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ANGELA見了媽媽,就撒嬌地撂了球拍,說不打了,打累了,你來吧。海燕問了PETER,知道ANGELA的確練到半小時了,也不再勉強她,就問楊紅肖嫻打不打,見兩個人頭搖得破郎鼓一樣,便踢掉腳上半高跟拖鞋,上去跟PETER打起球來。這下就把楊紅看得眼花繚亂了,看來剛才PETER真是在陪練,沒顯出真功夫來,現在大概棋逢對手了,乒乒乓乓打得楊紅目不暇接。

肖嫻大聲問道:“你們兩個人誰打得過誰?”

PETER趁撿球的功夫說:“一個全市少年女單冠軍,一個全地區少年男單冠軍,你說誰打得過誰?”

海燕也笑道:“他那個地區還不如我那個市大,你說誰打得過誰?”

打完球,海燕帶ANGELA回家,楊紅和肖嫻就跟PETER到他家去。路上,肖嫻說:“想不到海燕球打得這麼好。”

PETER讚賞地說:“她是個全才,不光打球,跳舞啊,彈琴啊,讀書啊,做飯啊,樣樣都很棒,現在是沒時間了,有時間她還做衣服呢。文化革命當中上學讀書的人,除了讀書,什麼都幹,所以什麼都會。”

楊紅好奇地問:“海燕球打得這麼好,怎麼要你教ANGELA呢?”

“她是直握拍,我跟ANGELA都是橫握拍。A大還沒幾個打得比我好的,她不請我教請誰教?聽沒聽說過易子而教?自己教不好自己的小孩嘛。等你們的小孩過來,我教他們打球,收你們半費。”

PETER住的不是學校的房子,但離學校很近,是個一室一廳。他的房間不象一般單身男人那樣亂七八糟,而是幹幹淨淨的,東西挺齊全,有點居家過日子的味道。

楊紅和肖嫻都是做飯的好手,兩個人到了那裏,不讓PETER插手,各顯神通,不到一小時,兩個女人就弄出四菜一湯,三個人坐下吃飯,談教學上的事。

楊紅吃飯快,一個人先吃完了,坐在沙發上,四下打量。電視櫃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幅畫,好像是油畫,上麵是一個端莊的女郎,戴著帽子,帽子上有羽飾,看穿戴,應該是外國人,但看臉相,又似乎是中國人,就湊近去看一看,發現畫的下麵接近畫框的地方有幾個字:“MELODY”。

肖嫻也注意到這幅畫了,就問:“這畫上是誰啊?神氣得象個公主。”

PETER回答說:“是MELODY,我的WIFE。”看到兩個女人驚訝的表情,又解釋說,“這本來是一幅叫《無名女郎》的俄國名畫,我做了一點手腳,把MELODY的照片放大了,把無名女郎的臉換成了我WIFE的臉,因為MELODY喜歡這畫。我們結婚的洞房裏就掛著一幅《無名女郎》,後來一直跟著我們,出國都帶著,搬到哪,帶到哪。”

肖嫻和楊紅都問:“你結婚了?我以為你沒結婚呢。”

PETER笑著說:“為什麼以為我沒結婚?我看上去醜得沒人要?”說著,伸出手,“你們沒見我戴著結婚戒指?”

楊紅和肖嫻都吃吃地笑,說,還真沒注意呢。

PETER嗬嗬笑著說:“看來份量還不夠,得換個更大的,免得你們女人注意不到,稀裏糊塗地愛上我。”說得兩個女人都有些不自在。PETER看見,就抱歉說:“SORRY,忘了你們兩個是馬列主義老太太,不開這種庸俗玩笑的。”說著,就站起來,走到臥室裏,拿了另一幅畫出來,“這是真正的《無名女郎》,俄國畫家克拉姆斯柯依畫的。評論家說無名女郎高傲而又自尊,她穿戴著俄國上流社會豪華的服飾,坐在華貴的敞蓬馬車上,背景是聖彼得堡著名的亞曆山大劇院,展示出一個剛毅、果斷、滿懷思緒、散發著青春活力的俄國知識女性形像。你看畫上這個女人象不像我的WIFE?”

