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孩子說,小飛,你在幹什麼呀。
餘小飛說,我在抓魚,你看,水裏有很多小魚。
她看了看,清澈的水中,的確有不少小魚在遊動。
她說,小飛,這小魚有什麼好玩的,阿姨帶你去看大魚怎麼樣?
餘小飛站起來,仰起小臉,說,哪裏有大魚呀?
她說,大海裏呀,大海裏有很多很多大魚,有紅色的魚,藍色的雨,各種各樣的魚。
餘小飛說,像電視上那樣的大海嗎?
她說,小飛真聰明,阿姨就要去看大海,去看大海裏的魚,你跟我去嗎?
餘小飛說,你真的帶我去?
她說,真的。
餘小飛說,可是我爸爸不會讓我去的。
她說,放心吧,我已經和你爸爸說過了,他同意你跟我去大海看大魚的,所以我才來找你的。
餘小飛高興地說,真的?
她微笑著說,真的。
餘小飛就這樣被她帶走了。
她以為自己帶走餘小飛無人知曉,卻在上車前,被本村的一個人看見了。因為都是一個村的人,同宗同族,帶孩子出去玩也是正常的,那人沒有在意。回村後,那人看到餘水水以及家人焦急地尋找餘小飛,這才告訴餘水水,說他兒子被鍾秀珍帶走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因為拐賣了餘小飛,讓她自己的兒子搭上了一條性命。
4
坐在陰涼的山洞裏,她也會想到陸大安。
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她幻想自己會帶著兒子和陸大安在一起過上美好生活,那段時間,她對陸大安十分著迷,他身上有種讓她迷狂的邪氣。他們三年前在東莞一個買家那裏因為賣孩子認識。她記得那天晚上,陸大安帶她去娛樂城唱歌。他很大方的樣子,就他們倆人,要了間可以坐十多個人的豪華大包房,還點了很貴的洋酒。說實話,她從來沒有進過如此高檔的娛樂城,甚至連歌廳都沒有進過,她像鬼魂一樣四處遊蕩,沒有好好享受過一天,隻知道賺錢。
陸大安讓她點歌唱,她說不會唱歌。
陸大安就說,不會唱歌,我們喝酒。
她不習慣喝洋酒,硬著頭皮陪他喝。
陸大安說,人活著,就要會享受,否則白來世上走一遭。我這個人,孤身一人,賺一塊錢花兩塊,從來不存錢,快活就可以了,其他根本就不管那麼多。我爸說我沒有出息,我說,出息是什麼,再有出息的人也會死,兩腿一蹬死翹翹的時候,誰還會管你有什麼出息。我媽死得早,是我爸把我拉扯大的,他希望我讀大學,希望我有份體麵的好工作。我沒有給他爭臉,我上初中時就開始泡妞,到現在玩過很多女人,我喜歡喝酒,喜歡到處跑來跑去,我不要什麼狗屁出息。大家都說我是混混,混混有什麼不好,你說對不對?不過,我把我爸氣死了,這老東西老看我不順眼,見到我就罵我。有一天,我去看他,他問我最近在幹什麼?我說什麼也沒有幹。他十分生氣,說白養我了。我說,無論怎麼樣,我是你兒子,我現在有難了,你要不要幫我。他瞪著眼睛說,你又犯什麼事情了?我說,沒犯什麼事情,就是手頭緊,連酒錢都沒有了,來向你討點酒錢。老頭子說,你這個混賬東西。說完,他就倒在地上,爆血管死了。
她睜大眼睛,你真是個混蛋。
陸大安喝了杯酒說,我的確是個混蛋,哈哈,我要不是混蛋,怎麼能夠碰到你。
她的臉紅了,說,我可不像你這樣混蛋。
陸大安說,你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們幹的一樣是斷子絕孫的事情,都一樣是臭魚爛蝦,難道不是嗎?你說,你有多幹淨,你賺的錢幹淨嗎?
她說,混蛋,別說了。
陸大安就哈哈大笑。
她倒了滿滿一大杯酒,張開酒,灌了下去。
陸大安在她麵前模糊起來。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賓館的床上,陸大安躺在她旁邊打著呼嚕。她覺得自己的臉發燙。在外麵飄著,丈夫死後,她和一些男人有過肉體的關係,但是沒有一個是長久的,基本上是生理的需要,一個晚上過去就算了,那些人都是圈裏的人販子。可是現在,她對陸大安這個混蛋有種異樣的感覺。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臉,仿佛是摸自己男人的臉。她把自己的頭放在她全是排骨的胸膛上,內心十分安穩。
陸大安醒過來,抱著她的頭說,你醉了,我把你帶回了賓館。
她什麼也沒有說,還是摸著他的臉。
他說,女人我見得多了,你是讓我唯一心動的女人,你長得不漂亮,可就是打動了我的心,你是狐狸精。
她說,別騙我。
陸大安說,我沒有騙你,說的真心話。
她說,你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樣說?
陸大安說,不是,我沒有這樣對別的女人說過。
她說,你這樣的混混,怎麼會真心對待一個女人?
