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說:疾風知勁草,烈火識真金。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個人要經得起這四句話的檢驗是很不容易的。一些人在前兩種情況下會臨陣脫逃,另一些人在後兩種情況下會逐漸褪色,有一些人既經不起前兩句的檢驗,也經不起後兩句的檢驗。一個人經不起檢驗,就會被認為人品有問題,就是小人,就會被社會唾罵。
也許在責備被檢驗的人經不起檢驗之前,應該問一問,這個檢驗有沒有必要?是不是他應該經受的檢驗?為什麼要把一朵玫瑰放到疾風中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勁草?或者把一塊鐵扔到烈火裏去檢驗、然後罵它不是真金?它們本來就不是勁草不是真金。世界上不是隻有勁草和真金才有價值的。
楊紅想,如果周寧不愛我,我也不愛周寧,為什麼社會、輿論、朋友要強求他僅僅因為我生了癌就跟我死守在一起呢?彼此相愛,我生不生癌,他跟我在一起都是對的;彼此不相愛,我生不生癌,他都不必跟我在一起。這跟社會跟輿論有什麼關係?如果每個人都是自立的,如果愛情是維係婚姻的唯一紐帶,大家結婚是因為愛,相守是因為愛,不愛就別結婚,不愛就別相守,那這個世界會少很多怨偶。大風大浪之中,PETER跟MELODY守在一起,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命運的打擊使他們的愛更堅定更美好。這不關社會什麼事,這是他們自己的事。不過要是在中國,就是社會的事了,可能又要樹成一個典型。PETER肯定是打死也不當這種典型的,就像當年陳大齡害怕披紅戴花地跟講師團出發一樣。這完全是社會為了自己的需要把他們的真情實感拿出來搞笑。
至於我和周寧,大限來之前就決定各自飛了,為什麼大限一來,卻要他守著我呢?守在一起,又有什麼幸福呢?他守著,是迫於輿論,那他守得不開心;我被他守著,天天聽他牢騷滿腹,看他臉色,我也不開心。究竟誰開心?隻有社會開心,連輿論都懶得理你了,除非你不守了,輿論才跳出來指責你。
楊紅想起在網上看到的一篇論文,說一個社會,它的社會福利越差,它越強調家庭婚姻的穩固性和責任義務,它實際上是把很多社會的責任下放到家庭頭上去了,因為它不想讓每一個家庭把自己的成員扔到社會上去,由社會來管,因為它管不了。你家有人中風了,你自己把這事搞定,社會不會來幫你忙,你上班下班,做家務,侍候病人,累死也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搞,社會就要出來罵你了,說你不孝順,不仁義,不講親情,不道德,一直把你“不”得臭不可聞,從道德上判了你的死刑才罷休。這基本上是幾千年的傳統,所以大家覺得天經地義,誰遇上了,誰自認倒黴。實際上這是因為封建統治者狡猾狡猾的有,他們不搞社會福利,但又怕百姓起來鬧,所以天天大講家庭的重要性,等你們自己消化矛盾,莫來找我社會的麻煩。
但楊紅聽海燕講過,說她媽媽移民加拿大後,曾經中過一回風,不僅所有醫療費用是免費的,連夥食也是免費的,從醫院回來後,搞社會福利的還專門派義工上門來為她媽媽洗澡翻身喂飯,派理療師上門來作理療,派護士上門來護理,照顧得很周到,使她妹妹不必呆在家裏照顧母親而不能上班。這既能讓那些病人家屬安心上班,又增加就業量,還培養出一些有愛心的義工。為什麼中國不能把那些有錢的狠狠抽一把稅,也把社會福利提高一些呢?中國的辦法就是大力強調婚姻家庭的責任義務,丈夫癱瘓,該妻子照顧;父母中風,該兒女照顧。社會幹什麼呢?社會監督你,批評你,指責你,免得你把責任推到社會上去。
楊紅想起自己的外婆,病在床上很久,脾氣一天比一天壞,動輒發脾氣,看誰都不順眼。無論怎樣照顧她,她都是不滿意,搞得家人痛苦不堪。到最後是靠輸液來維持生命,她沒有公費醫療,都是自費,又從經濟上把一家人拖得焦頭爛額,但誰也沒辦法從這個苦難中解脫出來。
不要說那時沒有安樂死,就是有,誰又忍心誰又敢提出讓她安樂死?當社會福利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一個人隻能希望自己不遇到這種災難,不然怎麼樣都是痛苦。但哪個家庭都有老人,那個家庭都可能有病人,誰都可能走到這一步。
她想,我還不如移民到加拿大去,那樣,即使我有癌,我能動的時候自己照顧自己,不能動了,社會會照顧我,我不用拖累任何人,也就不用看任何人臉色。聽說加拿大對小孩的福利政策也很好,那即使我死了,周怡也不會流落街頭。如果社會能把這些事TAKECARE了,婚姻家庭就少一些責任義務,夫妻守在一起就更多的是因為愛情了。她想到周寧的擔心,就覺得應該盡快把離婚的事辦了,不然,等查出癌來,那周寧迫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就不敢離婚了,那會拖累了他,也把自己搞得不愉快。她馬上打了個電話給周寧,說你能不能找找你的熟人,把我們的離婚盡快地辦了?
“你這麼急?人找好了?等著出嫁了?”周寧嘲諷地說,“這回搞穩妥了啊,別搞得象上次陳大齡那事一樣,自己在那裏一廂情願的,別人可是一下鄉就沒氣了。這回我是不會做你的聽用的。”
“這次不會,”楊紅說,“你出國的事也不會受影響的,入關時沒人查你的結婚證。”
楊紅不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臥室裏,因為那樣的話,海燕會認為她在擔心著急,那海燕也會著急的。她知道海燕這幾天很忙,有考試,有PROJECT,還有教學的事,她不想海燕為她影響學習。她覺得PETER說得對,快樂分享,痛苦獨嚐。因為快樂可以COPY,一份又一份,跟多少人分享,就能COPY多少份,而原件不會有多大損失。但痛苦隻能傳染,傳染給了別人,自己的痛苦並不能減輕,說不定反傳回來,加重病情。
楊紅走到廚房去,為周末教堂搞的活動烤蛋糕,做紅燒排骨。
海燕看見她出來,也走過來跟她說話。“你去做床上功夫吧,”楊紅笑著說,“你陪著我,我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大不了的病呢。不就是幾個瘤嗎?網上說了,可以象挖土豆一樣一個一個挖掉。”
海燕看看她,說:“好,這才象個女人,如果是他們男人,早嚇趴下了。”
“為什麼?”