楊紅比照兩幅畫看了一會,覺得除了MELPDY的眼睛不象那個俄國女郎那麼大而突出外,其它還真有六、七分象。楊紅覺得MELODY的象很熟悉,但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不知是不是因為以前見過《無名女郎》,所以覺得很熟悉。

肖嫻也說:“我怎麼覺得你WIFE很眼熟呢?就是想不起象誰了。”

楊紅忍不住問:“那她–,我是說,MELODY,現在在哪裏?”

“她在N州。”

“那你怎麼跑到這裏來教書?”肖嫻問,“你這離多遠啊?一個星期都沒法回去一次吧?”

“有好幾百英裏呢。”

“這樣不好,”肖嫻端起大姐姐的架子,“夫妻分居久了,會影響感情的,聽說美國人很少有夫妻分居的,要麼在一個地方找工作,要麼幹脆離婚,因為美國沒戶口限製,想到哪工作就到哪工作。你怎麼不在N州找工作呢?”

“學文的,你以為美國遍地是工作,想在哪找就在哪找啊?”

楊紅說:“那怎麼不讓你WIFE到這裏來找工作?她學什麼的?也學文的?”

“不該讓你們兩個到這裏來的,”PETER愁眉苦臉地說,“來了就打聽我的私事,打聽了還要指指點點,TERESA,不要跟我上政治課啊,不要忘了,我是你老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對我多少要有點敬畏才好。”PETER說著,用遙控打開音響,“聽聽MELODY拉的曲子吧。我不會拉提琴,不過我覺得她拉得不比JOSHUABELL差。”

悠揚的琴聲在房間裏響起來,楊紅一聽就知道那是《天鵝》,小提琴拉的,因為陳大齡以前經常拉這首曲子。聽著那熟悉的音樂,楊紅心裏突然冒出一個想法:PETER的WIFE會不會是陳大齡的妹妹?覺得她相貌熟悉可能就是因為在陳大齡那裏看到過一張有他妹妹的照片。但是他妹妹不是拉大提琴的嗎?楊紅清楚地記得她當時看了那張照片後的一個感覺就是,四個人,兩男兩女,男的瀟灑,女的漂亮,個子越小的人拉的琴越大。陳大齡妹妹是裏麵個子最小的,而她拉的是最大的那個琴,這麼多年過去,楊紅已經不記得那個琴叫什麼了,但不管是什麼,肯定不是小提琴。

楊紅覺得自己又在胡亂聯想,一時把PETER當陳大齡的弟弟,一時又把MELODY當陳大齡的妹妹。為什麼一定要把所有的人都跟陳大齡扯上關係呢?我這愛屋及烏也太厲害了點。

PETER好像沉浸在音樂聲中,不再說什麼話,他的眼神很溫柔,溫柔到有點悲傷的地步了,好像不是在聽音響裏放出來的音樂,而是在凝望他心愛的女人,從遙遙不可及的地方,在為他拉這首曲子。

楊紅想,他肯定是想到他遠在N州的WIFE了。一個男人,為了謀生,跟自己的妻子兩地分居,心裏一定是很苦的。也許這就是他為什麼想去學醫的原因?聽說學醫的人在美國很好找工作,收入也很可觀。看來男人是不喜歡靠女人的,PETER寧可遠離妻子到這裏來當INSTRUCTOR,也不願沒工作跟妻子呆在一起,骨氣令人敬佩,但有點死要麵子活受罪,折磨自己折磨他人。

楊紅記得《天鵝》是支很短的曲子,但這支《天鵝》卻一直在放著,她看了一眼音響上的顯示,是“REPEAT”。

PETER似乎發現她注意到了這一點,用遙控關了音樂,有點懶懶地說:“還是音樂好,可以REPEATOVERANDOVERAGAIN。如果別的東西也能這樣就好了。”

肖嫻知道他指什麼,就笑著問:“舉個例子,你希望什麼東西可以REPEAT?”

“很多啦,成功啊,愛情啊,生命啊,所有美好的東西,我們不都希望能夠REPEATOVERANDOVERAGAIN嗎?”

