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美麗的地方不可勝數,然而心情不好,縱使麵對名山勝水亦是枉然,溫父眼下的情形亦複如此。
遷來此城已三月有餘,但是喪妻之痛還是縈繞不去。倒是溫潤,即那個活潑的女孩子,更活潑了,這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偶爾父女倆吃著飯,或是納涼聊天時,溫父會驚訝於女兒的談吐,若是沒有這個女兒,他的餘生一定會更加灰暗。
溫言君即溫父,是個儒雅的學者,在書法上也頗有造詣。令人費解的是,他對自己在書法上的成就似乎並不認可。其實他的家境不錯,甚至堪稱富有,隻是他認為這富有得歸功於妻子,雖然他的書法作品的確為家裏換來了較大的財富,問題在於,溫言君一向認為自己一事無成,即使是擅長的書法也成就有限,而溫母恰恰在這方麵一展所長,通過她的運籌、策劃,使他的書法作品一幅就能獲得數千乃至上萬元的價值。給溫言君印象最深的是妻子與書畫商洽談時表現出來的聰明才智和迷人風采。
溫母蘇星辰,與溫言君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言君從小是個溫順忍讓的人,而蘇星辰則很是頑皮任性,兩家的祖輩本是世交,於是互認了娃娃親。
時光像枝頭青青的杏子,酸澀地從兩人指間流走,兩人的感情卻也日臻成熟。尤其是溫言君,依賴蘇星辰的程度就像花兒依賴蜜蜂,沒了蜂,花兒便不會結果。兩家長輩也樂見其成,大學畢業後兩人便在長輩的祝福下組成了自己的家庭。
溫言君在一所城市大學教古典文學,蘇星辰則從事自己喜歡的花藝事業,也小有成就。他們三十歲時,蘇星辰小心翼翼地提醒丈夫:該有個小孩了。蘇星辰的提議,讓他稍稍吃了一驚,隨即把妻子拉到身側,說:“我也喜歡孩子,隻是怕做不好一個父親啊!因為你是知道的,我的愛一旦付出,便是全部,如今都在你身上了。”蘇星辰轉過身,用雙手托住丈夫的臉頰,細細看了一遍,笑道:“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也是你的延續。”“那就生一個女孩子吧,要更像你一些才好,頑皮的,聰明的,快樂的。”說著,他把妻子擁到懷裏。
蘇星辰有時也奇怪,看似平和淡泊的丈夫,情感卻非常深沉,而且波瀾壯闊,這樣的愛讓人感到踏實,但也讓人有些隱隱的不安。次年蘇星辰產下一名漂亮的小女生。“你起名字吧,你的第一個女兒。”蘇星辰喜悅的臉上,有一種母性的光輝。“那就叫溫潤吧!”溫言君說,“溫潤如玉,我希望女兒像你一樣,既冰雪聰明,又冰清玉潔,隻要琢磨必成佳品。”
溫言君很寵她,這孩子就像當年的蘇星辰,既頑皮又聰穎。而蘇星辰在教育女兒時則有些奇怪,比如要孩子在某些時候多依賴爸爸,就像爸爸依賴媽媽一樣。
命運總喜歡和幸福開玩笑。溫潤十二歲時,蘇星辰一病不起,不久就走了。在妻子患病的日子裏,溫言君寸步不離,每日每夜隻是握著妻子一隻手靠在床邊。蘇星辰眼見丈夫和自己一道日漸消瘦,便支使丈夫出去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時鮮水果,趁此機會把女兒喚至床前,細細地吩咐了一番。蘇星辰明白,女兒雖小,但在許多方麵猶勝當年獨立自強的自己。
蘇星辰在一個春末夏初的日子裏走了。就在妻子離世當天,溫言君在臥室床邊服了一瓶安定。要不是親戚來幫忙料理喪事時發現及時,溫言君也就隨妻子去了。
自殺未成的溫言君睜眼醒來第一刻就看到女兒哭泣的小臉,紅彤彤的,張著雙臂撲到他懷裏,不住聲地喊著:“爸爸,爸爸。”溫言君頓時醒悟,看來,妻子有先見之明,這個女兒是他的羈絆,恍惚中女兒又幻化成童年時的蘇星辰,時而溫順,時而頑皮,時而柔媚,時而跋扈地跳躍在他身側。愛情雖然是自私的,可這畢竟是星辰留給他的寶貝,念及昔日兩人恩愛甜蜜,小溫潤可愛懂事,不禁用力抱著懷中的女兒,潸然淚下。直到多年以後,溫潤才明白,父母之間的愛其熱烈程度就像火與炭,父親失去了母親就像火失去了炭,不再發光發熱。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蘇星辰才讓女兒別太過堅強獨立,要不時依賴父親,要表現一定的柔弱嬌嫩,因為多年來,蘇星辰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蘇星辰被葬在一個花草繁茂的公墓裏。
溫家父女又在原地生活了一個月。大學校園,溫言君是不再去了,因為學生們很難理解那麼平淡寧靜的老師竟會自殺,這不是個好榜樣,況且此時此地,溫言君也是心灰意冷,便和十二歲的女兒議定搬家,溫潤隻說,爸爸去哪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