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生日那天,係裏為她搞了一個小小的慶祝,CARSON教授,他的博士生,實驗室的TECHNICIAN等都送了點小玩意兒,雖然隻是幾美元的小東西,但別人打聽到了自己的生日並且記住了,還是讓楊紅非常高興的,這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風光。
大姑媽發了個EMAIL,說我丈夫和女兒都簽到證了,你也放心讓丈夫兒子一起去簽吧,咱們J簽證,好簽。今天是你的生日,這就算是我的一份賀禮吧。又:我在D大JOB網頁上看到一個很適合你的工作,你先看看,如果合適,就把RESUME電郵給我,我幫你交到HUMANRESOURCES去。
周寧也破天荒地寄了一張電子生日卡祝楊紅生日快樂,選的是一束紅玫瑰,“ILOVEYOU”三個詞溫柔體貼地慢慢從背景中鑽出來,音樂也深情款款的。不過楊紅不感動,這完全是那個“故鄉的雲”培養出來的,不是跟她搞那段十年之癢,周寧哪知道這份酸?況且電子卡一分錢不花,想送多少張送多少張。節日生日不為楊紅花錢是周寧的一貫風格,日子他還是記得,但每次都說“就把我送給你了”,那意思就是本來不做愛的,做一次就算禮物;本來就做的,就再做一次算是禮物。
PETER自己沒送楊紅什麼,但當楊紅跟班上課的時候,全班師生為她用漢語唱了生日快樂的歌,又集體送給她一張生日卡,上麵有每個學生的中文簽名,有的態度認真,但寫得歪歪扭扭;有的還沒學會走,就在想飛,思謀著寫得龍飛鳳舞,結果寫得鬼畫桃符。PETER也在上麵留了言,說“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楊紅知道他在QUOTE她,因為在口語班的時候,楊紅在全班同學送給他的卡上就寫了這句,而別人都是寫的諸如“嘴黃心不黃,好色不好淫”“忘記你我做不到”之類的,結果楊紅的留言被全班評為“最搞笑留言”。
海燕送了楊紅一套化妝品,說以後找工作麵談什麼的用得上。海燕是帶著楊紅到MALL裏去買的,因為她認識那家TIMELESSBEAUTY美容店的老板SARA,說SARA以前是北大哲學係美學專業的碩士,研究馬克思主義美學。到美國一、二十年了,早已不搞美學,搞美容去了,開了連鎖美容店,每周隻有一天在MALL裏這家露麵。
SARA快50了,但保養加健身,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是自家店裏的生招牌。她不光做生意,還宣傳她的美容理論,算得上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資本主義美容的有機結合。
SARA為楊紅化妝,也教楊紅怎麼化,邊化就邊講解楊紅臉型皮膚的特征,應該如何揚長避短等等。SARA說楊紅的臉型輪廓都很不錯,高鼻梁,深眼窩,有西方人味道,但皮膚不似西方人那麼細膩易皺,不足之處是眼睛不夠有神,加上戴眼鏡,把靈魂的兩扇窗戶半遮半掩了,最好是改戴CONTACT。
化完後,楊紅看看鏡子,都有點不敢相信那裏麵的女人是自己了,感歎地說:“化不化妝真是不一樣啊。”
等海燕把買化妝品的錢付了,SARA才推心置腹地說,其實不化妝最好,因為化妝品多少都是對皮膚有害的,常年累月地化妝,就把皮膚搞壞了。護膚品用一用倒沒什麼,但也不是多多益善,特別是不要把自己的臉當作一塊試驗田,今天塗這,明天塗那。一個人看上去年青不年青,主要是她的心境年青不年青。一個心境蒼老的人,不論怎麼化妝,心態還是會顯露出來的。人們總以為化妝使人年青,其實這是化果為因,應該說如果一個女人還有心思化妝,就說明她還在意自己的外貌,心境就不算太老。相反,即使你化得年青,即使你真的年青,如果你悲觀失望,滿腹牢騷,仍然會顯老。
楊紅知道今年是不會收到陳大齡的生日卡了,因為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新地址告訴他,估計他還會寄到係裏去。但生日那天下午,海燕拿著一張明信片,送到楊紅的臥室來。“嗨,情書一封,剛到的。”
楊紅笑起來:“什麼人到了你嘴裏就變成情人了。哪寄來的?”海燕看了一下手中的明信片,笑著說:“先找個柱子把自己靠穩了我再告訴你。”
楊紅笑著,也不找柱子,徑直上來搶過明信片,看了一眼,真的快暈倒了,是陳大齡寄來的!上麵比平時多幾句話,除了祝她生日快樂,還恭喜她到了美國。楊紅讀了好幾遍,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是陳大齡寄來的,他怎麼會知道我在美國的地址的呢?
吃飯的時候,楊紅就忍不住對海燕說:“這是我以前的一個老朋友。真奇怪,我還沒告訴他我在美國,他怎麼就知道了我的地址?”
海燕聳聳肩說:“可能從網上找到的。”
楊紅想到自己曾在網上查找PETER,查來查去查不到,覺得陳大齡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到處查找,才得到自己的地址,心裏一激動,就一古腦地把她跟陳大齡以及周寧三個人之間的故事都講了出來。末了,又自言自語地問:“不知他現在結婚了沒有。”
海燕說:“十幾年了,肯定結婚了,而且快五十了,老掉牙了,不管他了,多顆衛星而已。不是說女人都有行星情結,男人都有帝王情結嗎?”見楊紅不解的樣子,就解釋說,“男人呢,都想跟帝王一樣,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天天換一個女人;而女人呢,就想做顆行星,有一個恒星供她繞著轉,又有無數的衛星繞著她轉。恒星是她的中心,衛星隻是壯壯聲勢而已。對男人來說,哪個嬪妃都一樣,但對女人來說,如果沒那顆恒星,再多的衛星也沒用。”
楊紅不由得想起陳大齡的星係理論,跟海燕剛才說的完全不同,於是說:“可是我覺得他好像沒結婚呢,不然怎麼會一直給我寄明信片?”
“你不也一直給他寄嗎?這沒什麼嘛,兩個人,相愛過,即使最終沒在一起,也不用搞得老死不相往來嘛。”海燕看了楊紅一會,說,“這麼多年了,還沒忘懷?”
“可能永遠也不會忘懷。”
“你中他的毒太深了,沒解藥靠你自己是不行了,想給你上付解藥,就怕解毒沒解好,反而中了新毒。解藥都是劇毒的,不毒解不了別的毒。”海燕想了一會,問,“你知不知道PETER的WIFE叫什麼?”
楊紅見她把話題扯到一邊,知道她對陳大齡的故事不感興趣,覺得自己有點太忘乎所以,隻顧自己陶醉了,便收了思緒,說:“不是叫MELODY嗎?”
海燕沉吟片刻,點點頭:“對,那是她的英語名字,她的漢語名字叫陳韻。”
“陳韻?”楊紅在記憶裏搜尋這個名字,雖然有一個最直接的答案,但她不敢相信,“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她是陳智的妹妹,陳大齡的妹妹。”
楊紅張著嘴,望著海燕,不敢相信這一切,原來自己的第一感覺是對的。“可陳韻是拉大提琴的,而MELODY是拉小提琴的,我在陳大齡那裏看過照片的。”
“我聽PETER說他們陳家三兄妹都是拉小提琴的,照片沒什麼嘛,我還有開飛機的照片呢。”
“你認識陳大齡?”楊紅問。
“你不要把故事想複雜了,我不認識陳大齡,但我跟PETER是好朋友,所以知道一些。你剛來時,他覺得你已經忘了這事了,就沒有提起。不過我看你仍然是念念不忘,所以告訴你。你可以找PETER談談,他是陳大齡妹夫,肯定對陳大齡很了解。”
楊紅想,這就真叫山不轉水轉,石頭不轉磨子轉了,你說是世界太小也可以,你說是命運安排也可以,總之,除了自己蒙在鼓裏,別人都知道。楊紅馬上給PETER打了個電話,直截了當地說想跟他打聽陳大齡的事。
PETER沉默了一會,問:“海燕都告訴你了?既然她告訴你,肯定有她的理由。這樣吧,我晚上六點開車過來接你,別吃晚飯,我請你。”
晚上,PETER好像招待家人一般,做了好些個菜,弄得滿屋飄香。他把楊紅接過去,又紮上圍裙,忙開了,說還有一兩個炒菜,要等楊紅來了現炒才好吃。
楊紅要幫忙,但PETER不讓,說今天我請客,你是客人,我來忙。楊紅想問他有關陳大齡的事,他一迭聲地說:“不慌,不慌,你不見我現在忙得‘借手不及’?等我忙完吧。”
楊紅要借給他一隻手,他又叫,“不忙,不忙,你不知道我做菜的程序,還是別幫倒忙。”
PETER終於忙完了,端上菜,很豐盛的一桌,但楊紅一點胃口也沒有。等PETER一落座,楊紅就迫不及待地問:“他現在結婚了嗎?”
