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乘坐的飛機平安抵達美國洛杉磯機場。
踏上美國的那一刻,楊紅並沒有感覺到激動或興奮。想起很久以前,第一次乘火車出J省的時候,那樣一番激動,在心裏驚呼:我終於到過J省以外的地方啦!想起更久以前,每次學校組織出去春遊,都會有兩三天激動不安,連覺都睡不好。而現在,到了一個新的國家都不覺得激動了,反而有點懷念熟悉的家園,有點怪自己:我跑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幹什麼?這裏的一切跟我有什麼相幹?
楊紅驚覺地想,完了,我真的老了,記得朱PETER說過,當你踏上美國的那一刻,如果你想的是盡快回國的話,你就知道你老了,至少是心態老了,因為激動跟年紀是成反比的,年齡越大,越不容易激動;而懷舊跟年紀卻是成正比的,年齡越大,越懷念從前,越懷念故鄉。
楊紅想,朱PETER說的話不能算數,他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家夥,為了一鳴驚人,什麼話都要反著說,成語也好,格言也好,他一定要篡改得麵目全非了才安心。就說這“葉落歸根”吧,誰都知道是拿來讚美那些在海外漂泊多年的華人,老了之後,心心念念地回到自己的故鄉的。但被朱PETER一改,就變成終生逃離之後無可奈何的回歸了。
他說小樹剛長出來的時候,都是拚命地往上長,拚命地把枝椏向四麵八方伸展,離身下的土地越遠越好。如果不是被根抓住,恐怕會長得飛起來。那時候,樹葉對根沒有什麼感覺,不覺得是根在為自己提供生長的養分,反而覺得根是在羈絆自己。要等到樹葉老了,黃了,失去生命力了,才會倦倦地落下,回到根的身邊。但離根不值得唾罵,歸根不值得讚頌,因為離根和歸根,隻不過是樹葉生命中的兩個過程、兩個階段。
楊紅覺得朱PETER的話很有煽動性,很能妖言惑眾。像他這樣的人,反右的時候肯定被打成右派,文化革命肯定被揪出來批鬥,反精神汙染的時候肯定被當成一個汙染源清除。他到今天還逍遙法外,用他自己的話說,隻是因為他趕上了一個可以在屋頂上大喊“我沒有言論自由”的年代。
楊紅不知道自己這趟出國算不算離根。出國之前,老有人問楊紅:出去了還回不回來呀?連老院長都擔過這種心,曾專門把她找去,語重心長地告誡她:祖國培養你這麼多年,你要對得起祖國啊。半年過了,就馬上回來。今年下半年就要開始賣江北新修的那些房子,明年春天要搞幹部調整,你不回來,這些都沒你的份的。
楊紅自己也給人做了十來年的政治思想工作,仍然很佩服老院長的方法和技巧。現在你要說服一個人,光說些大道理是沒用的,大帽子底下開小差。不跟他的切身利益掛上鉤,他就算嘴裏被你說動了,心裏也不會動的。象勸你回國這事,祖國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國之心不會被震動;新房子的事也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家之心不會被震動;幹部調整的事更要端出來,不然你的愛權之心不會被震動。這樣三件事一擺,你不被說服?那你就是鐵了心要叛國了。
楊紅覺得別人這些擔心都是多餘的,不就一個半年的訪問學者嗎?哪裏就會賴在美國了?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到了別人那裏,是為別人打工,怎麼比得上呆在自己的學校當研究生導師?楊紅當時當地就對老院長擔保:你放心,我肯定會回來的,我絕對不會留在美國。對老院長,你不能說什麼天打五雷轟之類的話,但如果可以的話,楊紅也不怕那樣說,因為她對自己很有把握,她是絕對會回國的。
楊紅就不理解,為什麼學校那些幹得挺不錯的老師,到了美國,就想方設法地留在那裏呢?學校作過統計,截止去年,有90%自費出國的老師沒有回來,有55%公費出國的老師沒有回來。
根據小道消息,女出國者的背叛之風比男出國者更濃,有人說是因為女人更容易找個老美結婚,一步到位地把身份搞定。據說中國男人找美國女人呢,就受到些生理上的限製,差不多就是牙簽跟竹筒的關係。哪個牙簽願意掉到一個空廣的竹筒裏去受那個屈辱?但中國女人找美國男人呢,那就不同了,沒有這方麵的比喻,但據說美國男人最欣賞那些在中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年紀一把,相貌不咋,知識淵博,談吐瀟灑。
楊紅開始還不信,後來院裏一位三十有五的老姑娘公派出了一趟國,就套牢一個老美,先回中國,再以美國公民未婚妻的身份去了美國,一個老姑娘把些個小姑娘氣得!