“男人得了子宮肌瘤還不趴下?”說得兩人都笑起來。
楊紅自己也感到很奇怪,因為自己並不僅是外表裝做平靜,心情也很平靜,就像在看一部小說一樣,裏麵有個叫楊紅的,被查出生了子宮肌瘤,而且可能還有卵巢癌什麼的。
她記得PETER以前在口語班講到虛擬語氣的時候,用了一個例句。她當時不是很懂,但最近一段時間好像慢慢開始理解了。那句話翻譯成漢語就是:“象看生活一樣看小說,象看小說一樣看生活。”
看小說要象看生活一樣,因為隻有那樣,你才能夠投入地去體會人物的命運,為他們的命運真心地喜怒哀樂。每看一本小說,你就能體驗一次生活,雖然是別人的生活,但因為你的投入,也變成了你的體驗。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隻能體驗一次生命,但因為小說,人就可以體驗多重生命,並且從這些體驗中獲得經驗,吸取教訓,從而豐富自己的生命。如果你僅僅把小說當作一個作者寫出來編出來的故事,把小說中的人物當作作者塑造出來的人物,那你是不可能有深刻的體驗的,因為你從一開始就不認為那是真實的人生,你把你的重點放在作者怎麼寫怎麼刻劃上去了。那樣看小說,你最多學一些寫作技巧,而那往往不是作者寫小說的目的。
海燕說她之所以能主持《海燕信箱》,為別人排憂解難,就是因為她看了很多小說。她說她一直到二十七、八了,都還沒有男朋友,還在那裏“愛情可遇不可求”著,那些年,她把所有的閑暇時光都用在看小說上了。古今中外,隻要找得到的,都看。她看小說尤其愛摘抄裏麵有關生活哲理的句子,她媽媽笑她是“抄書匠”。那些話她抄了,就不知不覺地記在心裏了,也許不是記,而是理解了,變成了自己的東西。海燕說她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奇,但這些小說中的生活豐富了她的生命,使她能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那些人生的道理幫助她理解生活,領悟人生,樂觀地麵對挫折和打擊。
看生活要象看小說一樣,也就是說時不時的,你要讓自己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仿佛是旁觀者,在觀察別人的生活。當你能做到這一步的時候,你就能比較平靜、比較客觀而且全方位地審查自己和別人,不僅看到每個人的缺點,也看到每個人的優點。不光看到一件事的正麵,也看到它的反麵。特別是當你在生活中遇到麻煩和痛苦的時候,與生活拉開一段距離,就是與痛苦拉開了一段距離。由於你的旁觀,你能看見可恨的人與可愛的人一樣,都活得不容易。可恨的人之所以成為可恨的人,也是生活造成的。隔著一段距離看可恨的人,你能更容易地理解他、原諒他。而隔著一段距離看可愛的人,你會覺得他更可愛。
人生就像一本書,人們就是書中的人物。生活分配給每個人不同的角色,但一個人物的故事遲早是要結束的,而其它的人物則會陸陸續續寫出來。楊紅想,這次,寫生活大書的作者看中了我,特意為我這個平凡人寫了個不平凡的情節,讓我體驗一下得癌的滋味。作者可以把我寫成一個膽小怕死、哭哭啼啼、隻想著自己的病痛、最後被病痛壓倒而且拖累周圍大家的女人,也可以把我寫成一個勇敢堅強、不怕病痛、樂觀生活、給自己周圍的人帶來快樂歡笑的女人。如果不管寫成什麼樣終歸是要把我寫死的,那我寧願作者把我寫成後者,給大家帶來歡樂。
楊紅想到自己可能得了癌症,隻有一個擔心,就是兒子。她覺得周寧一個人是不能把兒子帶好的,現在這段時間,就經常打電話抱怨說兒子不怕他,總是沒輕沒重地亂打他。楊紅覺得周寧在教育兒子的時候,沒有一定之規,全看自己心情好不好。心情好的時候,兒子打他也沒事;心情不好的時候,兒子一碰,他就大發脾氣,要把兒子揍一頓。這樣會搞得兒子無所適從。小孩子正在學習人生的規則,你沒有規則給他遵循,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你有時讓他打你,有時又不讓,他就不知道打你究竟是對還是不對。除此之外,如果兒子讓周寧帶著,可能會變得跟他一樣,隻想玩,不想學習。
楊紅走到海燕的臥室,說:“海燕,我想托你一件事。”
海燕拉著她的手,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說:“THINKPOSITIVELY。現在還沒有去檢查,不要事先就把自己嚇垮了。我有個初中同學,下了鄉,很久沒招工回城,別人都走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希望了,就自殺了,結果招工的表第二天就到了。”
“我知道要THINKPOSITIVELY,不過你說過,凡事要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我這是在說最壞的可能。如果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把兒子帶大?”
“首先我要說,你不會有三長兩短的,因為即使是癌症,也是可以治愈的。”海燕握著她的手說,“現在再來說萬一,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幫你把兒子帶大,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會把你兒子弄到我身邊來,就算是違法亂紀,就算是嫁給周寧,我也會做到。”
楊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怎麼會讓你去違法亂紀呢?我會在我死之前就把兒子過繼給你。”說著,她就把自己已經跟周寧協商離婚的事告訴了海燕。
“你不會死的,要死也會在我後麵死,你沒聽PETER說,女人的那幾種癌是幸福癌?是可以徹底治愈的,無非是一切了之,不要把癌症等同於死亡。你還年青,你還要活很多年的,別胡思亂想了。PETER在下麵等你,明天你起得太早,會把我和ANGELA吵醒的,你今天就跟他過去吧,我們明天可以多睡會。”
楊紅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她不相信海燕會因為怕吵叫她去PETER那邊睡,她隻覺得心跳得很快,呆呆地望著海燕。
海燕把手機放在楊紅手裏,“帶著這個手機。周寧剛才打電話問我你是不是得了癌症,我已經告訴周寧這是我們的新電話了,他以後會打你的手機。知道你不願撒謊,怕遭雷打,我已經幫你把謊撒好了。怎麼樣?偷情有一套吧?”看楊紅仍然目瞪口呆,又開玩笑說,“怎麼?怕我經不起周寧的嚴刑拷打,叛變革命,供出你來?我不是江姐,可她的台詞我會:‘上級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級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就是不告訴你’。你放心,周寧就是灌我辣椒水,我都不會招,反正美國辣椒不辣。不過如果他施美男計,我就不敢擔保了。”
楊紅猶豫著,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海燕微笑著說:“你想跟PETER在一起嗎?想,就去吧,你已經跟周寧提出離婚了,他也同意了,現在也算是事實上的分居了。Followyourheart”
楊紅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拿起來,HELLO了一下,就聽見PETER的聲音:“Teresa?Comedownplease.I’vebeenwaitinghere.It’scoldoutside.”
楊紅什麼也顧不得了,跑進臥室,拿了明天上醫院要帶的東西,就飛奔下樓去了。在樓下,她看見PETER穿著長大衣,領子豎了起來,正站在冷風中抽煙,見她出來,就滅了煙,走上來,打開大衣,把她關了進去。她聽見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動,他的胸膛很溫暖,有一股好聞的男人味道。
“外麵這麼冷,為什麼不上去?”楊紅躲在大衣裏問。
“總要給自己留點麵子吧?如果你不肯下來呢?”PETER小聲笑著說,“我可以開著車就逃跑,神不知,鬼不覺,以後打死也不認帳。”
楊紅心想,我怎麼會不下來,你現在就是在地獄裏叫我,我也會飛奔而去。
來到PETER那棟樓前,PETER象上次那樣,握著楊紅的手,帶她上樓。進了門,兩個人開始脫大衣。楊紅邊脫邊問:“Why?”
“Iloveyou.”楊紅沒想到他會這樣說,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PETER丟了大衣,上來擁住楊紅,輕聲笑著,附在她耳邊說:“我這個口語老師怎麼教的?連這麼重要的situationalconversation都沒教你。現場教學,學了就用。如果有個男人對你說Iloveyou,你可以從下麵的四個選擇中挑一個最好的答案:
A.Metoo.
B.Areyoukidding?
C.What’syourproblem?
D.Gotohell.
好,再來一次,Iloveyou.”PETER的胡子刺得楊紅左逃右躲,但被他箍得緊緊的,逃不掉,他的氣息吹在她耳邊,熱熱的癢癢的,令她心旌搖蕩。她根本沒聽清他的四個答案,於是輕聲說:“Iloveyouback.”