PETER挾了一筷子菜,放進楊紅碗裏,看了她一會,仿佛在估量她能不能承受得住一樣,楊紅見他沒有很快地否定,知道陳大齡已經結婚了。
“他結婚了。”PETER靜靜地說。
“什麼時候結的?”
“什麼時候結的重要嗎?”
“可是我想知道。”楊紅固執地說,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了哽咽的感覺。
PETER靜靜地看著她,那種眼光越發使楊紅想到陳大齡。他們兩人都有那種眼神,就那麼一直望著你,不躲避你的目光,但又不是緊盯著你,那眼神就象一個慈愛的父親,又象一個溫情脈脈的情人,知道你心裏難受,也想開解你,但又找不出開解的語言,隻能憐愛地看著你,希望分擔你的痛苦。
PETER看了她一會,終於低低地說:“95年結的。”
“他有孩子嗎?”
“有一個女兒。”
楊紅覺得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不能說全是痛苦,也不能說沒有痛苦,好像這一切都是自己一直期待的,又象是自己一直害怕的,象是一個不愉快的夢,又象是很久以前就經曆過的曆史。她放下筷子,問:“你有沒有他們的照片?”
PETER小心地說:“有,吃了飯再看吧。”
“我不想吃,你拿給我看吧。”那聲音幾乎帶著哭腔了。
PETER歎口氣,站起身,到臥室去拿來一本影集,放在楊紅麵前。
楊紅一頁頁地翻看著,大多數是PETER和他WIFE的照片,有一些全家福,隻看見陳大齡,沒看見他的妻子,翻了好幾頁,還沒有看到陳大齡跟他妻子的,就翻得有些急不可耐了,手也有點抖起來。
PETER接過去,幫她找到一張陳大齡全家的合影,放回到她麵前。楊紅看見陳大齡和妻子女兒的合影,應該是最近照的。他的妻子,個子嬌小,模樣生得不錯,笑吟吟地站在右邊,陳大齡站在左邊,中間是一個小女孩,生得眉清目秀,更象陳大齡一些。合影照得很正規,甚至算得上呆板,但陳大齡態度安詳,是一付心滿意足的神情。
楊紅合上影集,呆呆地看著PETER,問:“他95年結婚的?那一定是因為我94年那次在青島跟他相遇時,讓他徹底失望了。”
“別想那麼多了,現在你們兩個不是都過得很好嗎?”
“他們幸福嗎?”
PETER字斟句酌地說:“他那個人,你是知道的,當他不能忘情的時候,他會一直忠於他的感情,等在那裏。他一旦決定了跟誰結婚,那就是他已經想清楚了,他會竭盡全力地去愛他的妻子和孩子的。我想,他們很幸福。”
楊紅顧不得PETER就在跟前,旁若無人地讓眼淚流下來,千般自責,萬般悔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錯過這段緣。
PETER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看著,一直到楊紅痛哭出聲了,才走上前來,把她攬進懷裏,輕聲說:“別哭了,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亂了。”
楊紅不知道自己在PETER懷裏哭了多久,等她慢慢平靜下來,就意識到這樣地在PETER懷裏哭,有點不對頭,PETER是陳大齡的妹夫,是有家室的人,她不知道PETER怎麼會上來摟住她,也許是怕她承受不了會倒下去?如果他妻子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見她止住了哭,PETER放開她,拿來一些TISSUE,楊紅擦擦哭紅了的眼睛和鼻子,傻愣愣地坐在那裏。
PETER重新坐回桌前,說:“吃點吧,我花了時間做的,不吃對不起我。”
楊紅也坐回桌前,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應該為他高興才對,不知為什麼,反而哭起來。”
“對,應該為他高興,來,吃點菜慶賀一下。”
楊紅笑笑,開始慢慢地吃起來。好像剛才那一哭,把這麼多年積存的眼淚都哭掉了一樣。她看見PETER胸前有一大塊水漬,知道那是自己方才的傑作,好像一直在那裏提醒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一樣,臉有點紅,小聲說:“你的衣服都弄髒了,把它換了吧。”
PETER低頭看了一下,笑著說:“掛著塊獎章還不覺得呢。”說完便順從地站起身,進臥室換了件T恤。
“他等過我嗎?”楊紅不抬眼睛地問。
“等過。我跟MELODY談戀愛的時候,他已經結婚了,是MELODY告訴我的,”PETER笑著說,“MELODY講給我聽,主要是考驗我一下,講完了,必然要問,如果她是有丈夫的人,我會不會這樣等她。我說我不等。MELODY就會跳過來擰我,然後我就告訴她,我不等,我會去把你搶過來。”
楊紅又覺得心痛:“那他為什麼不給我寫信,也不給我打電話?”
PETER聳聳肩:“他那一代的人,我也不太懂,可能覺得你有丈夫,他不好拆散你們。如果你想離開你丈夫,你自己會離開的。如果你是在他的影響下離開的,他會一輩子內疚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等。”PETER想了想,說,“你雖然比他小很多,但你跟他是一類人,你應該能理解他。像他現在有妻子,你會不會寫信給他,說你愛他?”
楊紅想,我也不會的,我也隻能遠遠地、默默地愛著他。她想到陳大齡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讓她有辦法找到他,他隻是在等待她願意走出婚姻的那一天。而自己那次在青島卻給了他那個錯覺,楊紅檢討說:“也不知那時候為什麼那麼愛麵子,覺得他一直是在同情我,就搶著為他介紹朋友,好讓他知道我已經放開了他。我從來都不敢相信他愛我,他條件那麼好,身邊有那麼多愛他的女人,他怎麼會看上我呢?”
“其實女人那種無怨無悔、如癡如醉、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是很讓男人動心的,有時候什麼原因都沒有,就是因為那份愛,就可以打動一個男人的心。”PETER懇切地說,“其實你為他介紹朋友,也許是件好事,使他終於下定決心。不然老那樣等著,對他也不公平。不能成為夫妻有時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因為家務瑣事吵架吧?”
“他們吵架嗎?”PETER說:“不知道,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他們吵架也不會讓我看見。不過,他也有脾氣的,你不要把他當成一個神。都是人,都有人的缺點。你沒聽說過嗎?TOERRISHUMAN,TOFORGIVE,DIVINE。有時為教育小孩的事,他們兩個人鬧得不愉快也是有的。我大嫂性子急,恨不得一下就把女兒培養成大音樂家,大書法家,大運動員。太急了,有時會敲女兒幾下。大哥是很不讚成打小孩的,有時兩人會爭幾句,然後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楊紅想象不出陳大齡發脾氣或賭氣的樣子,但她相信PETER的話,因為她跟陳大齡的接觸其實是很少的,而PETER既然是他的妹夫,跟他在一起的時間肯定多過她。她在心裏安慰自己說,也許沒有終成眷屬真的是一件好事,如果我成了他的妻子,那跟他鬧得不愉快、他不理我的時候,那不是比死還難受?
“愛情並不一定都以婚姻告終,也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來保持,愛可以是各種形式的。這是我初戀的女人告訴我的,我一直奉為至寶。”PETER說。
“你的初戀不是MELODY?”
