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次改變命運的疏忽(1 / 3)

1

人們往往把自己的際遇歸結於運氣,其實很多時候,一次小小的疏忽,就會改變你的命運,比如張森,他一轉眼,就把自己5歲的女兒弄丟了。

2009年春節將要臨近時,張森和妻子胡秀梅準備帶著女兒張小麗回安徽老家。他們已經在東莞打工十多年,積蓄了十幾萬元。張森的父母年邁,他想用這十多萬元,回去在鎮上開個小店,既能照顧父母,也可養家糊口,所以這次回老家後,就不想再出來打工。胡秀梅起初不同意,覺得在外麵好,張森說服了她。要回老家,張小麗特別高興,她還記著疼愛自己的爺爺奶奶,張森給父親打電話時,她搶著電話和爺爺說話。張森說,等回老家了,你就可以天天和爺爺奶奶說話了。

他們一家三口,踏上了歸鄉之路。

為避開春運高峰,他們提前幾天離開東莞,來到廣州火車站。火車站的人還是很多,賣票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他們拎著大包小包,在火車站廣場找了個比較空的地方落腳。張森要去排隊買火車票,胡秀梅說讓她去。張森沒說什麼,帶著女兒坐在行李包上。這時,不遠處,一對青年男女在說著話,女的邊說話邊用目光瞟張森父女。男子是個瘦高個,刀條臉,女人矮胖,圓臉,左眼角有顆黑痣。

張森沒有在意他們。

他和女兒說著話。

女兒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她說,爸爸,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呀?張森笑了笑說,還早著呢,如果你媽媽能夠買到下午的火車票,那後天早上我們就可以到家了。張小麗說,那麼久呀?張森說,還好,不算太久,以前火車沒有提速,要更長的時間。張小麗說,爸爸,你不是說過,要帶我坐飛機的嗎,怎麼還是坐火車呢?張森說,小麗,爸爸以後再帶你坐飛機,我們現在要節省錢。張小麗不說話了,低下了頭。張森把女兒抱在懷裏,輕聲說,小麗乖,別生氣,爸爸以後一定帶你坐飛機。張小麗突然抬起頭,說,爸爸,你總是騙我,算了,我不生氣了,等我長大了,賺了錢請你坐飛機吧。

張森一陣心酸。

他是想讓女兒坐一次飛機,可錢是一滴血一滴汗換來的,不忍心這樣花掉。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張小麗說,爸爸,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

張森抱著女兒,和她臉貼著臉,說,爸爸沒有生氣,小麗沒有惹爸爸生氣,是爸爸對不起你。

張小麗說,爸爸,我再不說坐飛機的事情了。

張森心裏難過,這些年,孩子跟著他們,也吃了不少苦。女兒是他們的命,本來父母讓他們把小麗留在老家,他們不忍,隻好帶著她。女兒也給他帶來了歡樂,每天沉重而又疲憊地回到出租屋裏,看到她童稚的笑臉和純淨的大眼睛,他的內心便有了安慰。

張小麗說,爸爸,我渴。

張森看了看不遠處的便利店,說,小麗,你想喝什麼,爸爸滿足你。

張小麗說,真的?

張森點了點頭,認真地說,真的。

張小麗笑了,說,我想喝椰奶。

張森說,小麗,你在這裏看著東西,爸爸去買椰奶。

張小麗說,爸爸,你快點回來。

張森說,小麗乖,坐在這裏看好東西,我馬上就回來。

張小麗點了點頭。

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看著父親。張森邊走邊回頭看女兒,女兒也一直望著他。張森來到便利店,給錢時,還回頭看了一眼女兒,那時女兒還在。可是,當他買完東西,轉過身往回走時,發現女兒不見了。他的心一沉,趕緊跑了過去。行李還在原地,小麗卻無影無蹤。

張森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懵了。

過了一會,他才大聲喊叫起來,小麗,小麗……

廣場上人來人往,沒有人在意他的喊叫。張森覺得背脊發涼,渾身顫抖。他在廣場上到處尋找女兒,找遍了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她。張森內心充滿了焦慮、恐懼、緊張等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臉色鐵青,牙關打顫,隨便攔住一個人就問,師傅,你看到一個紮著兩條小辮子、眼睛大大的、穿著紅色上衣的小女孩嗎?

