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妙決定和朱文遠、張森一起去貴州金沙,調查那個和鍾秀珍長得很像的女人。羅小武本來要和她一起去的,因為身體不好,隻好放棄,單獨回贛南去了。他交代李妙,一定要注意安全,隨時保持聯係。李妙說,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回去好好的把身體養好,那邊有什麼情況,我會及時向你報告。
這天上午10點鍾,穿著便裝的李妙就趕到了上海南站,等了約摸10分鍾左右,朱文遠和張森也到了火車站,和她彙合。彭瓊也來了,她是來送朱文遠的。他們乘坐的是K1251次上海開往遵義的列車,開車時間是10點57分。
在候車室裏等了一會,他們就上車了。彭瓊一直把他們送到站台。上車前,朱文遠和他單獨說了幾句悄悄話,彭瓊臉色不好,無力的樣子。車開動後,他們看到彭瓊在揮手,流下了眼淚。朱文遠也朝她揮手,說,回去吧,回去吧,我會給你電話的。
列車開出站後,朱文遠的眼睛也紅了,他拿下眼鏡,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和眼鏡片。
李妙說,你們感情很深的。
朱文遠點了點頭,說,相互取暖吧,她也很難的,因為孩子被搶,丈夫和她離了婚,精神狀態也不好,盡管沒有像楊光明妻子那樣瘋癲,卻也受盡了折磨。說實話,我救了她,也愛上了她。有些人說我愛上彭瓊,是憐憫她,同情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我的確心疼她。我遵從自己內心的感覺,希望能夠一輩子嗬護她,替她分擔痛苦和折磨。
李妙說,她愛你嗎?
朱文遠笑了笑,也許吧,她現在依賴我,有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方麵,她需要傾訴,她的親朋好友,包括單位同事,都躲著她,因為她在失去孩子之後,總是像祥林嫂一樣逢人訴說,大家都受不了她,明白大家躲著她後,她就沉默寡言了,加上她丈夫的拋棄,她就產生了輕生的念頭,我救了她,並且願意聽她傾訴,這樣她的痛苦就找到了一個出口。另外一方麵,我答應過她,幫助她尋找孩子,她說她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把我當成了給她帶來希望的人。我想,我會陪著他,幫助她尋找孩子,至於她愛不愛我,那是另外一碼事。如果她找到了孩子,不需要我了,我會離開,其實我也習慣了孤獨。
李妙說,你們真不容易。
朱文遠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隻要一想到彭瓊,心裏就特別酸澀,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李妙笑了笑,我理解。
張森趴在那裏睡著了,打起了輕微的呼嚕聲。
李妙說,他真厲害,一會就睡著了。
朱文遠說,他也不容易,三年來,一直在找女兒,沒有放棄。我知道的,很多丟了孩子的人,開始會去尋找,一般找兩三個月後,就放棄了,頂多報個警,在網上發個尋人的帖子,那是很渺茫的事情,要撞到多大運氣才能找回孩子哪。我特別佩服像楊光明、張森這樣執著之人,他們的遭遇令人唏噓,也讓我感動。
李妙說,的確讓人感動,也讓人難過,我想,如果我不是運氣好,被解救出來,現在我會什麼樣子,我媽媽會什麼樣子。
說這話時,她腦海裏閃過了一張胡子拉碴的臉,那是父親的臉,此時,他還躺在病床上,希望能夠見她一麵,否則死不瞑目。想到父親,她臉上掠過一絲陰鬱。
朱文遠吃驚道,你小時候也被拐賣過?
李妙點了點頭。
朱文遠說,沒有想到你也有這樣的經曆。
李妙說,所以我對人販子深惡痛絕。
朱文遠說,我理解。
李妙說,對了,你的網名為什麼要叫奔跑的豬?
朱文遠笑了笑,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我姓朱,又是屬豬的,而且喜歡跑步,注冊微博,就用了這個呢稱。還有一點,我這個人比較笨,我希望我這頭笨豬不停地奔跑,不要偷懶。
李妙笑出了聲,說,我看你一點也不笨,聰明人說自己笨,那是裝傻。
朱文遠說,你不了解我,我真的很笨的,要不然,怎麼快四十歲了,還光棍一條。
李妙說,不是有彭瓊了嗎,她那麼漂亮。
朱文遠說,要是找不到孩子,估計也沒戲,唉!