大家忿忿地說,這種人真是有吃狗屎的運氣。運氣這個東西,一旦來了,門板都擋不住的。對有運氣的人,大家羨慕一通,充其量也就心裏咒她日後離婚,或者被賣進窯子裏去。但有些人,憑的不是運氣,而是卑劣的手段,那大家就要公開地痛罵一下了,不罵不足以平民憤。
化學係有個老師是探親出國的,去了一段時間就向學校打報告,說她懷孕了,要生第二胎。學校當然不能說同意,就回了信,勸其不要生。楊紅聽說這事後,還跟周寧在家裏議論,說這個人也真是奇怪,你要生就生唄,還打個什麼報告?有點無事生非的意思,明知你這樣問,學校是不會同意的。不過事實證明那個老師打這個報告是英明的,或者用學校的話說,是別有用心的,因為她後來申請政治避難的時候,就有一封信可以證明她不能回中國,她回中國會受到懲罰甚至迫害。那個代表學校回信的人好像也倒了酶,被撤了職,因為他為美國政府攻擊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提供了一發炮彈。
大家聽說這事後,沒有一個不說那個老師卑鄙無恥的。大家一致認為象這樣投機取巧、背叛祖國的人,肯定是沒有好下場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懂行的人說,剛開始時,以計劃生育為由申請政治避難的,據說是100%地批準,現在這種申請多了去了,美國也搞不清究竟誰回國是真的有危險,誰是假的有危險,隻有定個名額,每年不超過20%。所以大家預計化學係那個老師最終是哭哭啼啼地回國來。
但後來聽說那個老師居然就成了那20%裏的一個,她申請成功了,雖然還沒拿到綠卡,但已經有了一個什麼卡,總之是可以呆在美國了。於是又有很多人私下羨慕她,說她這可是一生兩得,不僅比咱們多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還為她賺了綠卡,不如給這個小孩起名叫“綠卡”吧。有人就說,聽說在美國生的,就是美國公民呢,應該叫“公民”了。周寧聽了,還嗬嗬笑著說:“說不定是個‘母民’。”
周寧的媽媽倒是有讓楊紅在外麵生幾個小孩的意思。一聽說楊紅出國的事,連證都還沒簽到,婆婆就轉開了念頭。婆婆的方言不好懂,都是周寧翻譯給她聽的。婆婆說,聽說美國那邊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你到了那邊,也生幾個。我四個兒媳婦,這三個都因為超生被結了紮了,沒指望了。你沒結紮,我們周家就靠你了。
楊紅聽不懂婆婆,但婆婆聽得懂她,因為她說的是普通話。電視裏廣播裏天天用的話,婆婆還是聽得懂一些的。所以婆婆對她自己的語言能力一直有點自豪:我聽得懂你的話,你就聽不懂我的話。
楊紅說,就半年時間,哪能生小孩?懷個小孩都要十個月。婆婆說,你不會揣一個出去生?
“生了誰帶?”
