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依舊很冷,雖然特意吩咐掌櫃換上新褥子往屋裏加了炭火但仍然覺得冷。
爬上床已經半個時辰了,手心腳底卻還是冰冷的。白日鬧得太厲害以至於現在頭昏昏沉沉地又冷又困,可是那人卻還在仔細研究他的《接生大法》以及《對付填房之三十六計》。
實在受不了了,我哆哆嗦嗦地下床蹭到桌子邊一口氣吹掉了油燈,然後插著腰瞪圓眼睛,“不要看了,我們去睡覺好不好~”
油燈滅了,屋裏暗,可是他的眼神卻亮得很。輕輕鬆鬆地把我摟起來,聲音裏微微帶著點笑意,“冷了?我讓掌櫃的再加一層被子。”
我順勢坐在他身上,“再加一層被子我就壓死了,你和我一起睡吧我好困。”
他握了握我冰涼的手便再也沒有拿開,隻是道,“晚上不許踢被子。”
“好~”
“也不許踢我。”
囧,“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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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黃藥師拖來一起睡覺,他全身都暖烘烘的,而我一下床現在全身都冰涼涼。
也許是白天真的吃太多蹦蹦跳跳得太厲害,沒幾下眼睛就睜不開了。朦朦朧朧中隻覺得周身溫暖,再一分寒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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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做了一個夢,記不得夢見了什麼,總之醒來一身冷汗。
渾身動彈不得,心裏忽然害怕得緊。
以前有病,老是半夜犯,疼得不得了。後來習慣了,居然也能一聲不吭挨到天亮。睜著眼睛咬著牙撐過一夜,第二天便沒事兒人一般笑我的鬧我的。唯一能察覺出的就是杜子騰,他老是冷著臉把我從熱鬧裏揪出來,再丟到冷冷清清的醫院裏去。
有一段日子疼得厲害,我就覺得自己要死了要死了一定要死了。那年才十八恰好是最不懂事的年紀,偷了家裏櫃子底下那張兩萬塊的存折一個人跑到雲南晃蕩了一個多月。裝成藝術小青年,背上背著大大的行囊,騎著單車,說是要去看麗江。後來,被一臉青黑的杜子騰抓了回去,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我的,反正那時候我兜裏還剩一萬八,這點讓我挺恨的,好容易才偷出來結果隻花了兩千塊不到是個人都得恨。
再後來,被抓回去,就在醫院裏待了半個多月,之後徹徹底底結束了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個暑假。
說真的,我隻是怕。怕生命來不及讓我完成那些許多:麗江,桂林,川蜀,江南,大都,京夢。想要看一看大漠,住一夜蒙古包,騎一騎高頭大馬,愛一個人。
曾經,我覺得這些都來不及。
現在居然一一完成了,真是不可思議。
我總覺得生命是要熱熱鬧鬧才能像個樣子,所以才總是鬧。從以前到現在,總是鬧,熱熱鬧鬧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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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身邊的人總是要我別鬧了。
“別鬧了,念兒。”
“別鬧了,想想。”
“別鬧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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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就覺得心裏一陣酸苦,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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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從心裏慢慢滾落,回想了那麼多,這下真的睡不著了。
明明沒什麼動靜,可身旁的還是醒了。
“怎麼了?念兒。”那攬過我的腰,低低問,聲音帶點沙啞,但卻依舊好聽。
我摸摸臉頰濕漉漉的,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太暗了,那人肯定見不到,也就沒事兒人一樣往他懷裏鑽,“被冷醒了。”
“胡說。”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手上還是摟緊了些。
源源不斷的暖流傳來,忽然一陣心安,偷偷彎起了嘴角。我視不好,眼前黑漆漆的,見不著他的表情,隻能從他手上的溫暖察覺出一點什麼。
是啊,什麼呢?
忽然一隻手探來,撫了撫我的臉,唔,還是給發現了。我翻個身,往被子裏躲,可終究是被拎出來。
“傻丫頭,哭什麼?”像是歎息又像是寵溺。
“沒有啊。”矢口否認,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做什麼還要想起來。
“又胡說。念兒啊~你是不是心裏有事?”他睡在外邊,隻感覺一陣風,油燈就亮了起來。
我張大嘴,以前電視裏隻見過人家手一揮燈就滅了,從沒聽說過手一揮燈就能亮的。
“老頭子~你好厲害~你教教我唄~”
“好好說話。”他順手抹掉還粘在我臉上的淚,正色道,“念兒,有什麼事別憋在心裏,你現在有身子,這樣對孩子不好。”
“好啦,我剛才做噩夢了。”
“嗯,夢見什麼了?”
“忘記了。”我悶悶地別過臉,“真的忘記了。”
“嗬。”他忽然笑起來,笑得我暈暈乎乎的,“有我在你怕什麼,睡吧。”
是啊,有什麼好怕的,我不再是從前的那一個。我是黃夫人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