李妙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無奈與哀傷,說,好了,我們不說彭瓊了,我想問個問題,可以嗎?
朱文遠說,你問吧,什麼問題都可以問,隻要我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告訴你,別看我活了三十多年,還是心無城府,藏不住什麼秘密。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個直人,就是一根腸子到底,不會拐彎。
李妙說,我一直在想,這兩年來,許多人在網上打拐,到底有多大的效果,你們在微博上搞的讓孩子回家的活動我也知道,我想了解一下,你們這個活動有多少成功解救被拐孩童的案例?
朱文遠說,要說效果有多大,我不敢誇口,而且事情也還在做,兩年多來,也有孩子通過我們發起的活動被解救的,你要是想聽,我給你講個例子吧。
李妙說,好,你講吧,我樂意聽,我樂意聽到孩子回家的故事。
2
2011年春節前的一天。劉誌高又一次在新浪微博上發出了尋找兒子劉開心的文字和照片。妻子宋琪說,誌高,會有用嗎,能找到開心嗎?劉誌高心裏酸澀,歎了口氣說,發了總比沒發好。宋琪擦了擦眼睛,說,都已經兩年了,我們的開心到底在哪裏?劉誌高沉默了。
劉誌高給兒子取名劉開心,就是希望他快樂成長,可是,這兩年來,他快樂嗎?
劉誌高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天,就有一把鈍刀子在割著心髒,痛苦和疼痛折磨著這個曾經是軍人的男人。
劉誌高原來在廈門某部當兵,當了十多年誌願兵的他,轉業後沒有回湖南老家,而是和妻子在廈門開了家雜貨店,日子過得也不錯,感覺十分踏實。那天,他進貨回來,已經天黑了,看妻子在給一個客人結賬。她結完帳,劉誌高笑著問妻子,開心呢?
宋琪說,剛才還在的,是不是到隔壁的洗腳店去玩了。
劉誌高說,你也不看住他,怎麼能夠讓他離開店裏呢。
宋琪說,你快去洗腳店看看吧,他經常去和洗腳店老板娘的女兒玩的。
的確,洗腳店老板娘有個三歲的女兒,小姑娘長得像洋娃娃,喜歡5歲的劉開心,總是甜甜地叫他開心哥哥。
劉誌高來到了洗腳店,正在喝茶的老板娘笑著說,劉老板,快來喝茶。
劉誌高笑了笑,說,茶不喝了,我想問問,我家開心有沒有到你們店裏來?
老板娘說,沒有呀,我整個下午都在店裏喝茶,沒有見開心過來哪,我女兒也沒有到店裏來,在她外婆家玩呢。
劉誌高說,可是開心不見了。
老板娘站起來,說,怎麼會不見呢,趕快找找。
劉誌高有點緊張了,說,我去找,我去找。
兒子是個活潑可愛的小男孩,平常也貪玩,劉誌高想,他會不會就在附近玩呢,附近有個土地廟,他會不會跑到那裏去。他來到了土地廟,沒有見到兒子,在土地廟周圍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兒子。他回到雜貨店,問妻子,開心回來了嗎?妻子說,沒有呀,我以為你在洗腳店陪他一起玩呢。
劉誌高焦慮地說,洗腳店裏沒有,我又到土地廟找了,還是沒有。
宋琪也急了,說,開心要是丟了,那如何是好!
夫妻倆把店門關了,分頭去找兒子。
劉誌高邊走邊用目光搜尋著兒子的身影,還一邊喊著兒子的名字。
宋琪也一路喊著兒子的名字,目光四處搜尋。
劉誌高和宋琪撕心裂肺的喊叫聲,沒有得到回應,找到半夜,也沒有找到兒子。深夜,他們回到店裏。劉誌高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妻子,突然暴怒地抓住她的雙肩,使勁搖晃著說,你怎麼不看好開心,怎麼不看好開心!
妻子淚流滿麵,哽咽地說,我,我,我怎麼知道他會丟哪,開心,你在,在哪裏……
劉誌高說,讓你好好看著開心,你總是心不在焉,現在開心不見了,你說怎麼辦,怎麼辦!
