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感天動地的心靈震撼(6)(3 / 3)

所以冬天,所有的冬天,在我的記憶裏,幾乎每一個冬天的晚上,奶奶都在燈下學習。窗外,風中,老海棠樹枯幹的枝條敲打著屋簷,摩擦著窗欞。奶奶曾經讀一本《掃盲識字課本》,再後是一字一句地念報紙上的頭版新聞。在《奶奶的星星》裏我寫過:她學《國歌》一課時,把“吼聲”念成“孔聲”。我寫過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一件事:奶奶舉著一張報紙,小心地湊到我跟前:“這一段,你給我說說,到底什麼意思?”我看也不看地就回答:“您學那玩意兒有用嗎?您以為把那些東西看懂,您就真能摘掉什麼帽子?”奶奶立刻不語,惟低頭盯著那張報紙,半天半天目光都不移動。我的心一下子收緊,但知已無法彌補。“奶奶。”“奶奶!”“奶奶——”我記得她終於抬起頭時,眼裏竟全是慚愧,毫無對我的責備。

但在我的印象裏,奶奶的目光慢慢地離開那張報紙,離開燈光,離開我,在窗上老海棠樹的影子那兒停留一下,繼續離開,離開一切聲響甚至一切有形,飄進黑夜,飄過星光,飄向無可慰藉的迷茫與空荒……而在我的夢裏,我的祈禱中,老海棠樹也便隨之轟然飄去,跟隨著奶奶,陪伴著她,圍攏著她;奶奶坐在滿樹的繁花中,滿地的濃蔭裏,張望複張望,或不斷地要我給她說說:“這一段到底是什麼意思?”——這形象,逐年地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永生的痛悔。

瞎子五爺

◎文/方立鋒

如今,我站著的柳樹底下就是五爺的埋骨之處。五爺早已灰飛煙滅了,隻是不知黃泉之下他的日子是否還像在人世那麼淒涼。

在我爺爺的諸多兄弟中,惟獨瞎子五爺留給我的印象最深。

清明祭祖,我回鄉給爺爺上墳。在一道溝裏,大大小小的墳堆沿溝道排過去,像一個個土饅頭,陰森森的。在這片墳場裏,後繼人丁興旺的,子孫常來添土上香,墓自然大些;後繼無人的,農民們等死人過了三周年便平了墳,種上莊稼。爺爺的墳堆很大,很氣派,隻是上邊爬滿了野草,還有幾眼蛇鼠洞。我用土塞完那些洞,便踏著青青的麥苗走到五爺的墳前。五爺一輩子無兒無女,他的墳早已被人平了,種上了青青的麥苗。隻是當年插在他墳頭上的那枝招魂幡已長成一棵亭亭的大柳樹,憑著這柳樹,才知道他的葬身之地。

五爺年輕時,好打抱不平。

聽叔伯們講,當年,太爺爺好賭,家裏的幾十畝地全被他敗光了。太爺爺最不喜歡那個好惹是生非的老五,於是便把他賣去當壯丁。幾年之後,五爺卻帶著一身傷疤跑了回來,太爺爺雖然一肚子不高興,但兒子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卻也甚感欣慰,便張羅著給兒子說一門親事。鄰村一女子喜愛五爺的性格,於是便定了親。過門那天,家裏賓客雲集,大家吃酒談笑。忽然,有村民慌張跑來說“一貫盜”進了村。“一貫盜”是這高原上的一股土匪,經常打家劫舍,橫行鄉裏。聽了這話,賓客一溜煙全跑了。聽叔伯們講,五爺很鎮靜,從炕洞裏抽出一把馬刀,不顧家裏人阻攔,獨自來到打麥場。那匪首自恃武藝高強,沒想到三個回合下來便被五爺削掉了一隻耳朵。十來個人呼啦啦擁著他逃跑了,臨走放話要血洗村寨。

太爺爺扇了五爺幾個耳光,卻也怕土匪尋仇,連夜便將五爺打發出門,叫他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叔輩們講的這故事或許是真的,因為五爺當年用過的那把馬刀至今我還藏在老家的閣樓上。

解放前的那一年,五爺又回來了,卻瞎了雙眼。聽說是在西南的一場戰役中,五爺他們班死守碉堡,對手猛攻不下,最後給裏邊扔了一捆炸彈,碉堡裏的人除了五爺全死了,他身上雖然中了七八塊彈片卻保住性命,隻是雙眼被炸瞎了。等養好了傷,便被送回老家。

那時,太爺爺已死,再沒人能管下五爺。而他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打跑了仍獨守空房多年的媳婦,村裏人都罵他作孽,而我一個伯父卻說他曾親眼看到五爺背地裏抹眼淚。從此,五爺便一直獨身。

一九六一年,同村和五爺一塊兒上過戰場的朋友,臨死前把自己十幾歲的兒子過繼給五爺當養子。而五爺也便將這養子當親子,好不容易將他養大成人,娶妻生子,養子的六個兒女全是五爺一手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