楊紅回到家,就給TRACY發了一封EMAIL,告訴她PETER有WIFE的事,還特別警告她說,有WIFE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PETER把他的WIFE看得象個寶一樣,逢人就吹,一說到他WIFE,臉上就是那樣一種柔和的表情,眼裏就是那樣一種摯愛的神色。他WIFE也的確長得不錯,琴也拉得好,你就別打他的主意了。

不一會,TRACY就回了一封EMAIL,隻有兩行字:

何為英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何為英雌?明知虎有妻,偏向虎身依。

早上六點多鍾,楊紅就被電話鈴聲吵醒了,她以為是周寧,因為隻有周寧才在這麼早的時候打過電話。她抓起電話,睡意惺忪地抱怨說:“跟你說過了,八點以後再打電話,我ROOMMATE她們—”

“紅,是我,”楊紅聽見哥哥的聲音,“我把錢湊足幾天了,也沒見周寧來取,你催他快來拿,我最近要出差。”

楊紅放下電話,決定等一會再給周寧打,因為現在還早,不想把海燕她們吵醒了。她沒想到H大這麼早就開始賣房,早知道這樣,她出國之前就會把預付金的事安排好了再走。楊紅本來已經住著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也是學校的房,後來出錢買下來了。現在這批新房,修在近郊,是花園洋房式的,雖然遠點,但大家都願意買。現在人人都懂,買房就是投資,多一套房子在手裏,以後不管是住還是賣,都不會虧本。

楊紅當然要買,自己在H大這麼多年,沒得到什麼福利,這套房,由學校賣給本校的教職工,價錢比較低,也算一個福利吧。買下來,想怎麼處理都行。不過這首期就要付二十萬,也不是一下就拿得出來的。楊紅在銀行裏的錢可以拿出五萬,跟哥哥商量了一下,哥哥說可以周轉十二萬。剩下的,楊紅覺得周寧應該負擔一下。

等海燕她們都起床了,楊紅就打電話給周寧,問他怎麼還沒去取錢。周寧開始說平生最恨借錢,所以不想去。等楊紅有點發脾氣了,才如實稟告,說沒去拿錢的主要原因是昨天在高速公路上追尾了,現在車還沒修好。

楊紅立即想到兒子,聽說兒子不在車上,才鬆了口氣,少不得把周寧教訓一通,說你這不是第一次追尾了,上次追尾,賠了大幾千,修了大幾千,這次肯定也少不了。你開車不要象救火一樣,開那麼快,跟那麼緊。早到幾分鍾,晚到幾分鍾有什麼要緊?追了尾,又要修車,又要賠錢,搞得不好,還把命搭進去了,到底哪點好?

周寧說:“昨天完全是前麵那個X人不對,他開得好好的,突然停下幹什麼?”

楊紅知道周寧每次都是這樣,跟人撞了,從沒說過自己不對,都是那個X人不對。楊紅也從來沒看見過哪個撞了車的人說過自己不對的,全都是對方不對,大家從車裏跳出來,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對方不長眼睛,不會開車就不要開。

楊紅說:“你後麵撞前麵,警察肯定說是你不對。你就不能開慢一點?”

“如果個個像你們女人那樣開車,今天爬到明天去了。隻怪我自己買不起車,如果是我自己的車,我想開多快開多快,撞了我認陪。”

楊紅忍住火氣說:“這不光是個陪不陪的問題,撞傷了人呢?把兒子撞傷了呢?把你自己撞傷了呢?”

“你還想得到怕我撞傷了?我以為你隻想著別把你哥的車撞壞了。你不用擔心,我會把車修好的,以後不開你哥哥的車就是了。”

楊紅想到每天還得周寧開車送兒子上幼兒園,把他搞得不開車了,用自行車送兒子,還是該兒子受罪,就趕緊換了話題,問周寧可不可以補齊剩下的三萬塊錢,周寧說:“我哪有錢?”

“你怎麼會連三萬塊錢也沒有呢?你每個月的工資都沒拿出來家用,錢到哪去了?現在不交首期,這房子就買不成了。”

“買不成就不要買嘛,又不是沒房子住,買那麼多幹什麼?當飯吃?”周寧一向就是這個態度,他不要求過高級生活,他也不拚命掙錢以求實現高級夢想,好像凡是不能當飯吃的東西都是沒用的。

楊紅隻好又把買房投資的理論跟周寧宣講一遍。最後周寧說:“我手頭是真的沒錢,這馬上要修車要交罰款,而且這段時間都是用我的錢在養你的兒子,你兒子花錢得很,光零食啊玩具啊這個班那個班的,就把我工資花完了。”

楊紅聽了這話,就沒法不生氣了:“你這是什麼話?兒子是我一個人的?他不也是你的兒子?”

周寧咕嚕一句:“隻有你們女人才知道兒子是誰的,哪個男人敢拍著胸脯說兒子是他的?”