PETER笑起來:“這不是我給的四個答案中的任何一個,不過比那四個答案裏麵最好的答案還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恭喜恭喜,讓老師給學生一個臥室版BONUS。”說完,抱起楊紅就往臥室走。
楊紅掙紮著,說:“讓我洗個澡吧,在醫院搞了大半天,連澡都沒洗。”
PETER無奈地搖搖頭,放下她:“服了你了,關鍵時刻停水停電。”他找出一件T恤,遞給她,“沒帶睡衣吧?穿這件吧。”
楊紅站在蓮蓬頭下,讓溫暖的水從頭上衝下來,覺得什麼都跟上次一樣,但仿佛又什麼都跟上次不同,是不是自己的病很嚴重?不僅僅是子宮肌瘤?是不是已經確證是卵巢癌了?所以PETER象對待一個行將就木的人一樣,把他自己都舍出來了?就象監獄裏讓那些死囚臨死之前大吃大喝一頓一樣?她決定不去想這麼多,愛需要體會,你不相信他愛你,那你就沒得到他的愛,哪怕他愛得地動山搖,你也沒受到絲毫震蕩。楊紅想,就算他隻是為了安慰我,能跟他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聽見PETER在轉門把手,想起自己剛才習慣性地拴上了門,不知道該不該去把門打開,她的心咚咚地跳著,想了想,還是踮著腳尖走過去把門拴打開了。PETER站在門外,聽見裏麵門栓一聲響,知道楊紅打開了門,便不客氣地推開,闖了進去,一把把濕漉漉的楊紅摟在懷裏。
楊紅輕聲問:“AmIgoingtodie?”
“Dieofwhat?Dieoflove?”PETER輕聲笑著,“Sure,overandoveragain.”
“No,Imean—cancer.”
“WhereisMr.Cancer?IshestrongerthanI?”PETER見楊紅認真地望著他,也認真起來,把她摟得更緊,“No,youarenot.I’mnotgoingtoletyoudie,Iwon’t.Ipromiseyou.Iwon’t.”
(此處省去性愛光碟一盤)
三天過去了,JOHNSON大學醫院說過今天下午會打電話通知檢查結果。楊紅本來想讓他們把電話打到PETER那裏,因為她怕自己聽不懂。但醫院說這是個人隱私,隻能通知她。楊紅把電話放在桌上,一邊上網一邊等電話。
她並不急於知道檢查結果,如果有癌,早知道也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沒癌,她怕PETER就要功成身退了。
這三天,兩個人是真真切切地愛了死,死了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可以在一次做愛當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受到那種極度的快樂,到底是自己三十如狼,還是PETER技術高超?她覺得這些都不是關鍵,關鍵是她愛他,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她的人都是溫軟的,而他仿佛每一分鍾都在做FOREPLAY。他可以把任何一個字都扯到那上麵去,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禁字”,大小多少、長短軟硬、上下前後、輕重深淺,她說一句話,PETER就可以色色地笑著,把那話理解到別處去。楊紅也不知為什麼,就他這麼說,這麼笑,就可以把她弄得情不自禁。隻要進了家門,PETER的就不老實了,時不時地就會湊上來,摟一摟,抱一抱,TOUCH一TOUCH。如果說這些主要是使她身體酥軟的話,那麼,雲雨之際,PETER關愛地問她“好不好?“喜歡不喜歡?”“不好就告訴我”,就使她靈魂也酥軟了。
PETER稱自己是“性學博士”,他好像很快就讀懂了她身體的語言,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懂的時候,他就懂了。他知道在她一個高峰之後,給她一點休養生息的空隙,就像蕩秋千一樣,他把她推上頂峰,讓她自己蕩回來,積蓄力量,等待他下一推。待時機成熟,他就再一次推動她衝向一個新的巔峰,直到她精疲力竭,告饒為止。那時候,他會說:Baby,thelasttime.Comewithme,together.那時,她會感受到急風暴雨般的進攻,聽到他急促的鼻息震動她的耳膜,幾乎是在她自己快樂得幾乎暈眩的時候,她聽見他在耳邊輕喚:“Baby,I’mcoming.I’mcoming.”。
然後,世界不複存在……
跟PETER在一起的時間越美好,楊紅就越擔心這隻是他在危難關頭對她的安慰。但他似乎又是認真的,他已經把這事告訴了陳大齡,陳大齡跟楊紅發來一封EMAIL,說得知你跟小墨在一起,很為你們高興。他稱呼她“小紅”,這還是第一次,他以前的明信片上都沒有稱呼,隻寫著:“祝你……”。這次好像是把她當家裏人了。
陳大齡在EMAIL裏引用了一首英語哲理詩,大意是說林子裏有兩條路,都通向同一個地方,但一個人隻能選擇一條。選擇了任何一條,都有可能為沒有選擇另一條後悔,因為你沒法看到那條路上的風景。陳大齡說,你們很幸運,因為你們有幸把兩條路都走一走,把兩條路上的風光都看一看。小韻在天有靈,一定會衷心祝願你們兩人幸福。
楊紅覺得陳大齡說得對,我有幸走過了兩條路,一條是錯失真愛的路,看到過那條路上的風景,痛失陳大齡的感覺太痛太深,使我立誌再不要犯同樣的錯誤。現在我又看到抓住真愛這條路上的風景,太美太美,使我擔心一切都會在轉眼之間逝去。因為除了安慰,我實在想不出PETER有什麼理由會愛我。如果是因為我有那麼一點象MELODY,但上次已經證明那還不足以讓他愛我。
PETER在那一條路上看到的是他心愛的女人被癌症奪去生命,他一直把那當作他自己的過失,永遠在為MELODY的死內疚。現在在這一條路上,另一個女人又可能麵臨同樣的命運,但他要用他的愛來拯救她,彌補他上次的過失。從這個意義上講,楊紅希望自己沒有癌,或者有癌,但終於治愈了,也許那就能抹去PETER心上的陰影。
楊紅忍不住要猜想檢查的結果,有時拿出硬幣來投一投,看看檢查結果會是什麼。有時她希望有癌,那樣PETER就會守著她,就不忍離她而去。
她發現原來自己是這樣愛PETER,這樣在乎他。夜晚會醒來很多次,隻為了證實一下他還在身邊。每次做完愛,PETER都會把她抱在懷裏,說要來點善後工作,搞搞damagecontrol。但她想,他現在應該很疲乏了,她會摟著他,為他擦汗,用手梳理他的黑發,然後躺在他臂彎裏沉沉睡去。但等到她半夜醒來的時候,他卻拱到她懷裏來了,象個小孩一樣側著身、蜷著腿,兩手合攏,放在兩腿間。她可以用手撐著頭,長久地看他睡覺。就著夜色,她就那樣看著他,守著他,聽他平穩的呼吸聲,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命,能跟他睡在一張床上。
這種時候,她心裏就響起那首“DreamingofYou”,覺得裏麵每一句都是為她寫的。從dreamingofyou到dreamingaboutyouandme再到dreamingwithyou,她一下子進入了天堂,隻希望能夠dreamingwithyouendlessly.