陸大安說,我也覺得奇怪了,怎麼會愛上你,我的確混蛋,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的心愛上你了,我也沒有辦法。
她不說話了,嘴唇湊過去,親他,吻他,他們的肉體纏在一起。
陸大安感歎,說碰到她後,也許以後會想想過夫妻生活的事情。他把她帶回了上海。在他那髒亂的,充滿黴味的家裏,陸大安信口開河地說,秀珍,以後這個房子就是我們共有的了,到時,把你兒子接來,讓他在上海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盡管我是個混混,但是不能讓他成為一個混混,盡管我們都幹斷子絕孫的事情,但是不能讓他和我們一樣。等條件成熟了,把他送到國外去讀博士,讓他成為牛逼的人。
她那時十分相信他,聽了他的話,感動得淚水都流出來了。
剛剛開始兩天,他帶她在上海窮逛,吃喝玩樂,哄得她很開心,好像幸福的日子已經來臨。當然,他們還策劃怎麼拐賣兒童。
她想收手不幹了,把錢拿出來,和他在上海開個小店什麼的。
陸大安說,你太天真了,幹我們這行,就像吸毒一樣,收不了手了,況且,有什麼比這來錢快,這是多麼好的無本生意呀。
她想也是,她幾次想收手,結果還是繼續操練,而且越幹越歡,不顧一切。
沒有想到,在上海沒有呆幾天,他們就離開了上海。
那天晚上,陸大安去賭博,輸了個精光,還向賭友借了好多錢。他承諾,賭完後帶他們回家還錢。他真的把賭友帶回家了。他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說,幫幫我。她吃驚地看著他,說,怎麼回事?他說,我賭輸了,要債的跟上門來了,你知道我不留錢的,幫幫我。提到錢,她馬上警惕了,說,我沒有現金。
賭徒說,沒有現金,到外麵去取,取款機一天二十四小時服務。
她說,我不去。
那幾個賭徒突然把陸大安按住,一個賭徒從廚房裏拿來菜刀,說,不給錢就砍斷他一隻手。
陸大安說,秀珍,救我!
她沒有辦法,隻好跟他們出去,到取款機上取錢給他們。
第二天,她就離開了上海。
後來,他又找到了她。
這次,他們在一起呆了有四個多月,一起幹了好幾起買賣。
讓她記憶最深的是拐賣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是個男嬰,從醫院裏偷出來的男嬰。那是在贛南市發生的事情。他們偷偷潛回了贛南。她在一家婦幼保健院踩好點,準備偷嬰兒。陸大安買好了到福建的火車票,然後到婦幼保健院門口接應她。她看準了那個男嬰,男嬰的媽媽比較隨便,大大咧咧的。而且,她家人一般會在早上來,來會就走了,然後中午過來,來會也會走。兩天下來的觀察,她還掌握了男嬰媽媽一個最重要習慣,每天中午,在家人來過之後,都要去上一趟廁所。她上廁所的時候,就會把孩子留在床上,也不交代同病房的孕婦給她照看。
那天中午,男嬰媽媽上廁所後,她就走進了病房,抱起了孩子,說,長得真像爸爸。同病房的孕婦躺在床上睡覺。她說著話,見那孕婦沒有作聲,就知道孕婦睡著了。她趕快抱著孩子就走出了病房,很快地離開了醫院。
陸大安見她抱著嬰兒出來,接過孩子,他們快步離去,然後打了個出租車直奔火車站。他們到火車站後,正好開始檢票進站了。他們儼然像一對夫妻,帶著孩子,誰都沒有懷疑。上火車後,她抱著孩子。陸大安從包裏拿出準備好的奶粉和奶瓶,調好奶,遞給她,她就給孩子喂奶。
他們要把這個孩子賣到閩北的一個山村裏去。
他們以為這次拐賣會很成功,結果,他們還沒有到達那個山村,孩子就在路上發燒了。他們不敢帶孩子去醫院。隻是到藥店裏買了兒童服用的退燒藥。奇怪的是,給孩子服用了退燒藥,孩子還是高燒退了,但還是發著低燒。她十分著急,孩子這樣下去很危險,她不顧陸大安的勸阻,要把孩子送醫院治療。陸大安搶過了孩子,說,你想被抓就自己去自首,別他媽的連累老子。
她無奈,隻好由他處理。
他們帶著孩子進了山。
她說,買家看著這樣的病孩,會要嗎?