“不是,她是我的老師,比我大很多,但你知道的,很多男人戀上的的第一個女人往往是比他們大的。我那時是全心全意地愛上了她。她很漂亮,很優雅,尤其可貴的是她很聰明智慧,幽默風趣,有生活的閱曆但不看破紅塵,經曆了很多挫折但不消沉。她很善解人意,樂意幫助別人,我的同學有心事有苦惱,都願意去找她。她教我翻譯課,中英文都非常棒,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一下就被她迷住了。上課的時候總是一眼不眨地看著她,心裏除了崇拜就是愛慕。”
“她那時結婚了嗎?”
“她當時已經結婚了,還有孩子,但我什麼都不在乎。我想方設法地接近她,把她那門課學好,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早就覺察了,因為我那時肯定滿臉都寫著‘愛你’,我看她的眼神肯定把什麼都透露了。我還找機會到她家裏去,向她請教問題,幫她幹活,愛她的女兒,恨他的丈夫。”PETER搖搖頭,自嘲地笑笑,“總之,一個初戀少男能做的一切我都做了。”
楊紅好奇地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終於鼓足勇氣表白了我的愛,因為是用英語寫的,所以膽子比較大,寫得很動人,把自己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她當然不會接受,她說相信時間會讓我忘掉一切。我認為她是擔心我們的年齡差異,所以我寫了很多信,花了很多時間去說服她。在她生日那天,我送了一張明信片給她,我現在都還記得,那張卡上是兩個胖乎乎的熊貓,背對觀眾坐著,一隻熊貓的手撫在另一隻的背上,很有點夫妻恩愛、白頭諧老的意境。上麵寫著:Lovecandoeverything.”
楊紅覺得眼裏有點潮潤潤的,輕聲問:“把她感動了?”
“可能感動了,”PETER微笑著說,“她約我見了一麵,那是她唯一一次約我見麵。我還記得是在學校那個美麗而幽靜的湖邊。她坐在我對麵,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目光如水,象聖母看著她唯一的兒子。我問她:Doyouloveme?她微笑著說:Definelovefirst.我沒有definelove,因為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不過我還是固執地說了一遍:Lovecandoeverything.然後她把我那張明信片還給了我,她把我那句重抄了兩遍,不過兩句都改動了兩個字,所以明信片上麵有了三句話:Lovecandoeverything.Loveisnoteverything.Lovecantakeeveryform.”
“後來呢?”
“後來?”PETER看看那幅《無名女郎》,“後來就遇到了MELODY,愛上了她,再後來,就結婚了。”
“那你現在還想不想那個初戀?”
“那就得先跟想字下個定義了。”PETER笑笑說,“如果說想就是要在一起,做成夫妻,那早就不想了;如果說想就是記得這個人,會為她的高興而高興,為她的憂愁而憂愁,那就是還想著。”
楊紅突然想到什麼:“是不是海燕?”
“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明白了Lovecantakeeveryform。”
楊紅想了想,覺得有一個辦法測出PETER究竟更愛誰,就問,“如果你的初戀和MELODY同時掉進水裏,而你隻能救一個人……”
PETER笑著亂擺手:“好了好了,你饒了我吧,怎麼你們女人都喜歡用這種難題考我們男人呢?這是個DILEMMA,沒有正確答案的,救了誰,都會為那個淹死的痛苦,這不僅僅是對那個女人的熱愛,這是對生命的熱愛。就算兩個女人我都不認識,我還是會因為救不了其中一個痛苦的,那我隻好把自己淹死了謝罪。所以如果是我,我事先就教會所有女人遊泳,教不了所有女人,至少教會我愛的女人、我認識的女人遊泳,那她們掉水裏也好,跳水裏也好,都能把自己救上來。”
“你聽沒聽說過這樣一句話:‘Lovecantakeeveryform’?”楊紅試探地問海燕。
“肯定聽說過,某本書上的,但想不起來在哪看見的了。”海燕想了想,“這聽上去有點阿Q呢,稱得上是LOSER的哲學。”
楊紅有點失望,看來海燕不是PETER的初戀。“為什麼是LOSER的哲學呢?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好,有時愛情就是這樣。”
“這不明擺著是兩個相愛的人做不成夫妻才說的嗎?如果做得成,早就TAKE那個兩人都巴巴地想TAKE的FORM了,還管他EVERYFORM?”海燕看看楊紅,笑著說,“看來你不喜歡這個名詞,那就換一個,叫27度哲學,或者叫平凡人哲學,可能好聽些。”
“為什麼是27度?哲學還有溫度?”
“聽說27度是恒溫,人若如此,無悲無喜。有的人生哲學就是盡力使你的生活恒溫,無悲無喜。太高興了,就給你潑潑冷水;太痛苦了,就給你灑灑陽光。PETER把這種哲學叫做平凡人哲學,這個平凡不是用作形容詞,而是用作動詞,意思是使人的生活平凡化的哲學,跟27度是一個意思,就是教人勝不驕,敗不餒,賺了錢往前看,虧了本往後看,吃不到的葡萄說它是酸的,無所求就無所懼。”
“那你是不讚成這種哲學的羅?”
海燕說:“怎麼不讚成呢?我這一生,失敗的時候是大多數,所以把這哲學運用到熟能生巧的地步了。不過這種哲學最好是失敗了再用,不然連追求都沒有了。”
楊紅覺得從海燕那裏,是不可能問出她是不是PETER的初戀的了,就換了個話題:“你覺得PETER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說陳大齡愛過我,等過我?”
海燕聽了楊紅的問題,有一會沒啃聲,然後說:“這個問題其實隻有陳大齡能回答,我們說的都隻是推測。”
“但是我不能去問陳大齡,他已經結婚了。”楊紅說,“就算我敢問他,他也可以因為想安慰我而撒個謊,說他愛過的、等過的。”
“如果是這樣,那你問我也是沒用的,我說他愛過等過,你也會覺得我在安慰你。隻有你說了算,你認為他愛過你等過你,他就愛過等過,你不相信這一點,那他無論怎樣愛過,你也沒得到他的愛。愛情有點象月亮,它自身是不發光的,沒有太陽光的反射,你可能根本看不見它,因為愛是個抽象的概念,需要用別的東西來表達,來象征,來證明。語言是一種表達方式,象征也是一種表達方式。但愛的語言是豐富多彩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語言。兩個講不同的愛的語言的人,也許就沒法溝通,就沒法理解對方的愛。
象征的手法也是多姿多彩的,可以用行動來象征,也可以用物質來象征。同樣是愛,有的人會用玫瑰來象征,有的人會用汽車來象征。象征的方法不同,兩個人也是沒法感受領會對方的愛的。最好的例子,就是男人和女人在表達愛情方麵,常常使用不同的語彙。男人可能會用性的衝動來表達他的愛,但女人可能就不認為那是一種愛。所以男女都需要學習掌握對方的愛情語彙,才能體會到對方的愛。
愛和被愛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如果你認為你沒有被人愛,那你就沒有享受到愛。即便他在那裏愛你愛得地動山搖,你也感覺不到絲毫震蕩。愛需要體會,有時需要厚顏無恥地去體會。但人往往不能做到這一點,因為人們害怕自作多情,怕會錯了意思,自己沒麵子,更怕自己不僅會錯了意思,還拿出了回報,那就既傷麵子又傷心了。
對一個你不在乎的人,也許你會厚著臉皮去體會,無中生有地認為別人在愛你,因為你從思想上並不在乎,你從行動上也沒有回應,你隻是那樣認為一下,即使體會錯了,也沒有什麼損失。但如果是一個你很在乎的人,是一個你自己已經愛入膏肓的人,你會變得非常不自信,因為你太希望得到他的愛,你就不敢相信他愛你了。即使他是在愛你,你仍然希望他不斷地用語言、行動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來向你證明。
PETER是在安慰你,還是說實話,實際上並不重要,因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他說的是實話,你也不能去跟陳大齡恢複那段愛。愛過沒愛過,等過沒等過,都不能改變現實。所以,你有什麼必要去查證落實他究竟等沒等過你呢?你認為他等過,你就被他愛了四年;你認為他沒等過,你就沒被他愛這四年。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相信他等過了的,像他那樣的男人,數量不是首要的問題,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他可能更看重愛情的質量,他希望得到一份終貞不渝的愛,而這個愛,不僅僅是愛他的外貌,他的才華,更重要的是愛他這個人,是愛他的人格,他的生活方式,他對愛情的追求。他是個聰明智慧的人,他當然能體會到你是這樣愛他的,即便他失去了他的外貌,即便他永遠沒有展露他才華的那一天,你仍然會愛他,隻要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沒變,隻要他對待愛情的態度沒變,你都會愛他。不是這樣嗎?”
