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東莞。城鄉結合部一間破舊的出租屋裏,女人從噩夢中驚醒。
屋外風雨交加。雨聲和風聲異常的淒涼。女人血紅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無奈。她喃喃地說,小麗,你在哪裏,小麗,你想念媽媽嗎,小麗……
漆黑的小屋裏,隻有她一個人。
沒有人回答她。
屋外的風雨也不會回答她。
風雨不會明白一個失去女兒的母親的痛苦和迷茫。女人渾身無力,多少個夜裏,她就這樣無力地躺在床上,痛苦地想念著女兒。黑暗之中的每分每秒都那麼漫長,那是漫長的痛苦思念,刻骨銘心。她無法停止思念,就像她無法停止呼吸。隻要生命尙存,思念就不會止息。女人渴望女兒歸來,渴望在某個時刻,丈夫帶著女兒出現在她麵前,這種渴望同樣刻骨銘心。
突然,她聽到了孩子的啼哭。
她的心裏一緊。
難道是女兒在哭。
女人的身體突然有了力量,從床上彈起來,喊叫著,小麗,小麗……
那不是女兒的啼哭,而是窗外的一隻貓在叫。她打開燈後,看到窗外的窗台上蹲著一隻貓,它不停地叫喚,叫喚聲就像是嬰兒的啼哭。女人覺得貓也是個流落在外,無家可歸的孩子,它那在燈光的映照下閃亮的眼睛也充滿了哀傷和悲慟。女人柔軟的內心被它的目光擊中,她打開窗,想把它抱進來,像撫慰女兒般撫慰它。可是,她剛剛伸出雙手,貓就跳下了窗台,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
女人輕微的歎息。
她想,自己的女兒會不會像這隻貓一樣,在這個淒涼的風雨之夜,流落街頭,無助地哭喊。
女人心痛到了極點。
她又一次打開了衣櫃,抱出一摞女兒穿過的衣服,放在床上。她坐在床上,拿起了一條粉紅色的連衣裙,抖開,放到鼻子下,使勁地抽動鼻子,仿佛聞到了女兒身上的氣息。然後,她把那連衣裙重新疊好,放在一邊。她又拿起一件女兒睡覺時穿的小花背心,抖開,放到鼻子底下嗅嗅,希望嗅出女兒的氣味,那熟悉的女兒的體香……她把一件件女兒穿過的衣服抖開,放到鼻子底下嗅著,然後重新疊好,放在一邊。女兒失蹤之後,隻要是想念女兒了,她就會做著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
這是一個母親思念女兒的獨特方式。
這種方式殘忍而又痛苦。
每次做這樣的事情,她的淚水就會流出來,落在女兒的衣服上,那些衣服,沾滿了母親的淚水。每次到最後,她會渾身抽搐,痛苦泣哭。今夜,也不例外,最後,她還是痛哭不止。女兒失蹤之後,她的淚水都流成了一條河,思念之河。
就在她痛哭之際,她聽到了敲門聲。
她停住了抽泣,豎起了耳朵。
是的,是敲門聲。
敲門聲是那麼的真切。
她跳下了床,朝門邊撲過去。
她心想,一定是丈夫回來了,丈夫一直在外麵尋找女兒,他一定是在這個風雨夜裏,帶著女兒回家了。女人覺得萬分,她要用溫暖的笑臉把丈夫和女兒迎進門,用滿腔的愛戀撫慰丈夫和女兒受傷的心靈,同時也撫慰自己傷痕累累的心靈。
敲門聲還在繼續。
她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伸出手,打開了門。
門開了,一股涼風灌進來,她打了個寒噤。
門口哪有什麼人,鬼影都不見一個,更不用說丈夫和女兒了。女人呆呆地站在那裏,任憑帶著雨星的夜風把她的頭發吹亂。她的身心頃刻之間又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冰窟,瑟瑟發抖。她記不清有多少個暗夜,她的耳朵會產生如此的幻聽,然後滿懷希望地開門,結果還是以失望告終。
久久地,她駐立在風中,等待著丈夫和女兒出現。
這種無邊無際的等待,消耗著她憔悴的生命。
她喃喃地說,張森,小麗,你們快回來呀,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會一直等下去,死也要等下去。
許久,她知道在這個風雨夜中等不來要等的人了,隻好無奈地關上了門。
關好門之後,她重新回到床上,拉滅了燈,黑暗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有溺水的感覺,窒息,她掙紮著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用顫抖的手指,撥通了丈夫的手機。她朝著遠方同樣在暗夜中痛苦不堪的丈夫喊道,你什麼時候把小麗帶回來,我快崩潰了,快崩潰了……
丈夫的聲音也是那麼的無力。
他隻說了一句話,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女兒找回來!
她掛了電話。
她在黑暗之中,睜大眼睛,想象著丈夫陌生的城市裏孤淒地尋找女兒的情景。就那樣,她睜著眼睛到天明。女人不知道痛苦什麼時候才有終點,她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父母像她一樣,如此期待孩子的回歸,期待溫暖和愛再次將親生骨肉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