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勢已竭,所以並未傷到綰綃。謝若送來了綰綃,踉踉蹌蹌後退,手中的長劍落地,巨大的聲音回蕩,讓倩幽台上正在打鬥和躲避弓箭的兩撥人都不猶停了動作。
“若能殺出去,便隱居山林好好的過完這一世罷,你們盡力了,問心無愧……”謝若對著那些追隨她的護衛道,繼而,她轉過頭看向綰綃,“你也是,我的……妹妹。”
她忽然向後一倒,跌出了欄杆外,自高台墜落。她墜落的時衣袂翩翩,衣帶翻舞,像是鳳凰的尾羽,而她,便是涅槃失敗死去,從雲霄跌下的鳳凰。
謝若死了。
綰綃不記得她當時是怎樣的反應,她隻覺得自己很痛,很痛,後來她閉上眼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以為她也是死了,可她後來還是醒了過來,那是在七日後,七日後一切都被處理完畢。殷謹繁重新奪回了權位,而她生下了一個皇子。
這個孩子生在謝若死去的那一日,一個生命的死去,一個生命的降生——時代也是如此,舊的去,新的來。
綰綃的身體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生而衰弱,據說她當時在生這個孩子時,就有許多人以為她會死,她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能下床,用了半年的時間才可以走路。
在這半年的時間裏,謝若先前的黨羽被盡數鏟除,然而謝若的待遇卻還不壞,殷謹繁下令將謝若以太妃禮儀葬入妃陵——但實際上綰綃知道,謝若的屍骨其實被殷謹繁秘密的葬在了城南的蕭謝皇族墓群中。這樣,她總算是回家了。
北地的殷氏叛亂也被平息,同仇敵愾的對付西麵南蕭的進攻。
綰綃乘軟轎去了泰昭殿,求見了殷謹繁。
相對無話,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才說,“臣妾有兩件事相求。”
“你說罷。”殷謹繁從堆積如山的奏本上表中抬首,他比以往更清減了許多,眉目間籠著憔悴。
此時的綰綃尚走路不穩,卻從椅上站起推開過來攙扶的宮人,鄭重的在殷謹繁麵前跪下,稽首長拜,“臣妾所求的第一件事,是希望皇上能做一個明君,施仁政行天下,教化萬民,清宴海內。”
殷謹繁頷首,“朕不會負你所托,皇天後土為證,朕隻要活在世上一刻,便會勵精圖治一刻,無論是蕭人或是息人,朕都會盡最大的努力,不使庶民受委屈。”
“做明君,其實是很苦的,想要百姓過好,那麼坐在高處的人就隻能獻出一生——可這是一種責任,生在了何處,就有何種職責。”綰綃唇角似銜著一抹微微的笑意,笑中似有淺淺的苦澀,“第二個請求——臣妾希望將曜和,交由安妍宮懷妃白氏撫養。”
曜和,是大息連闕朝第五個皇子的名字,是滿月時由他的父親親自起的。殷曜和,是綰綃唯一的兒子,流著謝家的血脈。
“這是你的骨肉,交給白琬,你不會不舍麼?”殷謹繁挑了挑眉,但麵上並無太多驚訝之色。
“會。”綰綃垂首,神情籠在陰翳中,不辨悲喜,“可臣妾體弱,怕是無力撫養不好這個孩子,懷妃心細且慈愛,五皇子在她那……會過的很好。”何況這個孩子流著謝家的血,無論是於大息殷氏而言,還是於南蕭的謝氏而言,這個孩子的意義都非比尋常。養在她這個姓謝母親的身邊,隻會引來不少人的猜測或是忌憚。
“……準了。”殷謹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最終頷首應允。
自此之後,綰綃便再未同這個孩子親近過,無論這個孩子後來是封了太子,還是做了皇帝。
也是在那之後,她便常年臥病不出,整個人都黯淡了下去,連闕十年時,息軍徹底平定了西南的戰亂,謝蕭王朝,徹底走向了終結,皇室宗親被遷到了琴洲封了虛爵以度餘生——但這已是很好的結局了,至少他們還活著。
也是在連闕十年,大息的立後事宜被再度重提,殷謹繁力排眾議,將她冊為了皇後。綰綃在冊後前三度上表辭謝,皆不允,於是她最終成為了那個被後世稱為“德昭皇後”的女人。
封後之後的綰綃愈發的深居寡出,隻沉默冷眼的看著後宮內的胭脂紛亂紅顏登台,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踩著死者上爬,有些人拚盡一生去追尋什麼,有些人在高牆朱瓦間黯然了明澈的雙眸——不過這與謝綰綃都沒有什麼關係了,她現在是皇後,母儀天下,站在不勝寒的高處,再沒有人在她身邊,除了身為皇帝的殷謹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