“送回來我跟你帶。”
楊紅想到婆婆帶小孩的方法,有點膽戰心驚,望而生畏。周寧幾個兄弟加上他們的媳婦都在外麵打工、做生意,七、八個小孩都放在家裏婆婆帶。婆婆帶小孩那真叫有大將風度,基本上執行無為而治、自生自滅的政策。早上起來,也不用洗臉,大大小小一排都蹲在馬路邊拉尿拉屎。拉完了,再對彼此堆出的形狀、大小、氣味什麼的,互相評論一番,常常為意見相左打得不亦樂乎。拉在路邊的屎是不用掃的,等會車來人往的,壓的壓了,踩的踩了,很快就沒有了。
早飯吃了,小孩子便作鳥獸散,婆婆自己也鎖了門,上別人家打麻將去了。中午記得,就回來做一頓飯,不記得就莫怪婆婆記性不好。晚上這一頓是一定要做的,有沒有菜無所謂,小孩子都已經餓得發麻,風卷殘雲般地吃了,婆婆便用一盆熱水,把所有的小孩都洗了,大家上床睡覺。
楊紅一直很欽佩婆婆一絲不苟的作風,一盆水,洗到後來,連盆底都蓋不住了,顏色也變得越來越深,但婆婆一定要嗬斥著,把每一個都擰過來洗過才讓睡覺。楊紅一想到自己的小孩要加入這個隊伍,就不由自主地打寒戰。
楊紅不好針砭婆婆帶小孩的方式,說了周寧也不會為她翻譯,還不如不說,就一笑了之。她再怎麼能耐,在婆婆眼裏,也隻是個生小孩的機器。
楊紅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腹部,不知道這次有沒有真的象婆婆說的那樣,揣了一個到美國來了。裹挾在機場滾滾的人流裏,楊紅四下張望著,想找到TRACY,但很快就失望了。在漢城轉機的時候,時間太短,根本沒空跟TRACY說話。後來在飛機上上洗手間時,看見她在同一架飛機上,坐在近水樓台先得廁所的地方。飛機上很安靜,乘客都在睡覺,或者戴著耳機看電視聽音樂,楊紅也沒好意思走上去跟TRACY講話,隻跟她招招手,算打過了招呼。
這一路之上,朱PETER講過的一些注意事項,好像正在一點一點被實踐證明著。換機的時候該怎麼怎麼樣,在飛機上怎樣填I-94表,下了飛機怎樣租個小車推行李,等等等等,事無巨細,都料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人在美國,舉目無親,還是朱PETER的話幫了她很大忙,楊紅覺得對朱PETER的印象和感覺都好多了。她覺得朱PETER應該在洛杉磯什麼地方,因為他對洛杉磯機場好像很熟悉。會不會是跟他自己說的那樣,是機場的清潔工?聽說文科博士在美國潦倒得當清潔工的大有人在。
這樣一想,楊紅對那些推著清潔車的男人就有點注意起來了。
入關很順利,問的問題沒超過朱Peter講的範圍,所以楊紅也沒覺得交流有困難。出國這種事,一旦語言沒問題,感覺就慢慢良好起來了。
楊紅小心翼翼地把護照等文件收好,又隨著大家站進另一個隊伍,聽說這裏是美國農業部檢查違禁農副產品什麼的。聽朱Peter講,過這一關就有點靠運氣了。大多數人什麼事都沒有,箱子都不用打開,問兩句就過去了。但也有運氣不好的,帶了形狀特殊的東西,孤陋寡聞的老美沒見過,一驚一咋,沒收再說。
特別是911之後,美國是草木皆兵,覺得男女老少都象是賓拉登派來的人肉炸彈,頗有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的蠻橫。海關的工作人員,也並非個個都是精英,有些甚至是做parttime的,朱PETER說他就遇到過一個,是哪間中學的物理教師,平日裏教他的物理,周末就來海關把守國門,看見他帶的香菇,象牛頓看見墜落的蘋果一樣研究了半天。
楊紅有一點擔心,不知道自己箱子裏放的那些佐料啊、調味品什麼的,算不算形狀怪異。朱PETER在班上講過,說你一出國,就會發現,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你的一個中國胃。你的胃呀,那真叫愛國,吃什麼東西,都比不上吃中國東西讓它受用。朱PETER說很多人剛到美國時,都是窮得吃不起青菜,隻能吃雞腿。吃多了,一聽到“雞腿”兩個字就犯惡心。在國外什麼都不懷念,就是懷念中國的早點。順著那個長街,一溜地擺著各種各樣的小吃攤,一天吃一樣,可以吃一個月不重複。想中國的早點想成了瘋,想起那些小吃攤上飛來飛去的蒼蠅,都有了親切的感覺。如果早點不好吃,哪來的蒼蠅?所以美國的早點可以說是糟到了連蒼蠅都不喜歡的地步!
但朱PETER的另一句話卻引起了楊紅的反感。他說他在美國每天早上牛奶麵包地吃了一年,對移情別戀都能理解了:不管什麼東西,你吃久了,就吃厭了。
楊紅記得自己反駁他說,你天天吃米飯沒吃厭呢。
朱PETER強詞奪理地說:“那不同,吃米飯是為了飽肚子,沒菜也吃不下去的。人們的注意力都是在菜上麵的。天天吃米飯,不是吃味道,而是吃習慣,餓了拿來飽肚子而已。菜還是要經常換一換的,不然就吃膩了。”
楊紅是順著他那個移情別戀的路子聽的,所以很生氣,心想,這話真實地反應了你們男人的心理。男人吃一個女人吃膩了,就想著換個口味。女人有什麼膩不膩的?女人大概就如被吃的飯,根本不關她胃口的事。你膩,丈夫也是要吃的;你不膩,丈夫還是要吃的。他有問過你膩不膩嗎?你想不想嗎?