宋琪說,誌高,快,快去報警吧。
對,報警,自己怎麼沒有想到這點呢。劉誌高說,你在店裏等著,也許開心會自己找回來。
宋琪哭著說,誌高,你別說了,趕快去派出所吧。
劉誌高騎著摩托車,火燒火燎地來到了派出所。
值班民警聽了他報案,說,報孩子失蹤,要24小時後才能立案,24小時後再來吧。
劉誌高乞求道,警察同誌,你就行行好,先立案找人,求求你了,我兒子真的不見了,我們都找了好幾個小時了,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求你了,幫我們立案尋找孩子吧,兒子是我的命根字,他要是找不回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民警說,可是,我們有規定的。
劉誌高的淚水流淌出來,曾經是軍人的他,極少體味痛哭的滋味,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坐在那裏痛哭流涕。
民警見他如此痛苦,心裏也過意不去,說,你別哭了,別哭了。
劉誌高突然站起來,指著民警的鼻子喊叫道,如果你的兒子不見了,你會怎麼樣,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我信任你們才來找你們報案,你們怎麼就如此無情,什麼規定,都他媽的扯淡!
民警很有耐心地說,我們辦事都按規定來的,請你原諒,你的筆錄我們做過了,到了24小時,我們馬上立案,到時會通知你的。
劉誌高心裏充滿了絕望。
他愣愣地看著民警,突然噗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說,民警同誌,救救我兒子吧,他可能是被人販子拐走了,這不是一般的失蹤哪,民警同誌,請你行行好,救救我兒子,再晚就來不及了。
民警把他扶起來,說,起來吧,起來吧,我們先給你立案。
盡管如此,還是錯過了堵截的機會,劉開心被人販子帶離了廈門。劉誌高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尋找兒子之路。劉誌高心裏很自責的是,因為他告訴了老家親人兒子被拐的消息,導致80歲的老奶奶出事。老奶奶聽到自己的曾孫子不見了,當時就撲倒在地,昏迷不醒,搶救過來後,也走不了路了,癱瘓在床,經常以淚洗麵,思念曾孫。
警察調來了事發前後2小時雜貨店附近八個路口的監控錄像,確定劉開心是被人販子抓走了。監控錄像顯示,在離雜貨店最近的那個路口,一個穿黑色T恤的男人,抱著劉開心快跑者橫穿過馬路,劉開心不停地掙紮。因為男人跑得太快,過馬路後摔倒在地,劉開心也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大哭。當時路上有些行人,那些行人顯得十分冷漠,沒有人上前去問問什麼,也沒有人去把孩子從地上拉起來,無動於衷地離開。那男子從地上爬起來,看沒有人管,抱起劉開心,飛奔而去。監控錄像上,看不清那男子的臉,隻可以判斷個子不高,有點胖。
劉誌高希望警方能夠盡快幫自己找到兒子。
同時,他也開始尋找兒子。
聽說劉開心失蹤,劉誌高的嶽母也趕來了廈門,到處尋找小外甥。由於急火攻心,嶽母暈倒在馬路上。劉誌高趕到醫院,看著病床上的嶽母,心裏難過極了,心裏說,我自己不能倒下,我要是倒下了,這個家就完了!
於是,在家人麵前,他盡量的掩飾自己的憤怒和哀傷,也不責備妻子了。
在廈門找了幾天,劉誌高覺得兒子肯定已經被人販子轉移到外地了,他就決定讓妻子留在廈門看店,自己到外地尋找兒子。離開家的時候,麵對幾度將要崩潰的妻子,他說,你放心,我一定要找回兒子,找不回兒子,我誓不為人!
