的男朋友是我們晚報的記者,才貌都不錯,就是花。到北京公幹一段時間,就花上了一個北京妞,被我一個好朋友告訴我了。我打電話問他,他承認了,說是因為我不在他身邊,他太寂寞。我就追去北京。吵了,鬧了,他還舍不得放開那妞,我就來了這一手。當然也沒想過切深,流了一些血,但死不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象搞笑電視劇了,不值一提,他後來跟那妞吹了,又回到我這裏。”
“那你還要他?”
“當然不要,這故事好就好在結局,因為我最後把他甩了,終於出了這口氣。”TRACY說,“我去北京前,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愛他,一個不忠實於愛情的人,有什麼可愛的呢?但我要把他贏回來,贏回來再丟掉他,不然我這一生都會在自己麵前抬不起頭來。”
“這不跟賭氣一樣?還差點陪上自己的命。”
“我不過是做得過激一點,說得大膽一點罷了。雖然大家都不願承認這一點,但大多數人都是更愛自己的麵子、自己的自尊的。那些為情所困,為愛殺人的女人,有幾個是因為沒了丈夫生活上就過不下去的人?都是有頭有臉有工作的人,自己養活自己根本不成問題,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不願輸給另一個女人,就殺那個女人;恥於被一個男人拋棄,就殺那個男人。殺不殺,隻是個怕不怕死,法製觀念強不強的問題,如果沒有法律的威攝,如果殺了人不受懲罰,很多人都會殺人。不過像我這樣法製觀念強的人,就不殺別人,隻殺自己。我殺自己你不能把我投監獄裏去吧?”
楊紅被TRACY這一番殺氣騰騰的高論搞得糊裏糊塗的,總覺得這個邏輯有點什麼問題,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問題。楊紅也不敢表示反對意見,因為她已經感覺到TRACY是那種生來就抬反杠的人,你越反對,她越執著。可能TRACY采訪了太多這種事,耳濡目染,三句話不離本行,還是由她去說。
但是TRACY沒心思再說下去了,她還有別的安排,她要到比佛利山去參觀好萊塢明星們的豪宅,去中國劇院門前看那些名演員的腳印手印什麼的,還要去一條什麼街碰運氣,因為那條街上,有許多店鋪,都是明星們經常光顧的,說不定就能碰上某個明星,讓他在自己手上、乳罩上簽個名。
“哇,我喜歡BradPitt,還有NicolasCage。可惜Nic頭發都快掉光了。我更喜歡JohnnyDepp和OrlandoBloom,年輕,又帥,看著就舒服。GeorgeCloony生得那叫一個正!但太老了點。TomCruise嘛,又矮了點。不過能碰上這幾個當中的任何一個都是不錯的啦。”TRACY一口氣甩出一大串電影明星的名字,圈的圈,點的點,褒的褒,貶的貶,扒拉來,扒拉去,象盤點自家店鋪的存貨一樣。
楊紅一個也不認識,一個也沒聽說過,她即使看外國電影,也隻記得劇中人的名字,不知道演員的名字。她隻覺得TRACY談論這些明星時的口氣,就象那些明星都排成一條隊,老老實實、卑躬屈膝地等著她挑一樣。
“那些明星結沒結婚?”楊紅小心翼翼地問,不想打擊了TRACY的興致。
“他們結沒結婚幹我何事?”TRACY笑著說,“隻是看看而已。我有‘美男情結’的嘛,隻要是美男,我都喜歡看。他要跟我來個一夜情,我也不反對,哪裏就想到要他娶我了?看來你還是老觀念,看男人之前,就在想他會不會娶你,娶,就看他一眼,不娶,就不看。你跟男人之間,就隻能有嫁娶的關係,不能有別的關係?”
楊紅說:“也可以有同事關係或者普通朋友關係。”
“那也叫關係?”TRACY好奇地問,“嘿,你有沒有過情人?想象不出來,你這樣的人有了情人會是什麼樣。”
楊紅紅著臉,支吾著:“什麼算情人?”
TRACY笑著說:“看你這個樣子,也不會有情人。老老實實一黨的幹部,一生過得幹巴無味,還為自己的幹巴無味感到自豪。現在黨的幹部也蠻花的呢,可能黨的女幹部要好一點。嗨,你們黨的幹部出去應酬、腐敗的時候,吃完了,男的去花,女的幹什麼?”