楊紅雖然不喜歡那個比喻,但關於中國胃的話還是聽進去了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有一個中國胃的,天天啃麵包喝牛奶肯定是不行的。她的胃恐怕還不是一個普通中國胃,差不多是一個方言中國胃,因為川菜、粵菜什麼的,她都不愛吃,就愛吃自己家鄉的菜,所以她帶了很多家鄉食品。經過一番精打細算,她帶的大多是作料、調味品之類,這樣份量不重,但用的時間長,可以說是帶著家鄉菜的精華和味道,其他原材料到時候就地取材。象榨菜、辣醬、酸菜魚底料等等,帶了不計其數。不象是到美國做研究的,倒象是來開餐館的。
還隔著兩、三個人,楊紅這一隊的那個officer就在向她招手,嘴裏說著些什麼,但楊紅一緊張,就一句也聽不懂了。她身後有幾個人指著前邊,大概在告訴她officer在叫她。楊紅覺得頭腦發暈,為什麼叫我上前?他有透視眼,看見我箱子裏形狀怪異的東西了?她搬著沉重的腿,挪向那個officer,心裏頭惶惑不安,難道我臉上寫著“危險分子”幾個字?或者我的表情告訴他我帶了違禁品?那根本不是什麼違禁品啊,看來是遇到一個業餘打工的officer了。
楊紅先入為主地想著呆會要怎麼告訴officer那隻是香菇,英語應該是driedmushroom。但是酸菜魚底料用英語怎麼說呢?她很半天沒弄明白officer究竟為什麼叫她上前。又被身後的人重複了幾遍,楊紅才聽出officer是請他幫忙,先問她會不會講中文。
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問題,心裏重複過多遍的問答應該是:
DoyouspeakEnglish?
Yes,Ido.
雖然這樣答,有點欺世盜名的意味,但培訓班、磁帶什麼的,都是這樣教的。練多了,也可以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出來了。
現在被問到DoyouspeakChinese?反而不知怎樣回答了。DoIspeakChinese?楊紅問自己一句,又順水推舟一般地回答:Yes,Ido.
officer聽到這一句,很高興地笑了,沾沾自喜地說,”Iknowit.”然後指著桌上一盒東西問楊紅:What’sthis?
楊紅恍恍惚惚地覺得又回到了中學英語課堂上了,老師指著一些再明白不過的東西,比如她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什麼的,嘴角掛著竊笑,一本正經地問學生What’sthis?What’sthat?操練句型啊?
“What’sthis?”officer又問一遍。
楊紅回過神來,認真看了看那個盒子和盒子裏盛著的東西。這回可不是中學英語老師慣常指著發問的那些東西了,楊紅看了一會,覺得用中文都答不上來。盒子裏裝的是一些貌似香腸、又勝似香腸的東西。形狀象香腸,但顏色泛灰泛黑,不知是什麼東西,隻好說:Idon’tknow.“Thenaskhim,please.”
officer指指站在楊紅身邊的一個男人。
楊紅現在才注意到這個男人,原來自己的這一場虛驚,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這完全是個扔到人海裏沒法認出來的那種人,現在能榮幸地引起美國海關重視,也是因為他帶的那盒東西。那人現在當然是急得手足無措,滿臉冒汗。楊紅還沒開口,那人就象見到救命恩人一般,衝著她就嘰哩呱拉地講了一通。
楊紅一句也聽不懂,肯定不是普通話,肯定不是周寧的家鄉話,好像連廣東話也不是。楊紅甚至懷疑那是不是中國話,說不定是越南話、柬埔寨話、泰國話什麼的,因為那個男人生著一張馬來人的臉,眉骨突出,嘴唇外翻,膚色偏黑,應該是那一帶的。
“Whatdidhesay?”officer問道。”Idon’tknow.”楊紅說完這句,覺得四周一片安靜,不知道那裏出了問題,反而靈魂出竅般地想起朱Peter說過的笑話。他曾問口語班的人,說如果你隻能學三個英語單詞,你應該學哪三個詞?那些年輕的女孩就嬌憨地說要學“Iloveyou”,結果朱Peter說答錯了,你們應該學Idon’tknow這三個詞。
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你能對這個officer說“Iloveyou”?楊紅又說一遍:Idon’tknow.
officer狐疑地看了楊紅一眼,又把她的護照拿起來仔細檢查了一番,軟中帶硬地問:AreyouChinese?AreyoufromChina?