被他攔住的人,大都搖搖頭,匆匆而去。

也有人會停下腳步說,是你女兒嗎?

他說,是的是的。

你怎麼把女兒給弄丟了?

我隻是去給她買了瓶飲料,一轉眼就不見了。

對不起,我沒有看見,你趕快去找吧,如果找不著,趕緊報案,現在人販子可多了。

聽到人販子這個詞,他腦袋嗡的一聲響,像是突然挨了一悶棍。要是小麗被人販子弄走了,那如何是好?他心裏產生了一個僥幸的想法:小麗會不會到售票大廳去找她媽媽了?張森瘋狂地跑向售票大廳。

他找到了胡秀梅,小麗根本就不在她身邊。

胡秀梅還在那裏排隊,她的前麵還有很多人。看到丈夫,胡秀梅說,你怎麼來了,不好好看著東西,對了,小麗呢?

張森說,小麗沒有來找你?

胡秀梅說,沒有呀,小麗怎麼了?

張森說,小麗不見了。

胡秀梅臉色變了,驚叫了聲,啊……

張森把事情的經過簡單的告訴了她。胡秀梅突然撲到他麵前,雙手抓住他的衣服,嘶叫道,你混蛋,怎麼不看住小麗,怎麼不看不小麗!你怎麼能夠離開她,怎麼能夠……

張森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從臉上滑落。

胡秀梅繼續嘶叫,混蛋,混蛋,要是找不到小麗,我和你沒完……

人們紛紛向他們投來複雜的各異的目光。

排在她身後的老者說,你們的孩子丟了,在這裏叫喚有什麼用,趕快去找呀。

有人附和道,是呀,找人要緊,快報警吧。

胡秀梅的雙手從張森身上的衣服上放下來,喃喃地說,對,找,找,報,報警……

2

張小麗就那樣丟了。

他們沒有找回女兒,警察也沒有幫他們找回女兒。張小麗就像是一滴水落進了茫茫大海,到哪裏尋找?張森夫婦沒有回老家,他們留在了廣州,在女兒沒有找到之前,他們不會回去,不僅僅是因為無法對小麗的爺爺奶奶交代。對於在老家望眼欲穿等待他們回家的雙親,張森隻能這樣解釋:工廠人手緊缺,又急著出貨,不讓辭工,過年恐怕就回不來了。張森夫婦在廣州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住下,開始對女兒艱難的尋找。

他們找遍了廣州的每個角落,也沒有找到女兒的蹤影。

張森也多次到報案的火車站派出所去詢問,每次都失望地離開派出所。

白天,張森夫婦分頭去尋找女兒,晚上回到小旅館裏彙合。

深夜,張森和胡秀梅無眠。

張森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幻化出女兒的臉,女兒的大眼睛撲閃著,流著淚,仿佛在說,爸爸,我想你了,爸爸救我,快帶我回家……

他心如刀割。他喃喃地說,小麗,小麗,你在哪裏……

胡秀梅突然從床上坐起來,抓住張森的頭發,發狂地嘶叫,都怪你,都怪你,小麗要是有的三長兩短,我就不活了!