楊紅聽她說得太離譜,不太高興地說:“我們出去從來沒人花。”
“大學領導花的也不少呢,我就曾經報導過一個,把他弄得,那叫一個臭!可能你們學校好一點。我看你現在到美國了,就別把自己當黨的女幹部了,找個情人,看看天會不會塌下來。不然你一生當中,隻跟一個男人做過愛,那可真虧了,你沒有比較,連他做得對不對都不知道。不過,我警告你,不要一上來就談嫁娶。現在的男人,最怕你要他娶你了,做情人可以,你要他娶你,那肯定把人家嚇跑了。”
“我覺得女人應該自珍自愛……”
“你太幽默了!”TRACY前仰後合地笑了一通,勉強忍住笑說,“如果不是有點了解你這個人,還以為你在搞笑呢!你這個人很值得采訪一下,很有特點,基本是活在你那個空中樓閣裏,閉著眼睛不看世界。女人怎麼樣算自珍自愛?一生隻愛一個人?一生隻嫁一個人?你怎麼知道他一生隻愛你一個?一生隻娶你一個?哼,我遇到的男人,愛字都是各種時態混著用的,從前愛過別人,現在愛著別人,今後將愛別人。你在那裏為他目不斜視,他那裏刀都刺到別處去了。”
TRACY看看表,抱歉地說:“跟你聊天很好玩,本來還想給你普及一下現代愛情知識,但我現在要瞻仰明星去了。我隻有六個多小時,不抓緊就來不及了。你去不去?”
楊紅算了一下,她轉乘的飛機離起飛還有將近十小時,不去的話,一個人呆在這裏,肯定很寂寞,就問:“要花錢的嗎?”
“當然要花錢,聽說有專門的旅遊服務項目,可以隨團走,也可以自己租個車去遊覽。我們現在時間緊,可能要包車,了不起一百來塊錢吧。”
楊紅在心裏一換算,吃了一驚,看個電影明星要那麼多錢,比進動物園還貴,就脫口道:“算了,還是你自己去吧,太貴了,我不去了。”
TRACY看她那麼堅決,知道勸也沒用,就悻悻地說:“那我去了。”
等TRACY走了,楊紅又萬分後悔了。不就幾個錢嗎?壹佰塊也就是八百塊人民幣,在家裏不也常常一花好幾百嗎?現在一個人被扔在這裏,要等十個小時,太難熬了。正在她懊喪不已的時候,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心裏一喜,便快步追上去。
楊紅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在飛機上的鄰座,那位坐在18B的中年婦女。楊紅跟她從H市坐到漢城,差不多沒講什麼話,因為飛機上實在是很安靜,沒有人講話。轉機後,楊紅沒有看見她。現在一個人呆在機場,看見了她就象一個與組織失散多年的地下黨員看到了黨派來的接頭人一樣,份外親切,立即就走上前去打招呼。
那位婦女的激動也不亞於楊紅,兩個人互問了姓名,一下就成了好朋友。那位婦女叫周剛,是Z大的,去D大做訪問學者。說起來,兩個人的研究方向居然很相近,不過Z大比H大名氣大,周教授比楊副教授高一級,D大也比楊紅要去的A大多顆星。若是在平時,楊紅對這樣的人就有點敬而遠之,因為別人樣樣比自己高一等,自己有壓力。不過今天不同了,到了美國,隻要是中國人,看見了就很親切,學術方麵誰坐第一把交椅的事以後再計較。
兩個女人碰上,很少有侃伊拉克戰爭或者世界杯的,都是聊彼此的家庭。有人說,如果你要討好一個女人,那就誇她的丈夫,比誇丈夫還管用的,就是誇她的孩子。千萬不要說她丈夫和孩子的壞話,即使她自己說她丈夫和孩子的壞話,你也不要接碴,因為她那樣說,一是圖個嘴巴快活,二是想聽到相反的意見。
不知道楊紅知不知道這個真理,反正她就是這麼做的,從來不說別人丈夫孩子的壞話,能恭維時恭維,實在覺得沒什麼可恭維了,就不啃聲。今天把這政策照搬,一下子就跟周剛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