但大多數時候,楊紅希望自己沒有癌,至少希望能夠治愈,因為PETER已經經受過那樣的打擊了,不管他愛不愛我,他也會因為我的死難受的。他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不管是誰的生命,他都想保護。楊紅想不出怎樣才能讓PETER不必經受她的死帶來的痛苦。逃得遠遠的,讓他找不到?那他可能會把一生都花在尋找我上麵。就讓他陪著自己走完最後那一段?雖然那是我朝思暮想的,但他不是又要經曆一次那些可怕的痛苦?楊紅想,PETER最不喜歡的女人是哪種類型的?也許我就讓他相信我就是那種女人,那樣他就不會留戀我了。
想來想去,楊紅覺得還是不要生癌好。即使PETER功成身退了,生命還在,隻要生命還在,就有希望,至少我可以住在一個有PETER的地方,就能看見他,聽見他,即使是遠遠地看看他也很幸福了。雖然海燕說了,一個不愛你的人,你愛他幹什麼呢?可是這話說說容易,真要做起來是多麼難啊。他不愛你,他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他那些使你愛他的因素依然存在,你沒有辦法不愛他。能安慰你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你看見他生活得幸福,你會對自己說,他不愛我是對的,因為他跟她在一起更幸福。她想,如果我沒癌,如果PETER還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盡快把子宮肌瘤治好,為PETER生個孩子,找一份能賺錢的工作,讓他去學醫,去實現他的心願,去治好那些生癌的病人。不過世界上的事,好像都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不僅如此,好像還專門跟人的意誌作對的,楊紅想,既然我這麼希望沒有癌,我的癌是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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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條幾個人的平凡事(98)的回複
艾園果果兒|07月27,下午|
黃顏:中國式不離婚(98)文中英文翻譯
project:項目
copy:拷貝
thinkpositively:積極思考
followyourheart:跟隨你的心
Comedownplease.I’vebeenwaitinghere.It’scoldoutside.:請下來。我一直在這裏等著。外麵冷。
Why:為什麼
Iloveyou:我愛你
situationalconversation:情景會話
metoo:我也是
Areyoukidding?:你開什麼玩笑?
What’syourproblem?:你怎麼回事啊?
Gotohell:去死吧
Iloveyouback:我也愛你
bonus:獎金
AmIgoingtodie?:我會死嗎?
Dieofwhat?Dieoflove?:因為什麼而死?因為愛嗎?
Sure,overandoveragain.:當然,一次又一次。
No,Imean—cancer:不,我的意思是癌症。
WhereisMr.Cancer?IshestrongerthanI?:癌症先生在哪裏?他比我還強壯嗎?
No,youarenot.I’mnotgoingtoletyoudie,Iwon’t.Ipromiseyou.Iwon’t.:不,你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去,我不會。我象你發誓。我不會。
foreplay:性交前之相互挑逗
touch:撫摸
Baby,thelasttime.Comewithme,together.:寶貝,最後一次。和我一起來。
Baby,I’mcoming.I’mcoming.:寶貝,我來了。我來了。
email:電郵
damagecontrol:傷害控製
dreamingofyou:夢到你
dreamingaboutyouandme:夢到你和我
dreamingwithyou:和你一起做夢
dreamingwithyouendlessly:沒有休止的和你一起做夢
醫院打電話來的時候,先核對楊紅的姓名年齡SSN家庭住址什麼的,搞了一大通,才把檢查結果告訴楊紅。楊紅知道自己英語不好,問了多次,最後才確信是卵巢沒事。她好像並沒有欣喜若狂的感覺,反而覺得心一沉:PETER要功成身退了。她想象得出PETER那如釋重負的樣子:虛驚一場,沒事就好,你多保重,BYE。
盡管如此,她還是馬上就給PETER打了個電話,因為她知道他一定也急著知道結果。“YAY!晚上我們慶祝一下!”PETER在電話裏叫道,“我們去古巴餐廳吃飯跳恰恰!”
那天晚上,PETER逼著楊紅換上了他剛給她買的裙子,說是跳拉丁舞最好了。楊紅從鏡子裏看見自己,抗議說:“這象什麼?象個小女孩一樣,哪象三十多歲的人?又露這麼多。”
PETER把一根手指伸到她乳溝裏點了一下,說:“你露了我的寶貝,我都沒意見,你反倒有意見了?你腦筋裏的條條框框太多了,誰規定三十多歲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穿著好看,自己喜歡就行。我們男人看到你們穿得好看,才不管你多少歲呢。你穿著不好看,我們不看就是了,有幾個男人指責過女人穿衣服跟她們年齡相配不相配的?隻有你們女人自己,天天帶著自己的戶口,又帶著別人的戶口,核對大家穿衣服符不符合年齡段的要求。你們女人活得累,就是因為你們自己在那裏定條條框框,你指責我,我指責你,你為難我,我為難你。”
“多少錢?”楊紅翻翻價碼牌,“一百多?這麼貴?我從來沒買過這麼貴的衣服,也從來沒人送我這麼貴的東西。”
“怎麼沒人送?我不是人?不要罵我。”PETER從鏡子裏憐愛地看著她,“沒人送,至少自己可以買來穿穿嘛。你對自己太苛刻了。女人都是愛美的,衣櫃裏永遠都掛著一大堆衣服,衣櫃裏又永遠缺少一件衣服,所以要不斷SHOPPING。”他把價碼牌剪掉,把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哇,我真厲害啊,看一眼就知道你穿什麼SIZE的衣服,以前跟MELODY去逛MALL沒白跑。你看這件,簡直象為你度身訂做的一樣。我很會寵女人的吧?女人生來就是要人寵要人疼的,是不是呀,TERESA?”
楊紅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因為這麼多年來,好像沒有被人這樣寵過疼過。
“嗨,嗨,不要這樣嘛,”PETER看見她眼圈發紅,小心地問,“是我說了什麼嗎?一會出去吃飯,不要搞得眼睛紅紅的。來來來,擰我兩把解恨。”
楊紅轉過身,摟住PETER:“不是你說了什麼,而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原來是這樣,還以為我說到MELODY你不高興呢,”PETER說,“為什麼對你好?這是個BEDROOMTOPIC,在這裏談不合適。晚上我們在床上詳細討論,現在我來教你跳恰恰,呆會吃完飯我們跳一把。”……
跟PETER在一起的日子好像過得特別快,楊紅覺得每天都象在夢中一樣,似真似幻,不敢相信她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不敢相信他真的會愛她,在知道她沒癌症之後還沒有功成身退。PETER陪她去了幾趟醫院,作了更多檢查,最後決定過一段時間做肌瘤切除術,這樣不會因使用控製激素分泌的藥物而影響性欲,也不會因為子宮全切影響生育。
PETER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說他這學期是最閑的了,隻是教教書,又因為是教漢語,不費事,所以經常帶著楊紅去健身,打球,遊泳,象陀螺一樣,不停地轉。楊紅不打球的時候,就坐在那裏看他打,百看不厭。有一個晚上,PETER還把楊紅拉到遊樂場去,兩人在冷風中坐那些RIDE。楊紅開始很不習慣,老把年齡掛在嘴邊,被PETER七說八說的,也漸漸忘了這些,對他說:隻要你陪著,你現在要我上幼兒園都行。
時不時地,楊紅就會問PETER愛不愛她,為什麼愛她,PETER就胡天胡地地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愛你;不但我愛你,而且我愛你;如果我愛你,那我就愛你;寧可我愛你,我也要愛你……
或者就一本正經地擬起《為什麼愛你》論文提綱來:本篇論文分四個PARTS,用A、B、C、D代替;每個PART分四個CHAPTERS,用甲、乙、丙、丁代替;每個CHAPTER分四個SECTIONS,用J、Q、K、A代替;每個SECTIONS分七個SUBSECTIONS,用東、南、西、北、紅中、發財、光板代替……
“我是問正經的。”楊紅堅持說。
PETER不解地問:“為什麼女人老要問男人這個問題呢?你不知道男人說自己心裏話的時候是很尷尬的嗎?我們男人就不問你們女人這個問題,隻有當女人不愛男人了,男人才會追問,為什麼你不愛我呢?你是不是勾上哪個有錢的老家夥了?”