張森緊緊地抱住妻子,沙啞著嗓子說,怪我,都怪我,我該死,我該死哇!我要是帶小麗一起去買椰奶,她就不會丟了。

胡秀梅的手從他頭發上放鬆,滑落下來,她抽泣著,渾身顫抖。

張森咬著牙說,秀梅,我一定要找到小麗,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小麗找回來。

胡秀梅哽咽地說,可是到哪裏去找呀。

張森說,一定會有辦法的。

是的,張森想了一個辦法。

他找人設計了尋人啟事,打印了三千份,夫妻倆分頭在廣州市四處張貼。尋人啟事上留的是張森的手機號碼,胡秀梅總是提醒丈夫,要把手機充好電,不能關機,不能漏過任何一個電話,每個來電都是一個希望。張森明白,就是充電時,他也守在旁邊,生怕漏掉一個來電。晚上睡覺,他就把手機放在頭邊的枕頭上,而且把鈴聲調到最大,有電話來,就是熟睡也會被吵醒。張森經常會被噩夢驚醒,夢見女兒哭喊著墮落深淵。他醒過來大汗淋漓,發現妻子也睜著驚恐的眼睛,他抱住妻子,妻子說,小麗在哪裏?

胡秀梅在張貼尋人啟事時,被城管抓住了。城管撕掉了她剛剛貼在一根電線杆上的尋人啟事,還搶走了還沒有貼的一摞尋人啟事。

城管問,你為什麼亂貼小廣告?

胡秀梅說,我這是尋人啟事,不是小廣告,我女兒丟了,貼個尋人啟事也犯法?

城管說,尋人啟事也不能亂貼,款就不罰你的了,罰你把這條街上的小廣告全部給我清除幹淨。

胡秀梅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想跑,跑不了,那幾個城管圍著她。

胡秀梅無奈,動手去撕那些小廣告,小廣告粘得死死的,撕不下來。一個胖城管遞給她一把小鏟刀,說,用鏟刀鏟吧。

胡秀梅用鏟刀鏟著小廣告,心裏想著女兒,不禁淚下。

約摸過了半個多小時,胖城管對她說,把鏟刀還我,你走吧。

胡秀梅不相信他的話,呆呆地看著他。

胖城管說,你聽到沒有,把鏟刀還我,快走吧,不要你幹了。

胡秀梅把鏟刀遞還給他,扭頭就走,她想回去取尋人啟事,出來繼續張貼,隻要能夠找回女兒,她什麼也不怕。

胖城管朝她背影說,去找家報紙登尋人啟事吧,比你四處張貼有用。

胡秀梅停住了腳步,回味著胖城管的話。

回到小旅館,胡秀梅心力交瘁,她坐在椅子上,無所適從。過了會,張森推門進來。胡秀梅打起精神,說,有人打電話來嗎?

張森搖了搖頭,滿臉沮喪。

胡秀梅說,這樣四處張貼尋人啟事,是不是沒有用?

張森說,那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胡秀梅說,是不是到報社去登個尋人啟事會好些?

張森說,報社?

胡秀梅說,如果登在報紙上,看到的人會更多,而且也更可信。

張森想了想,說,你說的也有道理,我怎麼沒有想到。對了,找哪家報紙登呢?

胡秀梅說,我們到報刊亭去問問,那張報紙賣得多,就找那家報紙登,你看怎麼樣?

張森說,好,那我們走吧。

3

張森夫婦在當地發行量最大的報紙登出了尋人啟事。這報紙的確有影響力,登出尋人啟事的當天,張森的手機就快被打爆了。他有點驚喜,仿佛女兒很快會被找到,盡管大部分電話都是熱心的市民打來安慰他的。也有一個人打電話來,讓他們去看一個女孩,他們興衝衝去了,結果發現那女孩不是小麗。

這個夜晚,他們都沒有合眼。

他們什麼話也沒有說,忐忑的內心都充滿了某種希望。

午夜時分,張森的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

胡秀梅猛地坐起來,說,快接!

張森接通了手機,說,喂,喂……

手機裏傳來陰沉沉的聲音,你是不是叫張森?

張森心裏十分緊張,焦急地說,是,是,我就是張森。

還是那陰沉沉的聲音,你的女兒是不是叫張小麗?

張森拿著手機的手在顫抖,是,是,我女兒叫張小麗。

她是不是在火車站跑丟了?

是,是的,你,你知道小麗的消息嗎?

知道。

真的?

真的。

她在哪裏?

在我這裏。

你是誰?你在哪裏?