陸大安笑了笑,跟我走吧,到時看情況再說。
在那個亂哄哄的山區小鎮,他們和介紹人接上了頭。那時孩子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有些發灰。她給孩子喂奶時,發現孩子吸奶的力量十分微弱,輕輕地吸了兩口就含著奶嘴不動了。孩子微微睜著眼睛,一點神氣也沒有。他們沒有告訴介紹人病了,而是讓介紹人趕快帶他們去找買家。
介紹人把他們帶到了離小鎮30多裏地的大山裏。
這裏風光秀麗。
那小村就像是在畫中。
進入小村後,她知道,這裏的人很窮,和沿海地區根本沒有辦法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這點並不影響孩子賣上好價錢,廣東福建沿海和山區都一樣,沒有兒子的人都希望自己有個兒子,正下了決心買個男孩當兒子,價錢都不是問題。富人不在乎錢,窮人借錢也得買。
他們鬼魅般閃進了買主的家,買主趕緊關上了門,這等事情是不能見光了,孩子到手後,再對村人說要了個親戚的孩子來養,村人都心照不宣,頂多私下裏把他買孩子的事情當笑話說,時間長了,習慣了,就把孩子當成他的親生兒子了。
買主是個40多歲的壯漢。聽介紹人說過,是這個男人沒用,自己沒有生育能力。他有三兄弟,上麵兩個哥哥都有兒子,就他沒有孩子,每年清明祭祖時,他都特別沒有麵子,發誓要買個孩子當兒子。
他老婆是個健壯的女人。
女人笑著對她說,來,讓我抱抱孩子。
她把孩子交給了女人。
女人看了看孩子,對丈夫說,這孩子好像不正常。
男人說,怎麼回事?
女人說,我就是覺得不對,雖然我沒有生過孩子,可是我也抱過很多孩子呀,就是感覺這孩子不對。
陸大安說,這孩子很好的,你們就放心吧,而且保證孩子的親生父母不會找上門來。
她也笑著說,這個孩子沒有問題的,快給我們錢,讓我們走吧。
介紹人是當地人,也怕出麻煩,就說,如果要是懷疑有什麼問題,你們讓村裏內行的人來看看吧,看了沒有問題,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如果有問題,那就算了,下次再給你們物色個好的。
女人對男人說,你去悄悄的把旺生喊來,讓他看看。
男人出門去了,不一會領回一個精瘦的臉色蒼白的人,他就是叫旺旺的鄉村醫生,在村裏開了個診所,村人有個頭痛腦熱,都找他。旺旺看了看孩子,臉色陰沉。他把男人拉進了一間黑乎乎的房間,兩人在裏麵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陸大安坐立不安。
她心裏也十分緊張,擔心這樁生意黃了。
介紹人也有些忐忑,如果生意做不成,白跑一趟,也很劃不來,不過,他和他們不一樣的是,生意成不成都不是很在乎,買賣嘛,總有不成的時候。
不一會,男人和旺旺走出了房間。
旺旺說,表哥,我先回去了,診所沒有人,我得看著,有什麼事情再喊我。
男人笑著說,謝謝旺旺了,改天我請你喝酒。
旺旺說,別客氣,一家人說兩家話,對了,要記住我的話。
男人說,記住了,放心吧。
旺旺走後,男人關上家門,回到廳堂裏。剛才對旺旺還笑容滿麵的臉突然陰沉下來,他對女人說,把孩子還給他們。女人十分聽話,將繈褓中的孩子塞回她的手裏。她接過孩子,心裏說,唉,白幹一場,生意泡湯了。
果然,男人說,你們走吧,孩子我們不要了。
陸大安說,到底怎麼回事?
男人冷冷地說,怎麼回事你們心裏清楚,還用我點破嗎?
陸大安強作鎮靜,攤開手說,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回事,請你說明白好嗎,不能這樣平白無故就讓我們走呀。
男人提高了聲音說,你別給我裝糊塗,就這麼一個病孩就想要我幾萬塊錢,我是買兒子的,不是買藥罐子的,況且,這孩子能不能養活,還是個問題。快走吧,別囉嗦了,等我發火,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說了。
陸大安憋不住心裏的怒氣和不快,說,好好的孩子,你說是病孩,你是故意耍我們是不是,你還威脅我們,老子又不是嚇大的。
男人瞪著眼睛說,你這人真不講理,就是沒病的孩子,也得我們滿意才買,你還想強買強賣了,告訴你,你們要是再不帶這個病孩離開,別怪我不客氣,我不會管你是不是嚇大的,你去四鄉八堡打聽一下,我怕過誰!
介紹人連忙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別傷了和氣,別傷了和氣。
陸大安見男人挺凶的,怕自己吃虧,也不再和他理論了,對她說,我們走吧。
他們出了男人的家門,匆匆往村外走。
碰到路人,他們還遮遮隱隱,像不敢見光的老鼠。
介紹人好像還在男人家裏說著什麼,過了一陣才追出來。
介紹人追上了他們,說,他們讓村裏的醫生看了,說這孩子病得不輕,而且不一定能活下來,你看這事情弄的,我也不好說什麼,要是小毛病,我還可以從中周旋,大不了價錢便宜點也可以成交。以後弄孩子出來賣,健康是第一位,否則真的不好辦。你們想想,人家花大價錢買個病孩子,多晦氣哪,將心比心,況且,做什麼行當,都得講職業道德。
陸大安陰沉著臉,抽著煙,不說話。
她說,你說的再理,你想想,我找你賣過幾個孩子,哪個不是活蹦亂跳,健健康康的,其實這孩子也沒有問題,應該隻是感冒了,既然他們不要,也沒有關係,我們抱回去,等孩子病好了再說吧。
介紹人說,就是,就是,我還有事情,就先走了,以後有生意,招呼一聲。
她說,好的,保持聯係。
介紹人扭頭走了,他走得飛快,一會就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