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暑假,收到山東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沒有太多的欣喜,而是更多沉重。我這個在台北長大的女孩,從小就有鄉愁,是父親給我的!我想到的唯一落葉歸根的最好方式,就是在那片我心裏景仰已久的土地上大學,認識那些所謂的“北方人”。
島上那些哈韓哈日的80年代同齡人,對於“中國”有著很模糊的概念。主觀的感覺那是不發達之地,對於我的大中國情結難以理解,隻是冷嘲熱諷地笑話我:“你哈大陸哦?真特別,酷!”然後用看異類的眼光看著我。
我從來不在意這些!隻是在心底嘲笑那些人的可悲!數典忘祖的人,還能要求他(她)們什麼?所以,我從來都不和那些人交心,因為發自內心而來的看輕。
我的選擇,建構在父親的理解上。父親都不可思議這個年紀和自己差快半世紀的孩子,可以承載那麼多自己的鄉愁。父親是欣慰的,也是不安的。他知道自己的女兒,沒有心機又太過單純,讓她獨自一人提著行李跨越海峽來到陌生的濟南……父親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父親,我有和你一樣的悲傷。
每次,父親總是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孩子!你終究是要回台灣的。”
“為什麼呢?”其實答案早已了然於心。
“那畢竟不是你生長的地方啊!你能習慣嗎?台灣和大陸……終究還是有差別的呀!爸爸前幾年回去,深深地感覺到了,鄉愁和幻滅,其實是很殘酷的事!”
“爸爸,你說的我都懂呀!羅素說過,對人苦難的深切關懷,是他人生的最大驅動力之一……我也正是如此,可是,一切都是那麼令人覺得無力。困苦的人很多,多數人卻都很冷漠。多數人遇見不平待遇的時候,甚至不曉得如何捍衛自己的尊嚴和權利。”
“爸爸,我和你一樣,都有悲傷。你的悲傷是一輩子的骨肉離散和鄉愁,我的悲傷是認同和身份,它複雜又紛亂。”
“爸爸,你還會想回去嗎?”
“我年紀大了,就不回去了吧!回去還要轉機,一個省一個省地去探親,體力吃不消啊!你的那些伯伯也不在了,去了隻有傷感。他們幾個家的景況也不太好,我看了也傷心啊!”短促的美麗,也深深烙印生命。
2004年3月19日,一場經過導演的槍擊案改變了台灣重要的選舉。原本島內呼聲最高的連宋在驚歎聲中落馬,這場選舉,輸得不明不白。
民進黨依然得勢,藍軍氣數已盡。心裏沉重,對政治不感興趣,隻是關心那些和父親一樣,流落島上變成台灣一分子的老人們,他們來自各省,在台灣的記號叫做“外省人”。他們有堅不可摧的中國情結——他們一輩子所信仰的價值,認為不可被玷汙的記憶,自2000年選舉以後,又再一次崩塌。
希望,再度破滅。老人們老淚縱橫,濕潤的眼眶裏,都是靈魂的詞彙。後裔興許不太明白他們內心裏的悲涼,不太明白他們一生信仰的陷落是多麼的情何以堪,可是卻願意陪著他們扛著青天白日旗,為這場不公正的選舉在“總統府”前靜坐抗議。沸沸揚揚,持續了好多個日子。
父親在電話裏氣憤地告訴我:“民進黨把大家都當傻瓜嗎?我每天都和你三哥去遊行。那些年邁的老兵,在遊行的時候,每個人都哭了……現實對於我們,太殘酷了。”
電話這頭,腦海裏浮現父親那些長達半世紀的戰友,各省口音齊聚,每張年邁皺褶的臉上,都是慈祥的微笑。我問過爸爸帶有濃重鄉音的朋友:“伯伯,您老家是哪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