你別管我是誰,反正你的女兒張小麗在我手裏。你如果想要回你的女兒,你明天上午帶兩萬塊錢,到花都汽車站來,11點整,你在花都汽車站門口等我,我會給你電話。對了,告訴你,如果你想要你的女兒,最好不要把這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警察。明天上午11點整,花都汽車站,記住沒有?

記住了,記住了。

對方掛了電話。

張森把情況告訴了妻子。

張森說,怎麼辦?

胡秀梅說,還能怎麼辦,明天我們取兩萬塊錢出來,去花都換回小麗。

張森說,那些錢是準備用來回家做生意的,能動嗎?

胡秀梅急了,大聲說,你不是說,傾家蕩產都要找回小麗嗎?怎麼現在又心痛錢了?張森,我告訴你,就是把那十幾萬塊錢全部給他,隻要能夠換回小麗,我也願意,我也不會心痛,沒有什麼東西比小麗更重要!錢沒有了,我們可以再賺,要是小麗找不回來,留下那些錢有什麼用!

張森說,我聽你的,明天我去花都。

胡秀梅說,我跟你一塊去!

張森說,好吧。

這一夜,他們都沒有合眼,輾轉反側到天明。

第二天,張森和胡秀梅取了錢就往花都趕。一路上,張森死死地抱住裝著兩萬塊錢現款的包,生怕被人偷走。他們提前近一個小時來到花都汽車站外麵。他們坐在汽車站外麵台階的一角,等待手機鈴聲響起。張森神色慌亂,內心忐忑不安。胡秀梅的身體也時不時顫抖,她的內心同樣忐忑不安。

胡秀梅輕聲說,那人會不會騙我們?

張森說,應該不會吧。

其實,他心裏也沒有底。

11點整,張森的手機響了。張森接通電話,聽到了那個陰沉的聲音。

那人說,你想不想要孩子了?

張森說,想呀,想呀。

那人說,那你為什麼不一個人來?

顯然,那人在看著張森,知道他和妻子一起前來。張森左顧右盼,尋找著打電話的人,可他沒有發現那人。張森說,她是我老婆,她也希望盡快看到小麗,所以一起來了,我們沒有和任何人說,真的。

那人冷笑了一聲,說,諒你們也不敢。這樣吧,你看到汽車站對麵的來福超市了嗎?

張森的目光落在了來福超市的招牌上,說,看到了。

那人又說,你看到來福超市外麵街邊的垃圾桶了嗎?

張森的心提到嗓子眼,說,小麗在垃圾桶裏?

那人說,胡說八道,怎麼可以把人放到垃圾桶裏。小麗已經就在你們附近了,隻要你把錢放進來福超市旁邊的垃圾桶裏,然後回到你現在的位置,隻要過5分鍾,小麗就會走到你們的麵前。

張森說,你不會騙我。

那人說,你要女兒,我圖個錢,我騙你幹什麼。你要是想要回女兒,就趕快按我的話去做,我隻給你十分鍾的時間,十分鍾以後,你要是沒有把錢放進垃圾桶裏,你也不要想再見到小麗了。

那人把電話掛了。

胡秀梅說,張森,快把錢放到垃圾桶裏去,快去呀……

張森還是有點遲疑,他拿不準那人的真實性。胡秀梅突然站起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包,急匆匆地朝來福超市走去。張森想,這樣也好,自己一直盯著那個垃圾桶,看到底誰會從垃圾桶裏取走錢,就是那人行騙,也可以找到他。胡秀梅把報紙包好的兩萬塊錢悄悄地塞進了垃圾桶,然後跑回了張森旁邊。

他們期待女兒的出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這十分鍾對他們而言,如此的漫長。

他們的內心,都在承受著煎熬。他們不知道女兒會從哪個方向走來,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們左顧右盼,希望在第一時間看到女兒的身影。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忽略了那個垃圾桶,所以根本就沒有看清,是誰從垃圾桶裏取走了他們的血汗錢。十分鍾過去了,二十分鍾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他們終究等到女兒的出現。張森在痛苦的煎熬中得出了結論,他們受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