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宿趁這個機會轉身就跑,她要去白虎大人那裏!就是死……也該為了保護他而死!
煉紅在後麵笑了一聲,居然沒有追上去。她朗聲道:“慢慢逃吧!我看你們能逃去什麼地方!”她從懷中掏出一根灰色的爆竹,迅速用火石點燃,又是一聲巨響,地上竄起一道白光,呼嘯著一直要鑽破天庭,盤旋良久,終於碎裂開,散成了五彩斑斕的碎屑,下雪般地緩緩降落。煉紅哈哈大笑起來,“太元山!太元王朝!真是可笑!你們的得意也到此為止了”
她回首環顧怔住的近衛軍,緩緩舉起刀。在焰火尚未凋謝之前,讓她大開殺戒!
白虎怔怔地看著遠處,新月如鉤,倒映在天綠湖水上,這千年都不曾改變過的景色,如今都染上了血霧。他眼怔怔地看著煉紅在人群裏翻騰揮刀,血光四濺,她看上去簡直就是地獄深處來的惡鬼…
…一個,他一直以為根本不值一提的惡鬼。五百近衛軍,逃的逃,死的死,傷的傷,在她這樣數千年的大妖刀下,他們比紙片還要脆弱。
他已經不知道心裏究竟該想什麼,平常機關運算自如的腦袋,現在裏麵好像全空了。為什麼,在這個日子到來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空對蒼蒼天地?多麼可笑!他竟然在這種時候想起當初的四方結義情景,莽撞的朱雀,拍著他的肩膀大聲宣稱:以後就是死也要一起死,這才是好兄弟!向來內斂的玄武隻是笑著喝酒,爽直的青龍在旁邊敲著筷子說笑話。然後,朱雀死了,玄武背叛了,青龍在太元山建立之後便消失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斷念崖下黑壓壓一片,黑影在無聲前進,吞沒所有試圖逃亡的近衛軍。白虎隻能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發生,他算盡了天地,可是在這一刻,他卻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能為力,走投無路。月光從烏雲後麵透了出來,方圓百裏霎時變得清晰透徹,斷念崖下的黑影一一現出原形,卻是戎裝肅穆的軍隊,從結界的缺口處,從人界,攀登來了神界。
為首的是一個騎著巨馬的黑衣男子,他輕輕揮了揮手,身後的大軍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幾乎是一瞬間就占據了天綠湖畔,將殘餘的近衛軍全部吞沒。月光將他們的影子倒映在湖水上,一雙雙眼睛裏擁有的不隻是狂喜,更多的卻是征服神的傲然。這高不可攀的神界,曾經接近一步就是大罪的神界,如今他們確實地踩在上麵,用刀與雙腳,開拓出屬於他們自己的神話。
煉紅收刀,上去和為首的男子說了幾句,他緩緩回過頭來,望向洗玉台的方向。白虎眼怔怔地看著他——鬆林。他一直懷有疑心的對象,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這個人,可是,最後卻還是敗在他手上。
“暗星……在什麼地方?”鬆林低聲問著煉紅,神色有些猶豫。煉紅笑了笑,“不用擔心,她剛生完孩子,白虎就是想控製她也沒什麼用。”
鬆林恍然大悟,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他喃喃說道:“原來是這樣……煉紅夫人,此次攻下神界,你的功勞最大,待事成之後,鬆林跪請夫人做新神界之王……”
煉紅忽然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廢話少說!你若是怕人搶你的位子,明說就是了!你以為我希罕做什麼王嗎?如果你再不快點派人去洗玉台,我就要先出手了!到時候把白虎千刀萬剮,你別後悔!”