楊紅恨不得回敬他一句:那護照上不是寫著嗎?但自己的英語還沒純熟到可以吵架的地步,隻好簡單地回答:Yes.
officer仿佛找到了楊紅邏輯中的一個大漏洞一般,舉起她和那個男人的護照,一字一頓地說:YouareChinese,andheisChinese.Youdon’tunderstandhim?
可能因為他講得慢,楊紅不費力地就聽懂了這幾句,但她張張嘴,說不出一句話。隻在心裏責怪朱Peter百密一疏,口語班裏沒有講到這一個場景,所以自己沒有操練過這方麵的回答。
如果不是語言障礙,楊紅差不多要給那個家夥上一堂政治課了,不扯遠了,就從中國有56個民族說起,這些民族大多都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中國還有數不清的方言,中國人聽不懂中國人的話是很正常的,不要說這個從未謀麵的漢子,就是我自己的公公婆婆,我也是聽不懂的。
楊紅在心裏試圖將這些話翻譯成英語,然後一氣嗬成地說出來,好說服這個officer,但已經有另兩個officer走過來,很客氣又很堅決地把她和那個男人帶到一間office裏去了。
楊紅呆坐在那個小小的辦公室裏,看幾個officer忙進忙出的,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要把她怎麼樣。楊紅也很奇怪這個男人帶的究竟是什麼。是不是一種特殊炸彈?這麼小一盒,能炸出什麼效果來?那麼是生物武器?楊紅這樣一想,就很驚慌了,比那些officer還驚慌,因為那盒子裏的東西真的是很可疑。剛才她又離得那麼近,這會好像喉頭開始發緊了。
楊紅想,我得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就清了清喉嚨,又Excuseme了幾次,Sorry了幾次,但幾個officer都在忙著打電話。最後終於有一個officer打完電話,眉開眼笑地對她說:Don’tworry.EverythingwillbeOK.
楊紅見幾個officer都靜下來等候,知道是自己的救星來了,沒來由地就覺得待會出現在門口的會是朱PETER,不由得想起他平日裏給誰幫個忙,都是嘻皮笑臉地問人:“是不是有點無以回報,以身相許的感覺?”
想必女人報答救命恩人的最高規格就是嫁給救星了,所以美女一定要被英雄救,不然就會嫁得窩心;而英雄一定要救美女,不然就無法消受那個報答。而且這對英雄美女最好都是未婚的英雄美女,不然也是白搭。不過,如果英雄救人的時候先看看是不是美女再決定救不救,那就不是英雄而是色狼了,因為命運也不是隻讓美女落難的。是英雄,就上去救人,救了不求回報,才是真英雄。
楊紅知道自己不算美女,但朱PETER好像也算不上英雄,他整個人都給她一種滑稽的感覺。他姓了這個“朱”,就有幾分滑稽了,哪有英雄姓朱的?再加上他叫個什麼PETER,也是滑稽多於洋氣。大家又故意叫他朱PETER,而不是PETER或者PETERZHU,也是存心要保持他的滑稽形像。他的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是往滑稽上靠。這樣的人如果也算英雄,也隻能是搞笑版英雄。
容不得楊紅多想,救星就一腳踏進門來了,不是朱PETER,而是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國人,典型的學生臉,長相沒有任何抓得住記憶的地方,楊紅的學生中有太多這樣的人,分不清他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是楊紅最大的頭疼。
天降大任於這位救星,大概是因為他也能講那種楊紅不知為何物的語言。救星跟那個生物武器的主人交談了幾句,就轉身對幾個officer解釋了一下。幾個officer和那個救星都哈哈笑起來。攜帶生物武器的漢子也跟著嗬嗬地笑。楊紅沒聽懂,不知是該跟著笑還是不跟著笑,看幾個男人都笑得有點曖昧,就決定不笑。
楊紅當然是沒事了,當她還在心不在焉地聽那個年輕的OFFICER長篇大論的解釋時,救命恩人就趁機溜走了,好像完全沒有心思認識自己解救的美人,使楊紅再一次認識到自己老了。
被這樣折騰了一通,楊紅對美國的印象壞極了,恨不得馬上打道回府。但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打道回府,因為朱PETER沒教,他說他教的東西可以COVER你從中國上飛機到你在目的地下飛機這一段。對一路上的各種情景,他都按場景分類,編寫成ROLEPLAY,讓學生演練過了,但如何在中轉機場就打道回府,他並沒有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