“那你現在就帶他去做個DNA檢查,免得你疑神疑鬼。”楊紅氣得顧不上是誰的電話了,砰地摔了。

生了一陣氣,又歇息了一陣,楊紅才給哥哥再打個電話,把情況說了一下,看哥哥可不可以把錢送去給周寧,因為不及時交錢,房子就泡湯了。哥哥答應馬上把錢送到H市周寧手裏,楊紅才放了心。但剩下的三萬塊還沒有著落,周寧不肯出錢,搞得楊紅心裏很鬱悶,不知該怎麼辦。

有人說婚姻中夫妻雙方鬧到劍拔弩張、你死我活、非離不可的地步,大多是為了錢或者情。前者是說經濟上的矛盾,後者是說一方或雙方有了出軌行為。其它的東西,常常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一定弄到離婚的地步。但一涉及到錢或者情,就有點難以化解了。楊紅回想自己這十幾年的婚姻,在錢的問題上,跟周寧也是疙疙瘩瘩。

婚姻的最初六年,楊紅和周寧一直是兩地分居。兩地分居可以毀掉一些婚姻,但可以成全另一些婚姻。楊紅和周寧的婚姻,應該是被兩地分居成全的一個例子。周寧每兩周回一次H市,周五下午回,周日下午走。這兩天當中,要做愛,要睡覺,要打麻將,要會朋友,兩個人沒有多少時間吵架。一想到隻有兩天的時間,楊紅就很能忍受了。

知道痛苦馬上就會過去,你的忍受力就會大大加強。就像你提著一大桶水上樓,如果你知道隻剩下三步、五步了,你會爆發出一股力量,一下把水提上去。但如果你知道前麵是無窮無盡的樓梯,你連這三步都走不動了,馬上就要癱倒。

有盡頭的苦難是可以承受的,看不到盡頭的苦難隨時可以把你壓垮。

兩地分居六年養成的習慣,就是周寧不把錢交給楊紅,楊紅也不把錢交給周寧,兩個人各自拿著自己的工資,那個時候也算是天經地義的。周寧每兩周回來一次,楊紅也不好意思叫他交這幾天的夥食費。

等到周寧調回H市了,他也沒主動提出把錢交給楊紅,楊紅也不好要,兩個人還是這樣分管自己的錢。周寧不管買菜做飯的事,結果就搞成楊紅包辦家庭開支了。好在就兩個人,她的工資也夠了。

後來周寧先有了意見了,說兩個人的錢是分開的,在外人麵前都不好意思說,上次不小心說漏了嘴,弟媳都很吃驚,說怎麼你們兩口子這麼生分?連用錢都分“你的”“我的”?

楊紅說:“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大家把錢放抽屜裏,要用的時候到那去拿。”

楊紅堅決不同意這個方案,知道周寧“要用的時候”很多,如果他打麻將把錢輸光了,兩個人連飯都沒得吃,所以寧可背“生分”的名,也不肯把錢放抽屜裏隨便用。兩個人繼續掌管自己的錢。吵了幾次架後,周寧答應每個月交一些錢算他的夥食費,但他老記不住。又吵了幾次架後,周寧答應每個月另外再多交一

點,算其它費用,但他還是記不住。吵到最後,楊紅自己也沒臉吵了,他交就交,不交算了,隻當嫁雞喂雞,嫁狗喂狗。

她已經養成了掙錢靠自己的習慣,家裏要添東西了,要買房子了,要裝修房屋了,都是楊紅去想辦法。楊紅係裏有一些創收項目,她自己也經常幫廠礦企業做項目,手頭不算緊張。加上後來她哥哥辭了職,自己辦廠,經常給她一些經濟上的支持,楊紅還沒到要周寧幫忙支撐這個家的地步。

當然,既然楊紅都是用自己的錢建設家園,有時也就不問周寧的看法,自作主張。這樣,兩個人就難免發生爭執,常常是建設了家園,兩人反而要吵架。下次,楊紅來征求周寧的意見,結果不是兩個人無法達成協議,就是周寧自動退出,說反正是你的錢,你想怎麼樣花就怎麼樣花。

有一天,仿佛無意當中,周寧順口說: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離婚的話,這房子、汽車和家裏的財產我也有一半。

這句話把楊紅鎮住了。這些年,周寧一分錢沒往家裏交,買房沒出一分錢,買電器沒出一分錢,車是楊紅的哥哥買的,也隻算暫時掛在他們名下,給他們開,難道這些都有周寧的一半?“你有沒有搞錯?”楊紅不相信地問。

“應該說你有沒有搞錯,”周寧說,“你不懂婚姻法的嗎?婚姻存續期間購置的房產和其它財產,夫妻雙方都有份。”

“可是你一分錢也沒出啊!”