鬆林微微一笑,“夫人何出此言,鬆林一片至誠,請不要誤會……”
“誤會?”煉紅終於瞪向他,陰森森地說道:“在我麵前,最好收起你那套把戲!不要忘記我們是有條件的!我提供青楊山的人脈,你出謀劃策替我報仇!我已經答應你不殺白虎了,你還想怎麼樣?你最好小心一點!現在得意還太早”
鬆林居然一點也不惱,溫和地笑道:“既然如此,是我的過錯,夫人請息怒。”他回首大聲吩咐士兵們全力盤查太元山所有行宮,隻要見到神官服飾的人,立即斬殺。然後,他對煉紅輕道:“那麼,請夫人先行帶路,在下與夫人同去洗玉台。”
他身後站著黑壓壓一片士兵,煉紅抽空仔細一看,居然是原先的神界禁軍,都是小妖仙。她雖然對這個人有點不齒,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和城府。隻怕凡人製不住白虎,於是就帶上妖仙,這個人,就是當上了神界之王,也和白虎差不多。
她冷道:“我不去了,滅了太元山,我的心意以足。後麵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告辭”她轉身就走,再也沒有回頭。
“白虎大人”胃宿掙紮著從洗玉台後麵跑了過來,她渾身是血,臉上血和眼淚混在一起,看上去分外恐怖。她踉蹌著跑過來,再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一把抱住他,顫聲道:“屬下……屬下無能!
太元山已被下界卑劣凡人所踏足玷汙!奎宿隻怕凶多吉少……大人您快逃吧!胃宿我……我……便是拚了性命也會護您平安!”
白虎冷冷地看著陡峭的斷念崖,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逃……我為什麼要逃?這裏是神界,而我是神之王!便是死,也該死在神界裏。”
胃宿胸口的傷越來越痛,她流淚說道:“大人……如果您死了,讓胃宿今後跟隨誰?我……我一直對您……”
白虎微微一笑,那笑是虛幻的,仿佛一刹那盛開的鮮花,又在下一個刹那凋謝,他輕聲說道:“你的心意,我都理會得……”他突然想起澄砂,她還在生產,不知情況如何。凡人信仰暗星,至少不會傷害她。
他歎了一聲,聲音有些苦澀,“隻可惜,我竟無緣一見我的孩子……”
胃宿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慘然道:“大人!他們已經過來了!請您趕緊離開這裏!來日方長!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放棄?”
“他不放棄也不行……他輸了……是他輸了……”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白虎大震,急忙回身,卻見澄砂扶著牆,艱難地站著,而她的白色裙子上滿是血汙。她的神色陰狠卻又有說不出的快意,可是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他,動也不動。
胃宿立即將白虎護去身後,厲聲道:“你要做什麼?退下去!”
澄砂如同不聞,隻是死死抓著牆壁,死死地看著他。白虎沉默了很久,才輕聲問道:“孩子……是男是女?”
澄砂勾起嘴角,“男的,可惜你永遠也沒機會見到他了……”
白虎垂下眼睛,忽然把胃宿推開,“你下去,不許過來,不許做任何多餘的事情。”他淡淡說著,然後望向澄砂,柔聲道:“你我隻怕都等著這一天,好了,你過來吧。”
胃宿驚恐地看著澄砂慢慢走向白虎,不由驚叫道:“白虎大人!您要做什麼?”白虎一手攔住她,“別過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他張開雙手,定定地看著澄砂,輕道:“你來吧,我也在等著你。”
澄砂踉蹌著,一步一步走過去,好像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第一步,是他們初識,他的笑顏秀若春風;第二步,是她的愛戀,直率而且天真;第三步,是他的利用,儒雅的貴公子,不是她的美夢,原來是她的夢魘,他翻起臉,比蠍子還狠;第四步,是他的強迫,讓她徘徊在地獄裏,永生不得超脫。
終於,她走去他麵前,艱難地抬手,雙手握去他脖子上,慢慢收緊。最後一步,她要這個人死在自己手下。過往的一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的命運,是他強插一手,從此生生改變軌道。現在恨也好,愛也好,都不重要,她隻要把所有的氣力用在手上,專心地,認真地,不顧一切地讓他死在自己手裏。
白虎漸漸無法呼吸,她的手猶如鐵鉗,幾乎要將他脖子上的所有筋脈都掐斷,他眼前金星亂蹦,已然什麼都看不見了。胃宿在一旁幾次想不顧一切上去救他,卻又不敢。那句這是我們之間的事,令她覺得瞬間被隔了十萬八千裏。她永遠也無法踏足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