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女孩兒也許早就忘記了這一幕,但是老人卻在1936年2月,用日文記下了當時的感慨。其實魯迅早就聽說,那些遭水災的難民,在成群地逃到安全地帶時,已經被當局用機關槍掃射掉了,理由是怕他們有害治安。可是,一個小女孩兒,怎麼能理解這樣奇怪的事實呢?魯迅隻有獨自承擔這樣的悲哀。
雖然這是自欺欺人,但至少可以讓那位小女孩兒高興。魯迅就此說,我要騙人。
一個太仁慈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以騙人維持他的仁慈。
複明
◎文/莫小米
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是孤立地存在的。
有個小孩兒在很小的時候因一場大病雙目失明。他將要到上學年齡時,得到了一個患絕症的女孩的角膜,他複明了。
小孩兒眉清目秀,很討人喜歡。每天早晨他在學校對麵的早點鋪子吃大餅喝豆漿,鋪子裏的師傅總是對他特別優待,把餅子烤得特別香,還在豆漿裏多放點兒糖。
小學畢業升初中,學校離家遠,父母給他買了自行車。一天車胎爆了,小孩兒四下張望,校門邊正好有個修車鋪子。他喜出望外地將車推過去,卻驚訝地發現,修車的正是擺小食攤的那位師傅。“您改行了?”“哦,我搬家了,就在這附近。”小孩兒看到,師傅已兩鬢斑白。
小孩兒學習成績平平,舞倒跳得不錯,初中畢業被選送到藝術學校學舞蹈。他與一位女同學早戀,經常不守校規超時返校,傳達室的師傅少不了要數落他。他一看,又是那個開小食鋪、擺修車攤的老人,不由憤怒,這老頭怎麼幽靈似的跟著我?
小孩兒終因嚴重違反校規被學校開除。臨走時朝老人瞥去一眼,似乎有種解脫的快意。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小孩兒都沒看到過那老人。被學校開除後他的日子過得稀裏糊塗,到歌舞廳打工的收入遠不抵開銷,他終於邁出了罪惡的第一步。
然而當他第一次入室行竊得手,捧著贓物剛要逃離時,有一個人堵住了他的退路——不是別人,正是那老人。
他原本好看的眼睛此時含著深淵般的恐懼,他用嘶啞的聲音說:“我真的是惡魔附身了嗎?你是誰?為什麼老盯著我?”
老人說:“因為你的眼睛。”“眼睛?”
“是的。十多年前,我的獨生女兒快要死了,她是一個多麼美麗善良的孩子啊,她在臨死前對我說:“爸爸,請答應我一個請求,我死後,你把我身上有用的器官捐給別的小孩兒吧,你要把我的角膜捐給一個好看的小孩兒。以後想我的時候,你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就像看到了我……”
“好看的小孩兒”再也沒有見到過老人,但此後的每一天他都不敢再輕慢生命。他知道,在這世界的某一角落,有一個人在注視著他。
想起,那個兄弟
◎文/啟江
兄弟之情,不一定源於血緣關係。
德在我熟睡的時候發來一條短信:“這一次,我真的要離開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見。”孤零零的話語像冬季樹木的枝丫,一下子劃到臉上,一道血痕鮮明地提醒你被傷得有多重。
我汗津津地坐了起來。他要走,即使我想留,也留他不住。“江,我什麼都錯過了,我的母親,女友,今天又不得不與你分別。我注定隻能孤獨。”“怎麼了?”我小心地問他。“手術失敗了,我的生命也會如坍塌的宮殿那樣灰飛煙滅。原諒我!”
一句話讓我淚流滿麵。在我的生命中,隻有他明白我的孤獨,也隻有我,知道他瞞著所有人的痛苦,以及說起母親離開人世時的絕望。他就像一隻不知疲憊的蜜蜂那樣在現實中奔波忙碌,撞得頭破血流卻隻是沉默。每個周末,他都會騎著自己花三十塊錢買的破單車,騎幾十裏路回家幫母親幹活。沒有人知道,他母親離開人世前隻對他說了一句話:“是媽讓你受苦了!”母子倆麵對淒慘的命運抱頭痛哭。
因為他的沉默和善良,所以在情感世界裏,他又輸得一敗塗地。
“媽走了,她也走了。”半夜,上床的德突然坐起對著下床的我痛哭流涕。女友問他,有什麼痛苦不能分擔嗎,他說沒有。女友甩門而出:不能共享一切的愛情隻是冠冕堂皇的遊戲,既然你願意獨自痛苦流淚,那就這樣吧!
畢業前的夜裏,我和他靜坐在校園的亭閣,等待黎明。灰姑娘不能等到午夜的來臨,而我們不得不麵對畢業時的分手。“有時人生真的是一種痛苦,”德半天說出一句話,“幸好還有你,兄弟。”
黎明來了,火車也來了,分明像是位蹣跚的老人,拄著拐杖,每敲一下,我的心裏便感到一種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