說到錢,楊紅就想起一個問題,說:“你說過你想讀醫學院的,我想掙很多錢,讓你去讀醫學院,做醫生,做婦科醫生,”楊紅笑著說,“那樣你可以天天合理合法地TOUCH那些女人。”
PETER嘿嘿地笑起來:“把我說得象色狼一樣。找不到女人的人才會想那些花招,像我這麼有吸引力的,還用得著那樣?再說,我老了,不行了,應付你一個都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哪有精力動別的女人。”說完,又嚴肅地說,“不過你想供我去讀書,倒是把我感動了一家夥,無以回報,願以身相許。但你不知道我是死要麵子的嗎?我父母都是醫生,在加拿大有自己的診所,如果我要靠人,我還會等到今天?我隻在MELODY生病的時候接受過他們的資助,因為那時用掉了很多錢。”
“可是我跟他們不同嘛,我們之間—”
“我知道,不然怎麼說是死要麵子呢?你不用為我操心,我能掙到足夠的錢的。”PETER詭秘地望著楊紅,“實際上,上半年我就拿到N州那邊一個大學的OFFER了,是做ASSISTANTPROFESSOR的,TENURE-TRACK。”
“那你怎麼不去那裏,要到這裏做INSTRUCTOR?”
“如果我說是因為你在這裏,你信不信呢?”
“我不信。”
“不信就不用說什麼了。”
“你好狡猾,繞來繞去的,就是不回答我的問題。”
PETER讓楊紅坐到自己腿上,握住她的雙手,懇切地說:“其實你那個問題我早就回答了。當你問我大哥為什麼愛你的時候,我就說了,女人那種無怨無悔、如癡如醉、飛蛾撲火一般的愛,是很讓男人動心的。我知道你愛他愛了這麼多年,時間空間都不能隔斷,你可以自欺欺人到連自己也不再覺察的地步,但那天你為他痛哭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你這些年,從來沒有哪一天不是在愛他的。你的人在這個世界裏一天一天的活著,履行你的義務,盡你的職責,但你的心,隻活在跟他相愛的那些天裏。你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為他上天堂為他入地獄。隻要他幸福,你為他做什麼都可以。你不敢走近他,隻是因為你怕周寧會去死,隻是因為你腦筋裏有太多條條框框,隻是因為你不相信他愛你。一個男人能被一個女人這樣地愛,不是說明他有內在的、經久不衰的魅力嗎?美貌動人,真愛動心。男人的心不為這樣的女人動,為誰動呢?我不是說每個男人,我是說我這樣傻呼呼的男人。所以對我來說,周寧還是很好對付的,真正的情敵是我大哥陳大齡,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很難替代的。”
楊紅含著淚,用手捂住PETER的嘴:“你錯了,我對他的愛已經成為過去了……”
PETER掰開她的手說:“不用解釋,我懂的。其實一個人愛的,往往是一類人,而不是一個人,隻要是她欣賞的那一類人,都會激起她的愛。愛一類人,並不等於性愛一類人,在同一段時間裏,性愛是隻給了某一個人的,但愛可以給一類人,或者把這種愛稱作敬重、尊敬、欣賞更好理解一些。我覺得我跟我大哥是一類人,是你喜歡的那一類人,你沒有理由不喜歡我呢。我說了,你想什麼做什麼我都猜得到。對不對呀,TERESA?”
“是不是我把‘愛你’兩個字都寫在臉上?”
PETER在她身上摸摸索索著說:“何止臉上,到處都有。這裏,這裏,這裏……”過了一會,他停止嘻笑,“從這個意義上講,我給你的不如你給我的,因為我跟MELODY之間是既有性又有愛的。”
“愛沒有什麼如或不如的,你對她的愛能在我身上延續,我覺得很幸福。”
“延續這個詞好,我喜歡,曾經有過一些女人,總想要超越MELODY,要替代她,要把她從我心中趕走,但她們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光因為MELODY是一個各方麵都很出色的女人,還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她就是不可超越的了。死,使愛凝固,使死去的人完美,活著的人是無法超越死人的。其實為什麼要超越呢?像你說的一樣,愛可以延續的嘛。”……
周寧和兒子到美國來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楊紅打了幾次電話,問周寧請他熟人幫忙辦離婚證的事搞好了沒有。周寧開始說熟人出差去了,要等幾天,後來又說還是等他來美國了再辦,因為現在辦了,怕到時美國移民局找麻煩。楊紅說,我過關的時候,沒看見他們查結婚證什麼的,怎麼會有麻煩?周寧說過關不查,但等我進了關,你什麼時候不高興,什麼時候就可以向移民局舉報我,那我不活得提心吊膽?你急什麼?等著嫁人?
上次周寧這樣問的時候,楊紅還能泰然自若地回答,因為心裏沒鬼,現在就答不上話來了,隻好放過這個話題,心想,大概隻好等周寧過來再辦了,不然他可以既不來美國了,也不辦離婚,那時兒子就出不來了。但她覺得跟周寧的事不辦好,對不起PETER,把他扯到這麼個尷尬的境地,於是試著提提這事:“周寧快來了。”
PETER微笑著看她一會,說:“So?”見楊紅目瞪口呆地不說話,就告訴她,“我已經找了個ROOMMATE,馬上搬過去,這房子留給你們。”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紅一把抓住他說,“我不讓你搬走,我讓周寧住海燕那邊,我跟海燕都講好了。或者我叫他不要來了。”
“你叫他不來,那不等於要了他的命?他是個愛麵子的人,現在機票已經定了,可能餞行宴會已經開過了,在鄉裏鄉親麵前已經說過馬上要到美國看媳婦去了,你現在叫他不來,他還活不活?況且還有周怡呢?周寧不來周怡就沒法來。”
“那你–?那我們–?”
“他過來後,你們再決定吧。”PETER嘻笑著說,“It’syourproblem.Notmyproblem.”
“你不在乎?”楊紅辛酸地問。
“你想要我怎樣在乎呢?”PETER摟住她,“要我跟周寧打一架,把你搶過來?還是要我住在客廳裏,你晚上偷偷溜出來幽會?”
楊紅看著他的臉,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麼。“你是不是在心裏盼望著他來?那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逃跑了?”
“你沒辦法理解我的心情的,還是不要難為自己吧。別把事情想複雜了,這不是十四年前,我也不是我大哥,社會也不是那時的社會,你會找到一個合適的辦法的。隻不過你在考慮是否跟周寧在一起的時候,不要把我算進去就行了。如果沒有我,你仍然是要離開他的,那你就離開;如果沒有我,你還能跟他過下去的,那就過下去。”
“那你—”
“I’mnotgoinganywhere.Lifecanbesimple.不要去想什麼心給了誰,身給了誰。不用為我守身如玉,這不是誰願意的,隻是生活的安排。愛情是可以超越情欲與婚姻的,知道這是誰的名言吧?超越,不光是說沒有性沒有婚姻不影響愛,也包括超越你跟周寧的sexandmarriage.”PETER又嘻笑起來,“切,沒有這點胸懷,還當什麼第三者?”