“法律就是這樣的,你有意見,到人大去提。”

楊紅不信,後來還問了別人,結果發現周寧說的沒錯。更令她心寒的是,婚姻存續期間所欠的債務,也是雙方都有份的。也就是說,如果周寧在外麵打麻將,欠了賭債的話,她楊紅也有責任償還。

這是什麼混帳法律?楊紅忿忿地想,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到離婚時卻要與他分享,而他在外麵欠下的債,還得我來償還。懂行的人告訴她,這法律是為了保護婦女兒童的權益,可能製定法律的時候,男人的收入普遍比女人高,所以財產共享就可以起到保護婦女兒童的作用。

看來不管你過得怎樣,在法律眼裏,夫妻就是一個整體。你感情破裂也好,你如膠似漆也好,法律都當你是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父債子還可能已經行不通了,但夫債妻還卻是受法律保護的。

最令楊紅寒心的是周寧似乎專門打聽過這些,不然他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他為什麼要打聽這些呢?隻有一個可能,他心裏在轉著離婚的念頭。楊紅忍不住問周寧是不是這樣。周寧申明說,我沒有轉離婚的念頭,但你總是在轉離婚的念頭的,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而且我說這些,也隻是嚇唬嚇唬你,免得你跟我離婚。

周寧可能的確是嚇唬嚇唬楊紅,但他沒想到自己會弄巧成拙。他這番話,使楊紅對離婚又多了一份懼怕,怕兩個人要平分財產,還怕突然之間發現周寧在外麵已經欠了一屁股的債,離婚的時候她也要幫忙付上一半。

從那時起,楊紅就橫了一條心,哪怕天天吵架鬧離婚,也要堅決製止周寧打麻將,因為她早已知道周寧打麻將是帶彩的,她還聽說現在打麻將的規格是越來越高了,一場牌下來,進出個幾千上萬,不算什麼了。聽說有的人,已經到了懶得數錢的地步,都是拿個尺,量量誰輸了幾尺幾寸高的一摞錢就行了。楊紅想,如果周寧這樣在外麵輸錢,那他欠的債,自己這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俗話說“不講理的怕不要臉的,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楊紅這樣一強硬,周寧反而軟下去了。楊紅禁賭禁得出名,凡是跟周寧打牌的都聞風喪膽。正打著牌,不管周寧在不在其中,隻要一聽說楊紅來了,就個個抱頭鼠竄。

據說,有一次周寧在一個朋友家吃飯,正坐在桌邊好好地吃著,就聽見那家的女主人在門邊說:“楊書記,找周寧啊?”周寧這邊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丟了碗就蹦到離桌子很遠的沙發上去了。一直到女主人進屋來,看到周寧不吃飯了,在裝模做樣地看電視,問他,他才回過神來:“我這不是沒打牌麼?我怕她幹什麼?”

海燕要到DC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得去三天,就把ANGELA托付給楊紅,說你也不用做什麼別的,她早餐午餐都是在學校吃,就是晚上那一頓,你要幫忙關照一下。我做了一些菜,放在冰箱裏,你拿出來熱一熱就行,再拜托你每頓為她炒個青菜什麼的。晚上如果可能,也請你待在家裏陪她,如果你要去係裏做實驗,就打電話叫PETER過來看著點。十四歲了,雖然按照美國法律,可以一個人待在家裏了,但沒人看著,總是不大放心。星期二晚上,ANGELA有個CONCERT,PETER會過來載她去,你也可以跟去玩玩,看看她的學校。

楊紅說:“你盡管放心,我這一段晚上沒什麼實驗做,如果要做的話,我就叫PETER來。”

星期二的下午,楊紅惦記著ANGELA晚上有CONCERT,不到五點就溜了回來,想早點做了飯,叫PETER也過來吃。還沒到家,就聽到有人用口哨吹著《梁祝》的愛情主題,還聞到一股香味,進門一看,PETER正在那裏忙活,腰上煞有介事地紮著海燕的花圍裙,滑稽之中又有幾分住家男人的味道。他人高,怕碰到抽油煙機,做個騎馬蹲襠狀在那炒菜,十分搞笑。

“做什麼好吃的,好香,辛苦你了。”楊紅誇獎說。

“領導辛苦,向領導彙報一下:烤了些雞翅,還炒了玉米粒,炒了GREENBEANS,煎了一條魚,一個涼拌的西紅柿。你看還要做什麼?”