劉誌高堅信能夠找回兒子,其中一個原因,兒子比較好認,他的前額有塊黃豆大的疤,那是他在1歲時摔傷後留下的。他的行李很簡單,包裏除了換洗的衣服,其他全部是印刷好的尋人小卡片,小卡片上,有兒子的照片以及他的特征,還有聯係電話。走到哪裏,他就把卡片發到哪裏,希望有心人幫他找到兒子。
劉誌高還把全國各地所有能夠聯係上的戰友都聯係上了,讓他們也一起幫助自己尋找兒子。
那年五月,是黑色的五月。
劉誌高剛好找成都尋找兒子,因為有個戰友在商場買菜時,發現了一個女人領著和開心長得很像的孩子。當時戰友沒有在意,那女人帶著孩子走後,戰友才想起這事。他馬上就打電話給劉誌高,讓他到成都來尋找。戰友陪他找了幾天,沒有見到那孩子的蹤影。就在他準備離開成都時,汶川發生了大地震。戰友單位組織人員到災區搶險救災,劉誌高跟著戰友進入了災區。
在一所小學校裏,他和戰友從廢墟中刨出了一具具孩子的屍體。
看到那些屍體,劉誌高淚流滿麵,心在顫抖。
他無法說出當時的心情。
在那個黑暗的夜裏,戰友和他的同事們疲憊地和衣而睡,他一個人鑽出了帳篷,來到廢墟上,希望能夠尋找到活著的孩子。他心裏深知失去孩子的疼痛,作為一個父親,他不忍把孩子扔在廢墟和黑暗之中,仿佛廢墟中埋著的,就是他心愛的兒子劉開心。他竟然在廢墟上大聲喊著,開心,開心,你聽到爸爸的喊聲了嗎,開心……
突然,他聽到微弱的聲音,爸爸,爸爸,救我……
是開心的聲音?
劉誌高一陣狂喜。
是的,他是聽到了一個孩子的呼救聲,而且是個男孩子。
他找到了孩子被埋的位置。
他看不到孩子,隻能夠聽到他奄奄一息的呼救聲。
劉誌高顫抖著說,孩子,你不要說話,保存體力,我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他不顧一切地在廢墟裏刨了起來。刨了會,覺得不對,靠他一個人,很難把孩子從廢墟裏刨出來。他趕緊回到帳篷,把戰友已經戰友的同事們叫醒。他焦慮地說,我發現廢墟裏有個孩子還活著,趕快去救他。
戰友和同事們趕快爬起來,跟著劉誌高來到了埋著孩子的廢墟上。
他們都聽到了孩子奄奄一息的呼救聲。
他們一直挖到天亮,才把孩子挖出來。遺憾的是,孩子挖出來不久,就離開了人間。劉誌高抱著孩子的屍體,痛哭流涕。不知道的人,以為劉誌高抱著的是他自己的兒子。戰友理解他,清楚他內心的疼痛。戰友也落下了淚。
離開災區時,他把身上還剩下的兩百元錢,給了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
這個時候,恰好朱文遠在災區采訪。
他采訪了劉誌高,劉誌高沒有什麼好說的。戰友在旁邊說了他的情況,朱文遠聽了十分感動,表示要幫助劉誌高尋找孩子,並且把自己的聯係方式留給了他。後來,朱文遠給劉誌高做了個專訪,講述他尋找孩子的艱辛和痛苦,希望得到社會的幫助,找回他的兒子劉開心,讓這個有著開心名字的孩子真正的能夠開心成長。朱文遠還讓他上網,在網絡上發帖尋找兒子。劉誌高四處奔波,嚐盡了人間苦難,雖然沒有找到兒子,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卻在尋找的過程中結識了很多失去孩子的父母。他們建起了QQ群、有了自己的微博、還在一些民間的尋子網站發尋人啟事。劉明亮和這些同病相憐的家長們,相互取暖,相互支持,擴大尋子範圍,希望多些找到孩子的機會。
朱文遠的那片專訪,在報上發表後,引起了反響,很多報紙轉載,包括廈門的報紙。劉誌高回到廈門,他有個想法,要把自己的雜貨店搞成尋兒店。他在雜貨店店外掛著橫幅,橫幅上寫著這樣一行字:懸賞十萬元,征集當日目擊者提供線索。他還在店門外做了個燈箱,燈箱上寫著:兒子,盼你回家。
那些日子對他夫妻來說,是種煎熬,就像活魚放到鍋裏煎。