楊紅捂住他的嘴:“你不是第三者,你是THEONLYONE。我知道你能超越這些,但我已經跟周寧協商好離婚了,他到這裏來,主要是旅遊一趟,把兒子送來。我跟他之間不會有什麼了。”
“你的事,你拿主意。”PETER說著就一把抱起她,“與其在這裏空談,不如幹點實事。”……
PETER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新的ROOMMATE那邊,但家俱、家電、廚房用具、等等,都留在原來的APT裏,給楊紅一家用。臥室裏的照片他都帶走了,那兩幅《無名女郎》他也拿走了。這兩天,他人還在這邊,準備等從機場接回周寧他們後就到新住處去了。本來海燕說去機場接人,但PETER說飛機到得太早,五點多,從這邊三點多就要走,如果海燕去,又得把ANGELA也拖上,還是他去比較簡單。
楊紅不知道PETER心裏在想什麼,他看上去很平靜,但她自己心裏卻很難受,雖然PETER一再說,不用為他守身如玉,但她知道自己不會再跟周寧做夫妻之間的事了,不管周寧是來文的還是來武的,而且從今以後,不是因為愛,她不會跟任何人做那事。
唯一令楊紅開心激動的是兒子要來了,楊紅已經為他買好了一切用品。節約是她的原則,但隻要是兒子需要的東西,舒適、衛生、營養就成了她的原則了。
PETER問了周怡的身高,帶楊紅去買了一個BOOSTERCARSEAT,說周怡不夠高,應該坐在BOOSTERCARSEAT裏麵墊高,不然安全帶會從他脖子那裏橫過,是很危險的。楊紅說在國內是都是大人抱著他坐車的,但PETER說那樣不對,是對小孩不負責,這邊抓住要罰款的。
PETER還幫她物色了一輛二手車,這樣用車就不用找別人了。他說大人沒什麼,小孩子要用車的時間多,出去吃個麥當勞啊,上個遊樂場,看個醫生什麼的,每次都得請人幫忙就麻煩了,別人也不見得正好有空。兒子要上趟麥當勞,總不能對他說:“等一下,讓媽媽給這個叔叔那個阿姨打個電話,看別人有沒有時間帶我們去。”
楊紅在國內開的是手動車,PETER就教她開自動車,說這個簡單,隻需一隻手一隻腳就能開,所以別人都叫它“殘疾人的車”,既然你手動都會開,這自動車更沒問題了。
兩人開車在外麵逛的時候,PETER就指指點點地告訴楊紅,兒子來了可以帶他到這個地方玩,可以到那個地方吃東西,可以上這個小學,可以去那裏釣魚,等等。
楊紅知道英語裏有一句話,叫做Toogoodtobetrue.她覺得她跟PETER的愛情就是這樣,太好了,好到不可能是真的了。她總覺得Somewhere,somehow,somethingisgoingwrong.剛開始覺得這個something是她會被查出有癌,等到發現沒癌,她想那可能就是PETER要離開她了,但他又沒離開,那會是什麼呢?
她覺得寫她生活這本書的作者,一直以來就是把她拋上拋下的,當她認為所有男人都是淫詩,從而不再渴求浪漫愛情,準備平平淡淡跟周寧過的時候,這個作者給她的生活寫進一個陳大齡,把她托到愛情的頂峰;然後,又讓周寧以死相要挾,使她不能離婚,落入一個痛失真愛的苦難深淵;當她掉到婚姻失敗、麵臨絕症的低穀時,這個作者又讓天上掉下一塊餡餅,送來一個PETER。現在她有了PETER,兒子也快來了,周寧也同意離婚了,她是名符其實地處在幸福的巔峰了,那麼,這個作者又會把她拋到什麼樣的深淵裏去呢?
她知道《梁祝》,她知道《天鵝》,覺得雙雙去死或者她一個人去死,都算了不上深淵,於是她把CITYOFANGELS找來看,等她看懂了故事,就手腳冰涼了。裏麵那個女醫生,因為無力挽救病人生命而痛苦,這點跟PETER一樣。PETER愛那首歌,就是因為能體會那個女醫生的心情,但那個女醫生最後是在騎自行車的時候,跟一輛很大的什麼車撞了死去的!這會是一個不祥之兆嗎?
周寧和兒子快上飛機的前一天夜裏,楊紅做了一個夢,夢見PETER開車的時候,放了兩手,隻把兩腳擱在方向盤上,邊吃飯邊開車,還得意地對她說:“看見沒有?我兩腳就可以開車”。她心裏很緊張,想叫他當心,快把腳放下,但卻叫不出聲。前邊有一輛大貨車,好像把兩三條LANE都擋住了,楊紅驚叫著:前邊有車,快把腳放下,但她仍然叫不出聲。她奮力撲上去,想抓住方向盤,但已經晚了,轟隆一聲,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PETER撞車了。她找不到他的人,也看不見他的車,那輛大貨車也不見了,隻剩下茫茫黑夜,無窮無盡地包裹著她。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去找PETER。
有好一會,楊紅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隻知道自己滿臉是淚,等到拭去眼淚,眼睛也慢慢適應黑暗了,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她急忙伸出手摸摸身邊,碰到了那個溫暖的軀體,但仍不放心,想開燈看看,又怕把他驚醒了,就悄悄地貼近他,聽見了他均勻的呼吸。楊紅放心了,隻是一場夢,但剛才那種感覺,可以說比死亡還可怕。
PETER伸過一隻手摟住他,睡意朦朧地問:“怎麼啦?”
“做了個夢,夢見你—用腳開車,出了事。”
PETER半睡半醒地說:“那好啊,夢是反的嘛,我以後可以亂開了,不會出事了。”
楊紅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要亂講,不許亂開,你今天不答應我今後絕不用腳開車,我就不讓你睡覺。”
“你有什麼辦法不讓我睡覺?”PETER湊近她的耳朵,開始咬她的耳垂,“不停地做?”
“我在跟你說正經話,”楊紅緊緊抱著PETER,“開車要小心,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肯定是不要活了的。”
PETER伸出一隻手,抹著她的淚:“嗨,嗨,不是在開玩笑嗎?怎麼當真呢?我又不是傻瓜,怎麼會瞎開車?我不會有事的。我開了這麼多年車,我不還是好好的嗎?我不開英雄車,不開賭氣車,不開醉鬼車,不開疲倦車,不開調情車,不開性愛車,我怎麼會出事呢?你這樣瞎操心,不把人操老了?要不,我現在起來寫一份保證,向黨表個決心?”說著,就裝腔作勢地要起床。
楊紅按住他:“算了吧,你知道就好。”
PETER歎口氣:“哎,女人哪,個個是高速公路殺手,開車開得令人毛骨悚然,還老在那擔心男人開車。你們把這份擔心用在自己開車上,就是造福人類了。”他一手伸進楊紅的睡衣裏,摸索著握住一個Rx房,笑道,“撞車了?讓我看看車頭燈撞沒撞壞。”然後又拉過她的手,放在他那已經在燃燒的部位,“怕我不會開車,來,你掌握方向盤,你說往哪開就往哪開。”
H大那邊終於有了回音,同意楊紅延長半年,說這事不影響買房子的事,但幹部調整的事就要受影響了,因為你既然不在H大,總不能讓一個職位一直空著。你現在這個職位就要給別人了,你回來後組織再考慮。
楊紅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隻要H大同意延長就好,她就可以在這邊再呆半年,用這些時間找工作。她現在隻想跟PETER呆在一個地方,他在哪裏,她就在哪裏。令人鼓舞的是,大姑媽在D大找到一個RESEARCHSCIENTIST的工作,年薪有五萬多,雖然在她那個地方不算太多,但一家人生活不成問題。她丈夫和女兒也過來了,一家人現在過得挺不錯,已經在提買房子的事了。
PETER聽說楊紅延長的事批準了,很高興,開玩笑地問她:“當不成官了,遺憾不遺憾啊?”