楊紅點點頭,說不出話,但海燕說的,的確是她的心聲。
“女人老覺得男人愛女人,就隻能是因為她們的外貌,可能很多男人是這樣,但不排除有些男人不是這樣。有的男人更喜歡各方麵都比較平衡的女人,而不是隻有驚人外貌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一個有內涵、跟他們有共同語言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事業上對他們有幫助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賢惠善良的女人;有些男人更喜歡一個各方麵都不如自己的女人。人上一百,種種色色。有一百個男人就有一百種愛的理由。我覺得象陳大齡這樣的人,既然他自己比較全麵,他可能更喜歡一個各方麵都不錯的女人。既然你各方麵都不錯,又那麼傻呼呼地、全心全意地愛他,他又不是沒眼睛,難道會看不出來?你應該相信他愛過你呢。”
“可我覺得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裏從來沒有男人看他們心愛的女人的那種眼神,就是別人說的—色迷迷的神情。”
“可能是你太希望他色迷迷了,所以老覺得他不夠色迷迷。”海燕笑起來,“什麼樣的眼光叫色迷迷?你那會可能根本沒膽量細看他的眼睛,而且也不是每個男人都一天到晚在想著那件事的。男人愛女人愛到一定地步,也會產生敬畏感的,覺得對她色迷迷是對她的不尊重。
當然對我這番話,你仍然可以當作我是在安慰你,思維一旦成了習慣,是很難改變的,那就算我白說。”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其實很多時候還是願意相信他愛我的,隻不過他一下鄉就沒消息了,覺得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愛我。”
“你沒有從他的角度來想這個問題,做第三者對他那樣的人來說,思想負擔是很沉重的。他不一定害怕社會輿論,但他害怕自己的良心。他那樣的人,不想給任何人帶來痛苦,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他不能破壞你們的婚姻,他隻能讓你自己來作決定。
而你恰好跟大多數人一樣,是摸著石頭過河的。你踩著周寧這塊石頭,用另一隻腳去探陳大齡那塊石頭,如果踩穩了,就把重心移到他那塊石頭上去,如果他那塊石頭不穩,你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呆在周寧這塊石頭上的。我覺得陳大齡做得對,他沒有來帶你走,而你就的確沒離婚,說明沒有他,你跟周寧的婚姻還是可以維持下去的。你沒有想一想,這樣摸石頭過河,是對這兩塊石頭的不公平?”
“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楊紅低下頭,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如果你當時跟周寧是過不下去了的,是非離婚不可的,那你就不會管陳大齡是不是在等你,也把婚離了。特別是在你清楚地知道周寧不會自殺的時候,你仍然沒有離,那就沒辦法了,隻能說你是一個不會遊泳的人,你要過這條河,就一定得依靠一個男人,既然已經踩在周寧這塊石頭上了,既然陳大齡那塊不穩,你隻能死守著周寧,至少保住你的既得石頭。所以你的問題不是這兩塊石頭穩不穩,而是你自己不會遊泳。你要想不為愛情受苦,隻有學會自己遊泳,那麼,你一旦發現自己不愛周寧,你就會放棄周寧這塊石頭。即便最終發現陳大齡並沒有等你,即便根本沒有陳大齡,你仍然可以安全地遊過河去。”
楊紅想了想,說:“你說得對,我的關鍵問題是不會遊泳。那時周寧追我的時候,我知道我並不愛他,但因為沒有別人追,而同寢室的人又都有了男朋友,所以就匆匆忙忙結了婚。愛上陳大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但我很怕自己配不上他,不敢相信他的愛。跟周寧這麼多年在一起,也是因為不會遊泳,隻能苦苦守在一起,活得太累了。不過,怎麼才算會遊泳呢?看破紅塵?獨身?”
“看破紅塵也好,獨身也好,都不算會遊泳,隻是站在此岸,看著彼岸,同情那些在河裏掙紮的人,但自己不敢下水。我也不知道怎麼才算會遊泳,但至少要下水,不下水怎麼遊泳?所以要敢愛,要相信世界上有人會真正愛你的,也許你永遠沒遇到這樣一個人,但那並不表明你不該期待,因為他可能隻是在世界上的一個什麼地方等著,機緣還沒讓你遇到他,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就算臨死也沒遇到,也不證明這個人不存在,隻是沒遇到而已。”
“那就是說,一個人要不怕獨身,哪怕自己一個人過一生,也要相信世界上是有人會真正愛自己的?”
“獨身不獨身就要看個人的情況了,人結婚不一定是因為愛情,就像愛情不一定導致婚姻一樣。我隻是說人在感情上不應該依附於別人,不能因為沒人愛就覺得自己不值得人愛,就活得難受。也不能因為自己愛一個人,可是沒得到他的回愛就痛不欲生,失去生活的樂趣。愛情不僅僅是被人愛,愛人也是愛情。沒有得到愛,不等於你不能愛人。
母愛偉大,就是因為那是強者的愛,是不計較回報的愛,母親愛孩子,是因為她的孩子值得愛,是因為她的愛能使孩子幸福,是因為她要愛,不愛就不成其為母親,不愛就難受。明智的母親會以孩子的幸福作為他對自己的報答,隻要孩子幸福,她就是開心的,有沒有回愛都無所謂。
像你這樣多愁善感的女人,在感情上常常有很強的依附性,為情而生,為情而活,無情不歡,無情不活。實際上,女人在感情上應該自愛愛人,首先是感情上不依賴於別人,有沒有男人愛都能健康充實地活著。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愛你,也無損你之風采。沒有人愛,隻說明你沒遇到那個愛你的人,隻說明你遇到的是不懂得欣賞你的人,並不能說明你不值得愛。就是一幅名畫,也不是人人都欣賞的,更何況我們這些平凡的女人呢?有人欣賞,是我們的幸運;沒有人欣賞,是那些不欣賞的人的損失。女人的價值,用不著一個男人的愛來衡量,你盡可能地完善你自己,至於誰來欣賞,就該欣賞的人去操心了。
女人愛這個世界,愛生活,當然也愛男人,愛那個值得她愛的人,愛那個愛她的人。如果剛好兩情相悅,那最好,相愛會使雙方的生命更豐富美好。如果自己愛對方而對方不愛自己,那個所謂的對方也就沒有什麼好愛的了。不懂得欣賞你的人,又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
“可是怎麼樣才知道對方愛不愛自己呢?”
海燕笑著在空中畫個大圈:“你這個問題又把我們繞回去了。”
楊紅覺得肖嫻這一段時間打扮得特別青春,衣服都是那種最能突出三圍的,襯衣的鈕扣也似乎沒扣最上麵那兩顆,不過後來楊紅發現那是錯覺,因為肖嫻的襯衣上根本就沒那兩顆,扣子從領下五寸處才開始。肖嫻說現在就興這樣的,要給人看點乳溝。
“打扮得這麼性感,是不是想電暈那些老美呀?”楊紅說了,又覺得吃驚,怎麼現在自己也是開口閉口“性感”啊“電暈”啊什麼的,想一想,又覺得沒什麼,跟肖嫻不說這個,還說什麼,說世界革命?
“電那些老美幹什麼?二十郎當歲的嫩口,不好吃,而且也不懂咱們這些J2的難處,光玩不想結婚,不幹。”肖嫻嘻嘻笑著說,“不如電老美的老師。”
“你說PETER?”楊紅笑著說,“人家不是有老婆嗎?”