媒體報道後,加上他的尋兒店,有許多市民打電話來,給他們提供線索,安慰他們。劉誌高不會放過一條細小線索,盡管最後還是失望而歸。每天,他都會上網,看有沒有關於兒子的消息,結果還是失望。
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他又踏上了尋子之路。
他深知,那條路很難很苦,希望也十分渺茫,可是,他不會放棄。不要說自己對兒子的深情,就是為了妻子,他也要尋找到兒子。宋琪在兒子被拐後,一直鬱鬱寡歡,人也很快消瘦下來,變得臉黃肌瘦,她總是自責沒有帶好孩子,有時看到有人抱著孩子從店外走過,她會神情呆滯地盯著孩子,等人家走後,她眼中的淚水悄然滑落。兒子讓他牽腸掛肚,妻子也令他傷感,劉誌高是個男人,是男人就要讓孩子回家,不再讓妻子流淚。
劉誌高不光尋找自己的兒子,還幫助別人尋找孩子。
他說他自己沒有多高尚,隻是看不得孩子在苦海裏掙紮。
劉誌高在廣西尋找兒子的時候,有個網友發現了來賓縣西山村有個男孩很像微博上尋找過的孩子,而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他在尋找之路上認識的難兄難弟。因為孩子的父親遠在山東,不能及時趕過來,劉誌高和當地一個熱心記者前往調查。經過調查,那個男孩的確是從人販子手中買來的。劉誌高讓記者去報警,他自己守在村裏,擔心孩子被轉移。
劉誌高替那位從遠方趕來的難兄難弟高興。
世上又有一對失散的父子將要相聚了,他想象著他們相聚的情景。
就在這時,他被一夥拿著棍棒的村民圍住了。
其中一個老頭,指著他說,哪來的野狗,多管閑事!
劉誌高心裏咯噔了一下,不好,看來今天是要受皮肉之苦了。
他說,我管什麼事情了?
老頭凶巴巴地說,還明知故問,大家給我打,打死了算我的,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幾天了。
那些人瘋了般衝上來,棍棒齊下,當場就把他打癱在地。
劉誌高被打斷了兩根肋骨,身上傷痕累累。躺在醫院裏,那兄弟帶著被公安解救出來的兒子來看他時,劉誌高笑了,笑完後就哭,他替這個兄弟高興,也替自己哀傷。他希望自己也能夠盡快找到兒子,希望天下所有被拐孩子都能夠脫離苦海,和親人團聚。要是能夠找到兒子,或者讓別的難兄難弟找到孩子,就是再被打斷兩根肋骨,他也甘願。
2011年大年二十九這天下午,劉誌高和妻子坐在雜貨店裏,愁眉苦臉,又一年過去了,兒子還是沒有找到,這個年,夫妻倆又將在痛苦之中度過,還有劉誌高癱在床上的老奶奶以及其他親人,也將在痛苦之中度過。千家萬戶都在團圓,他們卻無法團圓,這是人間悲劇。
就在他們無奈、絕望、品嚐思念之痛之際,遠在江蘇常州的一個大學生給劉誌高打來了電話。這個大學生在北京上大學,平常十分關注新浪微博上尋子的微博,對那些失去孩子的人心懷同情。前兩天,他就在微博上看到劉誌高最近發的那條尋子微博,心想,過年了,這些失去孩子的家庭,多麼不幸。這天上午,他到鄉下親戚家裏玩,發現村裏有個男孩和劉誌高說的很相似,盡管那孩子長大了不少,額頭上那塊疤卻還沒有變。他從親戚的嘴裏得知,這個孩子不是那家人親生的,而且孩子的養父已經得癌症死了,孩子和養母一起生活,十分艱苦。大學生馬上按照劉誌高微博上留的聯係方式,給他打了電話,向他告知了這個消息。
這個消息,無疑是在這個春節來臨之際最好的消息。
可是,這消息可不可靠呢?
兒子被拐之後,他接到過無數這樣的電話,最後都無功而返。
這一次呢?
他在猶豫。
宋琪說,誌高,你不是說過,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的嗎,哪怕我微小的線索。我想,這可不是一條小線索,要是開心真的在那個地方,我們放棄的話,那可鑄下大錯了哪!趕快拿主意吧,誌高,這事情拖不得!