“不遺憾。現在就是讓我當國家主席我都不會去當,我隻要跟你在一起,幹什麼都行。”這話倒是她的真心話。幹部調整好像已經離她很遙遠了。想當初當幹部也不是她自己要當的。隻不過因為她是女的,年青,工作肯賣力,也幹得不錯,係裏就讓她當幹部,可以滿足那個“婦女占百分之幾,年青的占百分之幾,有學位的占百分之幾”的要求。楊紅也不知道該不該當,她的顧慮主要是係裏有不少都是教過她的老師,自己當了幹部,怎麼說也要管著那些人了,覺得很尷尬。她專門回家一趟,跟父母商量這事。
父母的意見是,黨叫你當官,你不肯當,黨也是不高興的。黨寧可你伸手要官黨不給,也不喜歡主動給你你不要。這基本上就是一個追求被追求的問題。你追我,我不答應,有點瞧你不起,但日後也就放在嘴裏吹吹而已。但如果我追你,你不同意,那你就太傷我的自尊心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父親說他自己就是一個例子,本來也就是當個教導主任,他覺得自己能力不夠,提議讓別人當。這樣地高風亮節,反而把學校領導得罪了,從那以後,就有點擠兌他。
父母雖然在曆次政治運動中沒受什麼衝擊,但看別人受衝擊也看怕了。這些年得出的經驗教訓就是不跟黨走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所以一直鼓勵督促楊紅寫入團入黨申請書。父母說,現在黨叫你當幹部,不當是沒有好下場的。黨叫幹啥就幹啥,沒錯的。父母從自身的經驗教訓中得出的結論是:黨不喜歡才華出眾、特立獨行的人。“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這些老話隨時都要記著,在上級領導麵前永遠都要是謙虛謹慎的,不論你多聰明能幹,你也不要比上級領導還能幹。
楊紅不知道自己的沒主見和當黨的幹部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到底是因為自己沒什麼主見,不會違抗組織的意誌,才得到組織信任的,還是當幹部聽黨的話聽慣了,當得沒主見了的,反正就是這麼個事實,好像不管什麼事,都得有人幫她拿主意,告訴她該做什麼。
到美國後,楊紅很快就開始跟著ANGELA和肖嫻去教堂,很積極。海燕笑她,你一個共產黨員,無神論者,怎麼一來就跟教會接上關係了?楊紅說,其實不管是共產主義,還是教會的東西,我都不懂。入黨當幹部是別人叫我做的,去教堂還是別人叫我去的。
海燕說,其實很多共產黨員出來後都信教了,可能你們共產黨員就是非得信個什麼才行,不然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你看以前那些電影裏小說裏的地下黨員,一旦與組織失去聯係後,他們就惶惑不安,不知道該幹什麼。對他們來說,被捕不可怕,坐牢不可怕,就義不可怕,做牢可以把牢底坐穿,砍頭隻當風吹帽。他們怕的是與組織失去聯係。一旦沒組織在那告訴他們做什麼了,他們就慌了,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隻要跟組織有聯係,他們就不怕,他們就知道現在該去死還是該去活,是炸這個兵工廠,還是掏那個鬼子窩。
楊紅問海燕:“你不去教堂,怎麼ANGELA去教堂?”
海燕說:“我自己不去,但我不幹涉ANGELA。她主要是因為沒地方玩,去那裏玩玩。這裏像我這樣年紀的少,她這個年齡的小孩就少,沒什麼朋友在一起玩,在教堂可以碰到幾個同齡的孩子。”
在這一點上,海燕和PETER兩人的觀點是一致的,都說教堂那種嚴肅的氣氛不適合他們,他們是看什麼都會看出好笑的東西來的人。共產主義也好,基督教也好,都是不適合旁觀者的。你要信,你就得沉進去,不能拉開距離。你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共產主義,你也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宗教。這些東西需要全心全意地信,盲目地信,不達到盲目程度就不算信。如果你還在問共產主義到底能不能實現,問到底有沒有上帝,問耶穌的說教到底對不對,就說明你有懷疑,而有懷疑就是沒信進去。
海燕和PETER不去教堂,但他們都把《聖經》當作文學作品學過,因為希臘羅馬神話和聖經是西方文學的兩大基石,學英美文學的人都得學。他們專門開過這兩課,海燕說她的學期論文是評價上帝和耶穌這兩個文學形像的,說上帝的形像是嫉惡如仇、甚至有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凡是不信奉他的,他就堅決STRIKE,毫不留情;而耶穌這個形像是不問青紅皂白泛愛的,有人打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伸給他打。
PETER說,聖經對我來說,讀到後來,就剩下四個字:自助助人。人首先是要自助,這不等於你不能接受別人的幫助,而是說你不要等別人來幫你,不要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別人的幫助上,不要因為別人不幫你就責怪別人。另外,人也要幫助別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幫助別人。這四個字就夠我做一輩子了,所以我不用去教堂了。
楊紅覺得“自助助人”這四個字也夠自己做一輩子了,不過她還是去教堂,因為她喜歡那裏的氣氛,常常有很多中國人,大家在一起,談談,講講,吃吃東西,也算是社交吧……
周寧父子乘坐的飛機是中國時間下午兩點多起飛,也就是美國時間半夜兩點多。早上十點多鍾,楊紅給周寧打了個電話,叫周寧到了H市機場打一個電話過來,她還從網上為他買了一張電話卡,把用卡的方法告訴了他,這樣他到了美國就能隨時用卡給她打電話,好知道他們的行程。楊紅想到PETER去接機的情景,總覺得很對不起他,自己沒有把周寧的事處理好,害得他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主要是為了兒子,不然的話,把實情告訴周寧,叫他不來就行了。現在連實情都不敢告訴他,怕他把兒子當人質來要挾她。
晚上九點多,楊紅打了個電話回家,看看準備得怎麼樣了。結果隻有兒子和保姆在家。保姆說周寧去朋友家還沒回來。楊紅打周寧的手機,但他關了機,打不進去。楊紅發現自己又開始生氣,連連勸自己說,別生氣了,他肯定是想在來美國之前打最後一次麻將。到了這邊,他就打不成了,這裏都是學生,一個個忙得腳不點地,哪有時間打麻將。不過肖嫻說了,她會打麻將,老羅也會打,等你丈夫過來,我們四個人湊一桌。楊紅心想,那好,把打麻將的風氣帶美國來了。一想到周寧來後的麻煩,楊紅就覺得煩悶。不知道他會不會遵守君子協定,幹幹脆脆把婚離了。
半夜一點鍾左右,楊紅被電話鈴聲驚醒了,她怕吵醒了PETER,就趕快拿著手機走到客廳裏去。她以為是周寧打電話來報告他們到機場了,結果電話是哥哥打來的,楊紅馬上感覺到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她焦急地問。
“周寧今天早上撞車了。他–”
楊紅聽說是早上,心想兒子應該不在車上,但她忍不住追問道:“周怡不在車上吧?”
“不在,車上就他一個人,大概是打完麻將回家的路上撞的。”
楊紅聽說兒子不在車上,馬上鬆了口氣:“又追尾了?周寧傷沒傷?車撞壞了沒有?”