“老婆嘛,能耐也就頂個電視遙控,出了三米之外,就沒戲了,連彎都不能拐。”肖嫻壓低嗓子說,“像他這樣的男人,是最容易打野食的了。有老婆,嚐過女人的滋味,做愛做了幾年,養成了習慣,突然一下做不成了,他能不想?而且你看他精力那麼充沛,如果他不是天天在想做愛你把我名字倒著寫。”
“我看班上也有不少美國女孩喜歡他呢,下了課都圍著他問問題,搞得他抽煙的時間都沒有,總叫我在那裏擋駕,他好到外麵去抽煙。”
“中國男人不喜歡美國女孩,她們都是身經百戰,不知跟多少人搞過了,本來那地方就大,再加上亂搞,早就鬆得一塌糊塗了。男人可不喜歡鬆鬆垮垮的女人,他那東西放進去沒個包著裹著擠著的,空蕩蕩難受。男人為什麼喜歡處女?不就是因為那地方緊嘛。我這些年不生孩子,就是不想把那裏搞鬆了。現在即使要生,我也要剖腹產,橫著切,隻有一道小小的疤,穿比基尼都沒問題。”
楊紅也是剖腹產,但那是因為醫生說有剖腹產指證,不動手術不行,根本沒想過什麼鬆不鬆的問題,也沒想過比基尼的問題,隻要孩子能平安生出來,就算是在肚子上打個大叉她都沒意見。她咕嚕說:“還沒聽說過這種事呢。”
“你不知道?別人法國女人早就是這樣的啦,能不生就不生,所以別人國家出生率低。法國女人實在要生,就剖腹產,生完了不喂奶,免得把下麵搞鬆了,把奶搞垮了,男人不喜歡。”
楊紅聽得齜牙咧嘴,怎麼法國女人為了男人連孩子都不顧了呢?
肖嫻說:“而且象PETER這個年齡的男人,最喜歡的就是成熟的中國女人,有經驗,不用教;溫柔,不象美國女孩那樣要占上風。”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楊紅覺得肖嫻說“成熟的中國女人”的口氣就像是在說“肖嫻”兩個字一樣,穩操勝券得很。
“同誌,我是幹什麼的?我在國內是藝術係辦公室的主任,算了,實事求是一點,副主任。藝術係的人,哪個不是風流倜當的情種?愛情一段接著一段,情人一個跟著一個。沒辦法,搞藝術的人,沒有激情就沒有靈感,沒有性衝動就沒有創作衝動。”
楊紅覺得背後議論PETER不大好,但忍不住又很想知道肖嫻的電暈計劃進行到哪一步了:“那你—,我是說,你和PETER—”楊紅好奇地問。
肖嫻嘻笑著說:“他已經被電暈了。”
“是不是他上課時愛盯著你看?”
“那到不是,看算個什麼?你怎麼知道他是在看誰?我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會為他看我兩眼激動?你知道的,他這個人獻起殷勤來,是很厲害的。他經常請我吃飯,載我去超市和教堂,我一說要辦加拿大移民,他就幫我找網址,還打印了很多材料給我。而且—“肖嫻賣個關子,等楊紅催她。
“而且什麼?”楊紅一麵問,一麵在心裏責備自己太無聊了。
“嗬嗬,這麼說吧,他臥室裏的床是張FULLSIZE的,就是那種一個人睡嫌大,兩夫妻睡嫌小,兩個偷情的人睡正好的那種。一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
楊紅聽了這些話,覺得很難受,她不願相信PETER是這樣的人,但想起那天PETER把她擁在懷裏的事,她又覺得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他能把我抱在懷裏,他為什麼不能跟肖嫻上床?對於我,他可能還有一點顧忌,因為有他大哥隔在中間,對於肖嫻,他就沒這個顧忌,不過是一個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他喜歡不喜歡她,都可以跟她上床,男人嘛,有幾個是為了愛才上床的?都是為了上床才裝出愛來的。
也許是因為陳大齡的原因,也許是對PETER有好感,楊紅寧願相信肖嫻是在瞎講。請吃飯沒什麼,肖嫻跟的課有中午12到1點的,上完課,PETER請她吃個飯,也不算過分。用車載她去超市教堂什麼的,也不稀奇,因為PETER經常載這個那個去這裏那裏的,他現在隻教書,不修課,比一般學生事少,他也愛幫別人,肖嫻如果叫他幫忙,他肯定不會拒絕。楊紅自己也叫他幫過忙,隻不過不太好意思老麻煩他。
楊紅想不明白的就是肖嫻怎麼知道PETER臥室的床是什麼樣子的,楊紅去PETER那裏的時候,每次都見臥室的門是關著的,PETER也從來不請人參觀他的臥室,好像裏麵藏著個人一樣。
本來楊紅是傾向於相信PETER的清白的,但TRACY來了封EMAIL,就把她的傾向徹底扭轉了。TRACY的這封EMAIL,沒有什麼值得拈掉的字,楊紅看完了覺得很奇怪,不知道TRACY是個什麼文風,沒什麼事的時候,一路罵罵咧咧的,真有了醜惡的事了,反而把語言純淨得象蒸餾水了。莫非事件太醜惡,把文中的罵字全吸收了?
TRACY在這封E中報告說,據一個可靠的SOURCE說,ONCEUPONATIME,朱PETER的老婆是學PHARMACY的,就業前景很樂觀,而朱PETER學的是文學,就業前景很悲觀,所以前景悲觀的朱PETER就盯準了前景樂觀的MELODY,死打爛纏,一頓猛追,追上了,結了婚。婚後很順利地跟著MELODY辦綠卡。聽說那段時間,朱PETER還是按捺著,人模狗樣地做著好老公。可他老婆不能生小孩,而朱PETER非常愛小孩,他大約是傷透了心,等拿到工卡後,朱PETER就開始不安分,有了不少風流韻事。他老婆曾提出離婚,他不肯,想等綠卡徹底搞好了再離。聽說他老婆為這些事都鬧出病來了,可憐的女人。
最後TRACY特別警告楊紅說,朱PETER就是這樣一個人,你跟他玩玩可以,千萬不要動真情。
楊紅想,怎麼又成了我跟他玩玩呢?你不是一直把朱PETER當作你自己的追蹤對象的嗎?一旦發現朱PETER不是好人了,就又推給我了?
看了TRACY的EMAIL,楊紅心裏涼透了,對自己說,幸好我既沒跟他玩玩,也沒動真情。但她覺得這個幸好有點不真實。自己其實是真的喜歡PETER的。就算是知道了他有WIFE,自己還是喜歡他的,他跟他WIFE之間可能關係並不好,因為他呆在這裏,平時也沒見他老婆來,也沒見他去看他老婆。而且自己這種喜歡,並不是要做成夫妻的那種喜歡,隻是把他當一個跟陳大齡一樣有人格魅力的男人來喜歡,甚至有點當作自己的家人來喜歡。
但如果是象TRACY說的這樣,朱PETER就不僅僅是個婚姻不幸的男人了,完全就是個投機取巧的愛情騙子。一個女人為了綠卡結婚,就已經讓楊紅鄙視了;一個男人,為了綠卡結婚,就更讓她不恥。楊紅雖然想盡一切辦法替朱PETER開脫,比如說他是學文科的,根本沒辦法在美國找到工作,更不用說綠卡,他要待在美國,隻能靠女人。但她還是沒法說服自己,難道一個人非得留在美國不可嗎?他不可以回中國嗎?再說,就算你非呆在美國不可,你又隻能靠女人來解決綠卡,那你也可以在婚後對她好一點啊,就算是知恩圖報吧?怎麼能象一條凍僵的蛇呢?一醒來就對自己的恩人咬一口。想到他騙的不是別人,正是陳大齡的妹妹,楊紅就覺得他象是騙了自己家裏人、騙了自己一樣。
再見到朱PETER的時候,楊紅就覺得他有點象個婚姻騙子,愛情騙子。有一次,楊紅忍不住問:“是你WIFE幫你辦的綠卡?”
