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事情不會是假的,因為我們的曾祖父都無條件地相信它是真的。
據說,在本鄉的一個古老的修道院裏,有一個名字叫作加布利爾·格勒伯的雜工兼掘墓人。絕不要因為一個人做了雜工,經常因死亡的象征而感困惑,所以就推論出他一定是一個怪癖的、憂鬱的人。其實,那些包辦喪事的人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有一次我還有幸跟一個執紼人打過密切的交道,他在生活方麵確實是個滑稽有趣的家夥,好像無牽無掛,永遠嘰嘰啾啾地哼著什麼歌,喝起有勁的酒來一口氣就是滿滿的一杯。但是,雖然有這些相反的例子,加布利爾·格勒伯卻是個倔脾氣的頑強乖戾的家夥是個怪癖的、孤獨的人,跟任何人都合不來,除了跟他自己,還有塞在他那又大又深的背心兜兒裏的一個舊柳條花瓶子。每張愉快的臉孔從他身邊走過,他總用懷著惡意的、不高興的眼光對它睨視,誰見了都免不了害怕。
有一次聖誕前夜,快到黃昏的時候,加布利爾拿著鏟子,提了燈籠,向那破舊的教堂墓地走去。因為有一座墳要在清晨以前挖好,而他當時的心情很不好,他以為如果立刻去工作的話,大概可以使自己打起精神來。他走在那條古老的大街上,看見從窗戶裏透出來的爐火的光輝,聽見圍在火爐旁的人們的大聲喧笑。他注意到人們在忙著準備過節,聞到從火房窗口飄出的一陣陣香味。這一切都叫加布利爾·格勒伯仇恨得心裏絞痛。成群的小孩子從屋子裏跳出來,連蹦帶跳地跑到對街去敲門,半路上碰到半打鬈發的小流氓,包圍了要跑上樓去玩聖誕遊戲來消磨時間的他們。加布利爾見了獰笑一下,更緊地攥著鏟子柄,一麵想到麻疹、猩紅熱、鵝口瘡、百日咳,還有其他許多東西,聊以自慰。
加布利爾在這快樂的心境之下大步地走著,有時他的鄰居從他的身旁走過,好意地向他打個招呼,他就惡狠狠地回報一聲短促的咆哮,這樣一直走到那條通往墳地的漆黑的小路上。
現在加布利爾非常盼望走到這條黑暗的小路上,因為一般來說,這條黑暗的小路是個陰森森的地方,鎮上的人們根本不想走進去,除非是大白天,太陽亮堂堂的。所以,當加布利爾在這自從古老的修道院建立的時代自從光頭和尚的時代以來,就叫作棺材胡同的神聖地方,聽見一個小頑童大聲唱著快樂的聖誕節的歌時,他的憤慨可不小呢。
他向前慢慢地走著,歌聲越來越近,他發現原來是一個很小的孩子發出來的,那小孩正急急忙忙地走著,想追上那條古老大街上的夥伴,一則為了消除寂寞,二則為了做獻唱之前的練習,用最大的聲音大聲“吼著”唱。加布利爾就站在原地等那孩子走過來,接著就把他推到一個角落裏,用手裏的燈籠在他頭上敲了五六下,好讓他把嗓子調節一下。那孩子唱著截然不同的調子抱頭鼠竄而去,而加布利爾·格勒伯非常開心地哈哈大笑了一陣,然後走進墓地,隨手鎖上了門。
他脫下上衣,放下燈籠,邁進那未完工的墳墓,開始高高興興地工作了。但是土已經完全被凍硬了,無論是挖還是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天上有月亮,卻是一彎新月,所以並沒有多少光照到教堂陰影下的墳墓裏。要是在其他任何時候,這些阻礙是會使加布利爾·格勒伯悶悶不樂的,但今天他因為阻止了那小孩子唱歌,心裏非常高興,也不在乎工作進展得很緩慢。當他做完夜工,懷著陰森恐怖的滿意看看下麵的墓穴,一麵收拾東西,一麵喃喃地哼著:
“漂亮的房子,漂亮的房子,
地下幾寸深,生命不在家;
頭上一塊石,腳下一塊石,
變成一頓飯,好給蟲兒吃;
上麵是荒草,周圍是稀泥,
漂亮的房子啊,這兒就是聖地。”
“嗬!嗬!”加布利爾·格勒伯哈哈大笑,在一塊平整的墓碑上坐下,這塊墓碑是他喜愛的休息之處。他摸出柳條酒瓶來,說道:“聖誕節來一口棺材!這就是我聖誕節的禮盒!嗬!嗬!嗬!”
忽然,他坐著的墓碑開始急速下降,迅速得一時間奪去了加布利爾·格勒伯的呼吸。當他又喘過氣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是在一個大地窖裏,四麵八方都是一大群一大群又醜又麵目憎惡的妖精;而在屋子中央,一個高起來的座位上,坐著他的墳場裏的那位朋友;而他自己就緊挨他站著,完全失去了活動的能力。
“今天晚上冷啊,”妖王說,“非常冷。弄杯什麼熱的喝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