妻子的話是正確。
劉誌高說,那我就相信他的話了。
就在這時,那個大學生把孩子的照片傳過來了,他看了後,說,這就是開心,就是開心哪。
宋琪抹著淚說,快讓他回來,誌高,求你了,現在就出發,去把開心帶回來。
他吸取了在廣西挨打的教訓,先到派出所去報了警。
派出所長決定,大年初二派警員出發,和劉誌高一起去常州解救劉開心。
那是難熬的兩天,夫妻倆哪裏都沒有去,隻是看著兒子的照片發呆。終於到了大年初二,這天,天上下著微雨,劉誌高和那個叫莊義龍的警官出發了。莊義龍是個話嘮,一路上就他在說話,天南海北,無所不聊。劉誌高話很少,莊警官說的話大都變成了耳邊風,有時他不知道莊警官在說什麼。盡管看了大學生發過來的照片,劉誌高心裏還是忐忑不安,生怕是假的,生怕又一次猴子撈月。
大年初三這天,他們來到了常州。就是到了常州,劉誌高也還不能見到兒子,因為警方辦案要走流程。這時,朱文遠也從上海趕到了常州,見到如熱鍋上螞蟻般的劉誌高,朱文遠安慰他,讓他耐心等待。莊義龍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摸清了孩子被收養的情況,這孩子是他死去的養父花20000元錢買來的。
警方決定在大年初五行動。
沒有想到,那天孩子不在養母家,去外婆家拜年了。他們不能貿然到孩子外婆家裏帶走人,那樣或者會惹麻煩。
聽到這個消息,劉誌高快瘋了,這不是在折磨他嗎,他真想一個人衝到孩子那裏,搶行把自己的親生兒子抱走,管他刮風還是下雨。莊義龍安慰他,老劉,你要體諒我們的苦衷,我們必須一次性幹淨利索地解決問題,要是在那裏出現了麻煩,對誰都不好,影響最大的還是你,所以要忍耐。
朱文遠也勸慰他。
這個晚上,劉誌高特別失常,哭一會又吼叫一會,猶如困獸。
朱文遠理解他的心情,一直在賓館裏守著他。
警方考慮到劉誌高的情緒,生怕他做出什麼不當的事情,就在大年初六下午,冒險趕往孩子的外婆家。好在事情往好的地方發展,沒有遇到阻撓和抗法,警察把孩子和養母帶回了派出所。
接到警方的通知,朱文遠就和劉誌高趕往派出所。
在出租車上,劉誌高大口大口地吸煙,臉色蒼白,渾身哆嗦,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抓住朱文遠的大腿。好在是冬天,朱文遠穿得厚實,否則大腿都被他抓破了。劉誌高邊抽煙邊喊冷,眼淚直流。朱文遠的心情也很緊張,在安慰他的同時,也落下了淚水。
趕到派出所門口,劉誌高站在那裏,不敢跨進派出所。
朱文遠鼓勵他,劉哥,進去呀,你馬上就可以見到兒子了,馬上就可以結束噩夢般的日子了,可以帶他回家和親人們過年了。
劉誌高猛地衝進了派出所。
當他見到那孩子時,他愣了幾秒鍾,然後瘋狂地撲過去,抱住孩子,失聲痛哭。
劉誌高邊哭邊吼,開心,我終於找到你了哇,開心,爸爸想死你了哇,要是找不到你,爸爸都不想活了,開心,我的兒子,你讓我好找哇,嗷嗷嗷……
孩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傻傻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一個民警對他說,你別喊叫了,不要嚇壞了孩子。
聽了民警的話,劉誌高鬆開了抱住孩子的手,站起來,顧不得擦去滿臉的淚水和鼻涕,拿出手機就給妻子打電話。
這時,莊義龍俯下身,嘴巴湊到孩子耳朵邊上說,他是你爸嗎?
孩子細聲說,他是我爸,我記得的。
接通了宋琪的電話,劉誌高喊叫道,老婆,老婆,是我們的開心,是我們的開心!
宋琪在電話那頭泣不成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劉誌高抹了一把鼻涕和淚,說,老婆,你別掛電話呀,我讓兒子和你說話,你別哭了,孩子和你說話,你要和他好好說,別哭了,孩子都找到了,你哭什麼。
他讓妻子別哭,自己的淚水卻無法止住。
劉誌高把手機遞給了兒子,說,開心,快和媽媽說話,媽媽和爸爸一樣,一直都想著你,從來沒有放棄過思念。
孩子接過電話。
開始,他沒有說話。
聽到宋琪在那裏叫喚他之後,他才開口說,媽,媽,我想你……
這時,他的淚水才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