楊紅一看飯桌,紅紅綠綠,冷的熱的都有了,就說:“你做了這麼多,我來做個水煮肉片吧,肉片都切好了的,美國的豬肉好煮,十分鍾就得。”

PETER想了想,說:“不是打擊你積極性,我看算了吧,時間不早了,再說水煮肉片不辣不好吃,但ANGELA不吃辣,就免了吧。”

楊紅有點慚愧,因為自己沒想到這一點,看來平時對ANGELA關心不夠。

吃飯的時候,ANGELA一看桌上的菜,就很開心地叫:Cool!Ilikethemall.Thankyou,Pet.

楊紅問:“她怎麼叫你Pet?”

“這你就要問她了,我也不知道,她從小就這麼叫,可能把我當她的貓啊狗什麼的吧。”PETER抱歉地對楊紅說,“不好意思,都是ANGELA喜歡吃的東西,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沒做什麼你愛吃的。”

楊紅說:“沒事,沒事,我也喜歡吃這些。沒想到你還挺細心的呢。”

“又沒想到吧?我說了,對我的事,你都要用這個‘沒想到’。”

“我看這裏的男生都不會做飯,你怎麼倒有這麼好的手藝?”

PETER說:“老婆培養出來的,我為我老婆FULLTIME做了一年飯,PARTTIME做了好些年,這隻是小意思了,什麼時候有機會,我在你麵前顯擺一下,叫你折服。做飯又不是什麼難事,那些哥們連博士都讀出來了,做飯還學不會?男人不會做飯,不是沒能力,而是沒動力。”

“別人說男做女工,凶也不凶呢。男人給老婆做飯,是不是覺得很窩囊?”

“為什麼窩囊?有個老婆,能為她做飯,是男人的幸福。很多男人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倒恨不得家裏放個老婆,我可以天天給她做飯。”PETER說著,神色卻有些黯然。

楊紅想,看來觸到他痛處了,夫妻分居不容易,想到以前朝夕相處的情景,難免情緒低落,就安慰說:“不必侍候老婆也有不必侍候老婆的好處,你現在不也過得挺好的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有個Achilles’heel。”

吃完飯,楊紅搶著去洗碗,PETER就抓緊時間拖地。楊紅發現PETER還真有一套,做飯時就把用過的鍋子、砧板、菜刀什麼的都洗掉了,現在隻剩幾個碗,很快就洗好了。楊紅見PETER拖地拖得挺賣力的,就抱歉說:“我們這地太髒了吧?我來了這麼久,還沒拖過地。”

“不髒不髒,挺好的,海燕肯定拖過了的,”PETER說,“不過我既然來了,就抓緊時機幫忙拖一下,海燕肩痛,拖地不大方便。”

“她肩痛?怎麼沒聽她說起過?”楊紅詫異地問,心想PETER倒是什麼都知道。

“她這個人,是典型的報喜不報憂,你指望她告訴你她哪點不舒服,那就等到猴年馬月去了。她肩痛很久了,好不容易把她押去學校醫院看了一下,也沒看出個名堂,隻說做理療,但做一次要45分鍾,她沒時間,就不了了之了。N州那邊有家中國藥店有賣一種噴霧劑,她用了還挺有效的,下次回去再給她買一些。”

楊紅很慚愧自己來這麼久,既沒注意到海燕肩痛,也沒搶著拖地,倒是海燕經常注意到她有什麼不適,過來幫她。有次楊紅做試驗把手劃破一點,海燕有很久連碗都不讓她洗。楊紅說:“那以後我來拖地。”

PETER滿懷感激地說:“那就拜托你了。”

楊紅覺得PETER對海燕的那份關愛比一個丈夫對妻子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麼細心,這麼周到,令人羨慕,令人嫉妒。想說他們是情人,又覺得不可能,因為從來沒看到他們兩人單獨在一起過,而且年齡也相差太遠了,總有十幾歲吧。