PETER點點頭,問:“你INS的?問這幹什麼?搞移民調查?”
“隻是問問。”
PETER說:“她學PHARMACY的,我學文學的,當然是她辦我,不是我辦她。”
“聽說她提出離婚你不肯?”楊紅問完這句,就有點後悔,我憑什麼問他這些私人的問題?他待會不光不回答,還罵我打聽他的隱私,叫我如何下台?
她看見PETER仿佛被電擊了一樣,臉色慘白,表情木訥,隻盯著她,好像在揣摩她到底掌握了多少事實一樣,好一會,才說:“你消息真靈通,連這都打聽出來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調查我啊?你對我感興趣,可以直接問我嘛,對你我保證特殊對待,有問必答。你說得不錯,她提出過離婚,但我沒有答應,”說了,又試探地問,“不肯離婚,應該不算罪過吧?”
楊紅心想,那就要看你是為什麼不肯離婚了:“為什麼人人都想留在美國呢?為了留在美國,不惜任何代價,名譽、自尊,什麼都顧不上了。”
朱PETER恢複了常態,笑著說:“這個問題,我剛好有個朋友在寫一篇論文,就是研究中國人為什麼選擇留在美國的,你可以跟她去談談,你會發現理由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不是一句兩句話說得清楚的。”想一想,又問,“你想不想留在美國?”
“我想留,也會靠我自己,不會利用別人。”
“那好啊,很有骨氣嘛,”朱PETER仍然笑著,好像聽不出楊紅的話中話,“如果你想留在美國,那你現在就要開始作打算了,因為你隻有半年,可能最好的辦法是先延長一段時間,再利用這段時間找個比較穩定的工作。如果現在就想一步到位,可能有點困難,搞不好兩邊都丟了。你這個專業還是比較好找工作的,當然要想找個副院長幹,也是很困難的。”
楊紅還沒有想這麼深遠,聽他一說,覺得他算得上老奸巨猾,腳踏兩隻船,能利用的利用,能隱瞞的隱瞞。但她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先延長一段時間倒真是一個辦法,不然把國內的一切都放棄了,在這邊卻找不到工作,那不是搞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那時,兩邊都沒了工作,該怎麼辦?楊紅安慰自己說,反正我這不是欺騙某個個人,最多算是欺騙學校,但學校也不會受什麼損失。
楊紅當晚就給周寧打了一個電話,跟他商量延長的事。周寧想了想,說還是先別辦吧,你明年不回來,提幹沒希望了,房子要退掉,我到了美國又能幹什麼?打工?我可不想一輩子呆餐館裏打工。
楊紅很生氣,說你不能考G考T讀個碩士博士的,畢業出來找工作?
周寧悶悶地說:“我這個人有幾斤幾兩,你又不是不知道,考個H大的碩士研究生,都考了好多回沒考上,現在奔四的人了,還讀得進書?”
“我ROOMMATE都奔五的人了,還在讀書呢。為什麼你就總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兒子,他在中國讀書多累?”
周寧頂撞了一句:別人的兒子都在中國讀的書,也沒見誰累死掉了。
楊紅生氣地掛了電話,決定不管周寧想什麼,先跟CARSON教授談談延長的事。
楊紅沒想到“故鄉的雲”會寫EMAIL來討伐她,也不知道“故鄉的雲”從哪兒弄到她美國這邊的EMAIL地址的。
“故鄉的雲”在EMAIL裏追述了她跟周寧的那段情,基本上跟楊紅從山雲之間的EMAIL猜出來的一樣。然後“故鄉的雲”抱怨說,四年前,在楊紅的淫威之下,周寧不得不疏遠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愛他,因為那說明他是一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四年來,她一直愛著周寧,為他連婚都離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東西,他的愛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幾年,周寧還斷斷續續回她一些EMAIL,但最近完全銷聲匿跡了,電郵不回,電話不回,將她拋在一個痛苦的深淵。
楊紅看到這裏,唯有苦笑,周寧是雲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東西”?楊紅想到自己跟這個光明美好的周寧共同度過的那些年月,認定“故鄉的雲”是在搞笑。想到自己現在也能對生活中的煩惱幽它一默,楊紅覺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說的一樣,你能從自己的煩惱中看到幽默之處了,就同煩惱拉開一段距離了,因為隻有站在一定的距離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煩惱之中的幽默,所謂苦中作樂是也。苦中都能作樂了,更何況甜中?
等楊紅再往下看,就忍不住義憤填膺了。“故鄉的雲”說她明察暗訪,才知道周寧斷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為要出國了。“故鄉的雲”字字血、聲聲淚地控訴楊紅摧毀了一段美好的愛情,說你們的婚姻早就死了,為什麼還抓著周寧不放?現在還要把他弄到美國去,以這種卑鄙的方式來斬斷我們的戀情?最後雲帶點威脅地說,你也是個明白人,如果我把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對大家都沒有什麼好處。
楊紅看到最後這句,氣得渾身發抖,心想,你“故鄉的雲”不好好在故鄉飄著,手伸到美國來幹什麼?你有本事你出國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門行凶還狠,簡直是萬裏追殺,還讓不讓人活了?楊紅立即就打了個電話給周寧,責問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我在美國的EMAIL地址給你那個“故鄉的雲”?
周寧委屈得很,說我哪裏有把你的電郵地址給她?我有病哪?從你發現了我們那些電郵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糾纏了幾年了,動不動就說要捅到學校去,我有那些電郵掌握在她手裏,我有什麼辦法?隻能敷衍她,我這不是為你好嗎?知道你是當幹部的人,怕影響不好,我一個平頭百姓,我怕個X。她說了,是從網上找到你的下落的,誰叫你把自己擺在網上呢?
楊紅不信,心想,我什麼時候把自己擺在網上了?周寧為了開脫自己,又在撒謊。不過,她還是把自己的名字打進GOOGLE,一查,還真查出不少個楊紅,自己的也在其中。一個是H大的網站,在她那個院的網頁上,專門有她楊副院長一頁,還專門說明她目前在美國A大做訪問學者。另一個是A大的網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CARSON教授的網頁上,從A大的ONLINEPHONEDIRECTORY裏可以查到她的電話號碼,東亞中心的網頁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楊紅驚呆了,徹底服了這個GOOGLE。你要找一個人的時候,你總也找不到他,GOOGLE會回給你一大堆亂七八糟、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你要隱姓埋名的時候,它卻一下子就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楊紅搞不懂GOOGLE是個什麼服務宗旨,好像也是以搞笑為目的。
這事搞得她六神無主,趁中午吃飯的時間就把雲山之戀和“故鄉的雲”萬裏追殺的事告訴了海燕。
海燕聽了,不解地問:“你怕什麼?怕她告訴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寫過一些風花雪月的電郵?H大那邊我不知道,A大這邊有誰對這種事感興趣?就算感興趣,又會怎麼樣?無損你一根毫毛。”
“別人會笑話我嘛,說我的老公不要我,要這麼個女人。”
“先不要說你們兩誰比誰強,也不說你老公現在究竟要誰,就說一點,你老公是女人鑒賞家?他不喜歡的女人就沒價值了?他要了誰,誰就有麵子了?就算他是國際公認的女人鑒賞家,你都要問一下,這個國際公認又是誰公認的。我們兩個現在馬上就可以搞一個網站,說我們是國際男人鑒賞協會,把普天下的男人評價一通。不要把丈夫當成衡量自己的砝碼,一個女人的價值不是由她丈夫稱出來的,是她自身的重量。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就變成牛糞了?枯草插在金瓶子裏也還是枯草。”
楊紅說:“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個故鄉的雲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周寧到底看上了她哪點。”
海燕笑著說:“你想知道這一點,為什麼呢?想把自己改造成雲那樣的人,好吸引住周寧?如果周寧喜歡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頭牛?”