哥哥說:“這次不是追尾,是跟人迎麵撞上了,可能是他一晚沒睡,開車時打瞌睡了,不過現在事故報告還沒出來,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周寧傷了,他—,不過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你不要急。我也是剛趕過來,還一頭霧水。”
“他傷了哪裏?重不重?現在誰在醫院照顧他?”楊紅覺得一切太突然,她還沒法領會這件事的嚴重性和後果,隻是無緣無故地想到,還好,不是PETER,兒子也沒在車上。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很罪過的想法,不論是誰,受了傷都是一個損失。
“他可能是傷了頸椎,現在胸部以下不能動,頭也受了傷,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他現在還不太清醒,不能說話。我跟你嫂子都在這裏,爸媽也都從家裏趕來了,他那邊的人也通知了,可能很快就到。”
楊紅放下電話又往家裏打了個電話,跟保姆和兒子說了幾句,兒子基本不知道這件事,才放了一點心。她囑咐保姆不要讓家裏其它人帶周怡去醫院,免得他看到什麼可怕的情景。
PETER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客廳,坐在楊紅身邊,擔心地看著她。楊紅轉向PETER:“周寧他—”
“都聽見了,上網買張票,馬上飛回去吧。”PETER拉起楊紅,來到電腦前,開始搜尋近一兩天的機票,因為票要得太急,價格都很可觀。
“可是我的簽證是一次性的,我回去就可能進不了美國了。”楊紅擔心地說。
“你現在不回去行嗎?”PETER找到一張當天晚上的票,不由分說就訂下了,用信用卡付了帳,打印出一張E-TICKET,“要不你睡一會,我幫你把東西收拾一下?”
楊紅掙紮著要自己收東西,PETER在一旁幫她。她一邊收拾,一邊想著什麼東西應該帶上,什麼東西可以留下,想到這一點,她才開始悟出這件事的真正意義了,還有什麼東西可以留下?自己這一去,還能回來嗎?不光是個簽證的問題,周寧如果癱瘓了,我還怎麼能回到這裏來?想到這裏,就不由得哀哀地哭起來。PETER拉她坐到沙發上,把她抱在懷裏,讓她盡情地哭一會。他隻憐愛地望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楊紅閉著眼躺在PETER懷裏,靜靜地流著眼淚,悲哀地想,我現在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了。如果周寧傷得很重,癱瘓了或者怎麼樣的話,那我是很難跟他離婚的了,別人會說我拋棄了傷殘的丈夫,社會輿論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自己也會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十幾年的夫妻,能把一個癱瘓的周寧放在那裏不管嗎?但是不離婚,我又怎麼能跟PETER在一起呢?我不能把周寧一個人丟在中國,我又不可能把他帶到美國來,我也不能要求PETER跟我去中國,那他成什麼了?地下情人?帶著一個孩子已經很委屈他了,現在再加上一個癱瘓的丈夫。如果撞車是周寧的責任,那還要加上對方的傷亡和車的賠償,雖然車是買了保險的,但如果把對方撞成重傷或者終生殘廢,保險從哪裏COVER起?
看來命中注定我是不能跟PETER在一起的了,我應該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去找個更好的人。但一想到再也不能跟PETER在一起了,又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想我–我這次回去,肯定–是回–回不來了的,”楊紅抽抽搭搭地說,“你不要等我了,自己找–找個人吧,你也不小了,也為MELODY守–守了兩年了,……”
“怎麼弄得象生離死別的?”PETER為她擦擦淚,“你進不了美國,我可以回去的嘛。”
“你會回中國去看我?”
“看你?可能沒那麼簡單吧?”PETER打趣說,“就看一眼?終歸要做點實質性的事的吧?我現在是因為課沒上完,走不開,不然我會跟你一起回去。”
楊紅忍不住又哭起來:“可是我現在還怎麼跟他離婚呢?別人不說我拋棄了傷殘的丈夫?我什麼可能都想到了,想到他會拖著不肯離婚,會搶小孩,會用自殺威脅我,可是我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我……”她哭得渾身顫抖,說不下去。
“人生會有很多苦難,但哭不能解決問題。你回去還有很多事要做,你這樣哭,我怎麼放得下心呢?你現在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弄得自己傷心,旁人傷心。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麼可怕的,你現在連周寧傷得怎麼樣都不確切知道,何必預先就把自己哭壞了呢?回去先集中精力照顧周寧,別的事,以後會有辦法的。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PETER捧起她的臉,問,“你哭得這麼傷心,又叫我去找人,你跑又不舍得,不跑又怕耽誤我,你怎麼愛把自己擺進一個絕境呢?你不用為我操心的,我好歹也算愛情專家級的了,我知道我自己要什麼,知道什麼時候該抓,什麼時候該放,你不用為我作決定的。生命還很長,隻要生命在,就有希望,就能找到一條出路。”
他抱起她,往臥室走:“現在先睡一會吧,早上起來再收拾。我聖誕節去看你,好不好?”……
送行的走到安檢的地方,就不能再往前送了,PETER停住腳,說:“我隻能送到這裏了,你一路順風,到了就打電話給我。”
楊紅撲到他懷裏,兩個人緊緊擁抱,長久地吻在一起。很久,PETER放開她,微笑著說:“半年之前可能絕對沒想到自己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來這一手吧?”
“沒有,”楊紅抬起頭,“但現在你就算要跟我在這裏做愛,我都不怕。”
“你不怕,我怕。”PETER笑著說,“我怕圍觀的人說我武器不精、技術不行。現在要進去了,不早了。”
兩個人再擁吻一次,楊紅戀戀不舍地走進安檢的區域。她走到機場的TRAIN站時,看了看表,還有二十多分鍾,她知道航班提前半小時就開始登機,但那不等於她非得登機不可。於是,她又回轉身,飛快地向安檢處走去,邊跑邊祈禱:等著我,等著我,讓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她跑到安檢處,看見了PETER,他仍然站在那裏。楊紅扔了手提箱,跑出安檢的門,撲到他懷裏。“沒想到你還在這裏。”
“又沒想到吧?”PETER微笑著說,“可是我早就料到你會跑出來的。好了,HUG一下,快進去吧,不然要誤了飛機了。”他指指楊紅的手提包,“I’mthere.I’mwithyou.”
楊紅從包裏拿出那個IPOD:“Here?”
“Yes。”
楊紅在起飛前的最後五分鍾登上了飛機,她一坐穩,就拿出那個I-POD,帶上耳機,那裏麵是PETER從網上DOWNLOAD的歌曲,但有一首是PETER自己唱的,是他今天上午專門跑到東亞中心的錄音室去錄的。歌名叫RightHereWaiting。楊紅選了這首,就聽見PETER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他說得不錯,他的英文歌曲的確唱得很好,聲情並茂:
RightHereWaiting:
Oceansapart,dayafterday
AndIslowlygoinsane
Ihearyourvoice,ontheline
Butitdoesn’tstopthepain
IfIseeyounexttonever
Howcanwesayforever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Itookforgranted,allthetimes
ThatIthoughtwe’dlastsomehow
Ihearthelaughter,Itastethetears
ButIcan’tgetnearyounow
Ohcan’tyouseeitbaby
Yougotmegoingcrazy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Iwonderhowwecansurvivethisromance
ButintheendifI’mwithyouI’lltakethechance
Ohcan’tyouseeitbaby
Yougotmegoingcrazy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aitingforyou
飛機起飛了,升入夜空,載著楊紅向地球的另一半飛去……
(故事完,生活未完;謝謝關注故事,請繼續關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