收拾停當,PETER就開車載三個人到ANGELA的學校參加她的CONCERT。學校從外麵看,倒不見得大,都是一層樓的房子。但進了裏麵,就發現另有一番天地,可能是校門那塊不大,往後延伸得倒挺遠。教室分成ABCDE五個WING,每個WING真的象翅膀一樣,飛出去很遠。ANGELA去她的OECHESTRAROOM集合,PETER就陪楊紅參觀一下學校。

楊紅見很多教室都是開著門的,好像全然不設防,就把頭探進去看一看,教室不是很大,但布置得象遊戲室一樣,很多教室的桌椅都是象開宴會一樣地擺成一個一個小組。“這一個班能裝多少人哪?”楊紅好奇地問。

“聽說不超過二十五個人,教育部有規定的。”楊紅參觀了一遍學校,就覺得人家說的那話不錯,別人說美國是老年人的墳場,中年人的戰場,小孩子的天堂。不說別的,就衝這一個班二十多個人,孩子在這裏讀書就會舒服得多,現在中國的學校,那個班不是擠著四、五十,五、六十人?人太多,老師怎麼顧得上每一個?再說,中國的學生負擔那麼重,放了學有做不完的作業。就那樣辛辛苦苦地讀上來,就算讀到大學了,最後還想出國,那還不如現在就把他弄到美國來。

看了ANGELA的CONCERT,楊紅這種想法就更濃了。小小的一個中學,就有ORCHESTRA和BAND兩個樂隊。ORCHESTRA是弦樂器,BAND是管樂器。每個樂隊都有幾十人,演奏起來象模像樣的,在楊紅聽來,不比專業差。

楊紅對PETER說:“今天看了一下這個學校,覺得小孩在這裏讀書真好。”

“那就趕快把孩子辦過來,”PETER說,“你小孩多大了?”

“四歲多快五歲了。”

“那就很容易了,因為四歲以上在這裏就可以進學校的PRE-K、KINDERGARDEN了什麼的了,不用交學費,每天早晚有車接送,早午餐在學校吃,收入低的連餐費都不用交。有很多中國人,都是為了孩子才留在這裏的。有的在這裏堅持到孩子進大學就回去了。”

“小孩剛過來那一陣,語言完全不通,會不會很難受?”

PETER笑著說,“肯定有一點難受,不過聽說小孩子雖然語言不通,但都願意上學。老師會找一個懂中國話的小朋友幫助他,ANGELA經常給新來的中國小孩當GUIDE的,學校還有ESL班,ENGLISHASSECONDLANGUAGE。聽說有的小孩在學校半年都不大說話,突然有一天,就說起話來,滿口是流利的英語。你不用操心小孩不會說英語,小孩學一種新語言是很快的,反而是他們的父母,成年人了,很難接受一種新的語言。很多小孩來了一段時間,就覺得自己父母的英語不地道,不願意他們上自己學校來丟他們麵子。所以做父母的還是操心自己的英語吧。”

“我看ANGELA現在不大說漢語呢,她一口的英語。”

“這裏很多小孩都這樣,越小過來的,越不肯說漢語,因為小孩成天生活在學校,沒有說漢語的環境。海燕留在這裏,也主要是為了孩子,因為ANGELA現在回中國去,跟班就很困難了。”

楊紅見PETER說起教育孩子,好像一套一套的,就大著膽子問:“你跟MELODY有沒有孩子?”

PETER一下就沉了下去:“沒有,要是有,我還是這個樣子?早就飛起來了。有一段時間努力做人,可是—,天不作美,”停了一會,又打起精神說,“要不怎麼人人都說做人難呢。三十兒立,過了三十了,可是沒有兒女立起來,慚愧慚愧。”

楊紅笑著說:“難怪剛才別人誤以為你是ANGELA的DADDY的時候,你一點都不解釋呢。”

“那不是因為別人把你當MOMMY嗎?”看楊紅一下紅了臉不說話,PETER笑著說,“知道有了我這一句,你就要倉皇逃竄了。想不到你還是這麼容易紅臉,現在的人,都是這樣信口開河的,你要這樣容易紅臉,那你的日子太難過了。”

回到家,楊紅給大姑媽發了個EMAIL,問她找工作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說你也幫我留個心,我今天去一家中學看了看,條件不錯,我也有點想留在這裏了,不為別的,隻為了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