楊紅從來沒想明白過自己為什麼要知道那個“為什麼”,不過現在想來,海燕說得好像也對。
“就是有點不服氣,想要爭贏。”
“我不是周寧肚子裏的蛔蟲,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不過我想,故鄉的雲吸引周寧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過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沒興趣了。距離產生美,你沒聽人說遠是親家,近是冤家?第二,周寧可能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虔誠地愛過,剛開始可能是嗅出雲對他有意思,就鼓勵她、引誘她把心攤開在他麵前,寫信隻是為了搞清楚雲究竟愛沒愛過他,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搞到後來,要麼是他自己也有點弄假成真,要麼是騎虎難下,隻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雲和你之間選擇的時候,他也認識到兩個人的差異,所以他最後還是選擇了你。雲的EMAIL不正好說明周寧並不愛她嗎?其實真正可憐的是這個雲,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周寧身上,不管周寧自身價值如何,至少周寧並沒有動多少真情。”
“也不知道這些女的都怎麼想的,什麼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插足別人的家庭,做這種不道德的事。”
“你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氣,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這個理論了。你現在已經打下了周寧這座城,就有點怕別人來奪走了。一旦你愛上了別的城池,如果你有足夠的勇氣去攻打的話,你的立場就會變了,你會說‘真情無罪’。不要忘了,陳大齡當初也算是一個第三者,你覺得他不道德嗎?”
楊紅當然不覺得陳大齡是不道德的,本來想說“我們那不同,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但想了想,沒說,因為這樣說跟海燕說的“真情無罪”是一個意思,海燕笑著說:“罵人之前,一定要先把聽話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對方罵個狗血淋頭。”
楊紅笑起來:“除非你是個第三者。”
“我剛好就是,當然不是現在,現在我是響當當、硬棒棒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了就轉了正,或者說解決了職稱問題了,不過並沒有成就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恨不得辭職不幹了。”
楊紅有點為剛才自己那樣偏激不好意思,就問:“那你跟你丈夫談戀愛的時候他還沒離婚?”
“離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時候我們在一個進修班讀書,我也知道他是結了婚的,但隱隱約約覺得他挺喜歡我的,我也挺喜歡他。剛開始還沒想到要把他挖過來,隻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覺的那樣,在心裏喜歡我,所以就常常給他一點鼓勵暗示,慫恿他表達。”
楊紅驚訝地看著海燕,不相信她曾有過如此天真幼稚的時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生下來就應該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不相信我那時有那麼傻?誰都不相信啦,不過事實就是那樣。後來他終於表達了,我們就開始了名符其實的苦戀。當時的社會不象現在這樣開明,那時雖然沒有法律明文規定,但大家對第三者插足是恨之入骨的,道德法庭是隨時隨地都威嚴地開著的,連自己心底都覺得自己是個壞女人。不過偷偷摸摸的愛情也很浪漫很刺激。能讓一個人為自己離婚,也使幼稚而虛榮的我很自豪。我們兩個人不知寫了多少信、多少詩,我丈夫日後一直對人說我們的故事比任何一部瓊瑤小說都感人。”
楊紅一聽到信和詩,就覺得那是段美好的愛情,有詩意。“那後來呢?”
“剛開始我們兩個人不在一個地方工作,都是他周末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我這邊來,呆個一天兩天的,然後又坐十幾個小時的車回去,還要瞞著普天下的人。後來我到S市讀研究生,我們兩個人就公開同居了,因為他工作的地方離我學校還有四個小時汽車,他周末坐車來,周一坐車回去。我們兩的工資什麼的,全都送給鐵路公路了。這期間,因為道德的重負,我動搖過很多次,提出分手很多次,但每次一提分手,他就千裏迢迢地趕來,我們兩個人就眼淚汪汪地說些今生來世之類的話,然後就做今生最後一次愛,然後就把分手的事忘到腦後去了。”
“不過他最終還是離了婚,跟你結了婚,也還算不錯的。”
“對,他離了婚。他怕做後媽委屈了我,一直爭取把女兒判給對方,而他前妻也抓住這點,拖延著不肯離。等他離掉婚的時候,幾年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之間已經產生過很多矛盾了,但他堅定不移地要結婚,他說他的生活中不能沒有我,我覺得他是因為怕人看笑話,怕別人說他為了一個女人,拋棄了妻女,結果卻被那個女人拋棄了。我自己也覺得他離婚,我是要負很大責任的,所以就結了婚,然後有了孩子,怎麼說呢,人們所說的的婚姻生活五大關,有四大關都是磕磕碰碰地過來的。”
“五大關?”
“第一關,夫妻雙方生活習慣不一樣;第二關,跟雙方家人處不好;第三關,小孩帶來的家務事和教育問題;第四關,經濟方麵的矛盾;第五關,出軌。我們不大在言語上過招,都是三言兩語,吵完後就長期冷戰。”
“沒想過離婚?”
“也不是沒想過,不過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心理障礙,對我來說,最開始是怕傷害了他,然後就是我的那套理論,覺得久聚生厭,無論怎樣美好的愛情,最終都會變得平淡無奇,都會有磕磕碰碰,所以懶得離婚。也曾經為一個男人動過心,但想到與其讓天長日久的家庭生活磨損兩個人的愛,還不如幹脆就不要開始。”
楊紅想問一下這個男人是不是PETER,但海燕沒給她問出口的機會,就說:“可能是人年齡漸漸大了,變得比較寬容了,現在比較能體諒我丈夫了。像我這樣的人,在外麵對任何人都是老成持重,寬宏大量,但一個人總是需要有個地方鬆弛一下,幼稚一下,就算女人撒個嬌吧,所以在家裏就不大謙讓,跟他針鋒相對。親者嚴,疏者寬,看他的時候,就很嚴格,在別人身上我能容忍的東西,到了他身上就不能容忍了。他在外麵也是人緣很好的,年青的同事都把他叫大哥,但回到家裏,就成了小孩,總覺得如果一個人在家裏還要硬撐著不能鬆弛一下,生活就太累了。所以兩個人都在外麵做君子,回到家裏做小人,兩個小人在一起,當然矛盾多了。現在老了,慢慢也磨合了。”
海燕笑笑說,“不說我了,我的故事平淡無奇,還是說你吧。其實你現在的地位,就跟周寧十幾年前的地位一樣,算是個第二者。”
楊紅笑笑說:“我那時候希望周寧能理解我們,讓我跟陳大齡在一起,也許我現在應該理解周寧,讓他跟他的雲在一起?等雲真的跟周寧在一起了,她就會發現周寧跟她的前夫沒有兩樣。但也有可能她跟周寧過得挺好,也許周寧會為了她改變自己。”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更說明周寧應該跟他雲在一起。如果雲能使周寧變成一個好男人,那為什麼不讓他們在一起呢?不過這件事應該由周寧來決定,其實他四年前就決定了,隻不過這個故鄉的雲不相信那是周寧自己的選擇。雲隻是另一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她現在看到的周寧,可能跟你結婚前看到的周寧一樣。所以有人說:拆散一對有情人的最有效辦法是讓他們兩人結婚。如果你當時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跟周寧結成婚的話,你就會象這個雲一樣,把他當成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
牛小明可能告訴過你,我以前主持過《海燕信箱》,專門給人排憂解難那種,給過別人很多忠告,但我本質上是很怕幹預別人生活的,所以我辭掉了那份差事。我不想我的這些言論影響別人,因為我的一生並不是成功的一生,即便是成功的,放在別人身上也不一定成功。我對你說這些話,一方麵是因為我看到今天的你,就像看到過去的我一樣,為很多真實的、臆造的東西苦惱;另一方麵,是因為PETER希望我能幫你走出困境,他覺得你活得太沉重太累。我希望你不要為情所困,但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樣,還沒走進熱戀,就看到婚後的平淡了,那樣,你會錯過很多美好的東西的。”
有時候,一個人生命中的重大決策,似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引發的,完全是一種巧合或者機遇。可能背後是有長期的積累的,但那個觸發點,那個契機,卻是偶合,使你多年以後想起,會驚異:如果當時沒發生那件小事、那個偶然,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
楊紅生活中的這個轉折點就是一個純粹的技術失誤。平時做飯時,隻要海燕在家,都會打開音響,放點音樂,兩個人邊做飯邊聊天邊聽音樂。這天,海燕還沒回來,楊紅就自己走過去,拿了遙控開音響。她按了幾個鍵,音樂就響起來了,但不是平時兩人經常聽的那些曲子,而是一首中文歌。她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是錯按了TAPE鍵,本想改按CD鍵,卻被歌詞吸引住了:
等待著別人給幸福的人往往過得都不怎麼幸福……
緊閉著雙眼又拖著錯誤真愛來臨時你要怎麼留得住
楊紅不由自主地又聽了一遍,雖然是漢語,但也不是每個字都聽得明白,隻知道大意是說一個人留著舊情人的情書,忘不掉那段過去,但愛情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這首歌講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楊紅的生活完全吻合,因為她連像樣的情書都沒有一封,但這最後兩句話卻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緊閉雙眼又拖著錯誤,真愛來臨你要怎麼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這樣嗎?緊閉著雙眼,拖著一個錯誤的婚姻,陳大齡出現的時候,就沒有辦法能留得住。現在自己仍然是緊閉雙眼,拖著錯誤,如果還有真愛來臨,我又怎麼留得住?
楊紅覺得自己還沒有修煉到海燕那種程度,能夠泰然自若地放棄一個自己為之動心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個讓自己砰然心動的人,這一次是絕對不能再放過了。她不知道她這後半生還能不能遇到一個值得她愛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愛的人,那個人會不會愛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GETREADY,要AVAILABLE,不能再坐失真愛。
自從收到“故鄉的雲”的EMAIL後,楊紅一直在思考自己和雲山之間的這個三角。周寧那場曾經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癢,現在看來,隻是一個使她徹底覺醒的契機。拉開一段距離,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三角,楊紅對周寧有了比較全麵而客觀的認識:
“故鄉的雲”看到的周寧和我看到的周寧,都是不完整的。一個因為距離太遠而美化了周寧,另一個因為距離太近而醜化了周寧。實際上,周寧就像那些淘氣的中學生一樣,不自覺,沒責任感,要人管著盯著,遇到一個溫和的老師,就淘得更厲害。
楊紅想起自己剛開始時,覺得兩夫妻不應該在錢上計較,不應該整天吵架,所以時時避免矛盾。到後來,因為害怕離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他就盡情調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來了,象後來禁他的賭那樣,他就軟下去了。
如果這一路之上,時時事事都對周寧采取強硬作風,說不定他會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丈夫。但楊紅覺得那沒有什麼意思,丈夫不是中學生,妻子也不是中學老師,如果丈夫需要妻子象管中學生一樣管著他,那婚姻跟教中學沒兩樣了,教這一個中學生跟教那一個中學生沒兩樣了。把他當作中學生,隻是想理解他,諒解他,不再為他煩惱,但絕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愛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寧的婚姻不幸福,是因為兩個人性格愛好生活方式不一樣,很難講誰的好誰的壞,但彼此不欣賞不讚賞對方的活法愛法。
人們常說性格互補也是一種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個急性子和一個慢性子搭配在一起,可能比兩個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個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賞對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覺得有時需要慢一點,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對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覺得生活就是該急,慢性子覺得生活就是該慢,兩個人互不欣賞對方的性子,這樣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補的。性格愛好生活方式不一樣的兩個人,如果彼此都有強烈的愛情,都能為對方改變自己,也許仍能過得很好。有很多事,有愛情和沒愛情,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不同的反應,也就有完全不同的處理方式。但如果缺乏這種強烈的愛情,就很難欣賞對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對方改變了來適應自己,或者都極力去改造對方,生活就變成勞改農場勞教所了,那將是場無休無止的痛苦的戰爭。
楊紅想,PETER說得對,你不能用你的好惡來要求這個世界,別人有別人的審美觀,不能因為別人的審美觀跟你不一樣就覺得別人是醜惡的。她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就覺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確的,希望周寧照我的方式來生活,周寧則竭盡全力保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兩個人實際就是在明爭暗鬥,看誰能戰勝誰。如果周寧找的是一個跟他一樣愛玩愛打麻將的人,他們兩個人可以同時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來做愛,做完了睡覺,豈不快哉?哪裏用得著像他現在這樣,溜出去的時候象小偷,打的時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臉色,想想就痛苦,虧周寧還能容忍這麼多年,難怪周寧說跟我過了這些年,白頭發都生了不少。
兩個人各自為著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著這個婚姻,明知兩人生活方式不一樣,還是繼續進行著這場改造對方、保存自己的戰役。既然兩個人不能為對方改造自己,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對方,更不欣賞彼此的活法,為什麼還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此呢?也許這個“故鄉的雲”跟周寧更接近,他們畢竟是生在同一個地方,長在同一個地方,現在她又這麼愛周寧,她就可以為他改變自己,而不用象自己一樣,老想著改變周寧。
楊紅想,實際上結婚之前我就知道我們兩個人是不同的人。匆匆結婚,是因為自己怕孤獨,怕別人議論笑話,也因為那時還不知道什麼是愛,以為跟周寧在一起的那種感覺就是愛,其實那隻能說是不討厭,是因被人愛而產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後來遇見了陳大齡,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愛,那是一種從靈到肉你都無法控製的感情,愛不可預計,不可預防,你愛了,就愛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無法控製。你能控製的是你的行動,但愛的感覺你是無法控製的。
愛一個人,卻又跟另一個人守在一起,那種痛苦是難以形容的。沒有一個人值得你愛,你可以平靜地跟一個你愛你而你不討厭的人湊合,但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你愛的人,而且他也愛你,那你跟另一個人的湊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這些年跟周寧這樣死死地守在一起,與其說是因為愛情,還不如說是因為習慣和麵子,再加上一些錯誤的觀念,比如認為離婚就是一種失敗,離婚的人肯定是有問題的。又比如認為誰提出離婚,就是誰不要對方了,而那個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貶值了,就沒麵子了。從前害怕離婚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傷害孩子。楊紅有一個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周寧的兄嫂離了婚,而他們的孩子隻讀了個中學就輟學了。
當她把這個例子講給海燕聽的時候,海燕笑她說:“我可以把你這種思維當作一個經典例子講給我的學生聽,就是一看見兩件事前後發生,就認為中間有因果關係。周寧的兄嫂離婚和他們的孩子輟學,隻是兩件前後發生的事,中間有沒有因果關係,還不一定。如果跟你說的那樣,周寧的兄嫂都隻讀了個中學,兩口子愛打麻將,又經常吵鬧,最後嫂嫂跟人跑了,這才離了婚。那麼就算兩個人不離婚,他們也沒心思教育孩子,孩子可能還是隻能上個中學,說不定更糟。就算他們的孩子是因為父母離婚才荒廢學業的,也隻是一個個案,不能說明離婚家庭的小孩就個個會荒廢學業。”
海燕說著,伸出手:“把你的統計數據拿來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為父母離婚而荒廢了學業的。”
“我哪裏有什麼統計數據?就這一個例子。這一個例子還被你駁倒了。”
“沒有統計數據,怎麼就輕信了呢?即便有統計數據,你都要問一問,統計數據是怎麼樣得出來的。象離婚這種社會現象,你不能象做科學實驗那樣,抽出各方麵一模一樣的兩組人,控製所有其它因素,隻讓一組離婚,而另一組不離婚,若幹年後,再來統計兩組當中,有多少小孩荒廢了學業。如果是那樣獲得的統計數據,可能是比較可信的。”
楊紅想象了一下,說:“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誰願意把自己的一生拿來做這種實驗?”
“所以說報告離婚對小孩影響的文章不可能是基於這種統計數據的,隻能是找一些離婚的家庭,一些沒離婚的家庭,盡可能的讓其它因素相同相近,然後分析研究離婚對小孩學業的影響。如果不注意,離婚那組找的都是周寧的兄嫂那樣的夫妻,結論就會是離婚嚴重影響小孩學業;如果離婚那一組找的全是愛因斯坦那樣的人,那你的結論就會是離婚成就小孩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