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母親就坐著驛站的馬車出發了。
這是一個秋天的清晨,剛下過一場雨。馬蹄把路上的泥漿甩得“吧嗒吧嗒”響,風吹過路邊高大的白樺樹發出一片巨響,好像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田野裏一片寂靜,幾隻烏鴉悠閑地在光禿禿的田裏散步,它們不斷地在地上啄著。真是一群饑餓的烏鴉!可是,田野已經被勤勞的農民收拾過了,又怎會留下很多吃的呢?
猛的吹來一陣風,掀起它們淩亂的羽毛,烏鴉們打了個寒戰,身子搖晃了一下。忽然,它們拍打著翅膀飛走了。
母親一動不動地靠在馬車坐椅的後背上,目光透過車窗落在了田野上。可她什麼也不想,隻是任憑一切景物機械地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馬車夫卻一路喋喋不休,他鼻音很濃重,似乎常年累月患著重感冒。他自顧自地邊抽打著馬匹邊嘮叨著:
“有一天我的兄弟對我說:‘怎麼樣,咱們分開過吧?’我說:‘好呀!’就這樣,我們分家了……”
馬車要上坡了,車夫狠狠地抽了一鞭,像是在發泄他無窮無盡的怨恨似的。
“駕!混帳東西,快走呀!”
接著車夫又繼續“報告”他瑣碎的家務事了:
“可我的兄弟,分給我什麼東西了?唉,吃了肉卻把骨頭留給我。”
馬車夫講得很起勁,可是,母親卻絲毫沒聽進去。她覺得他的說話聲和田野裏的風聲、流水聲一樣像是從遙遠的山那邊傳過來的。
驛站到了,馬車夫搬下母親的東西後攤開手掌:“給我五個戈比吧!三個打酒喝,兩個買麵包!”
母親笑著摸出五個戈比給了馬車夫,另外又加了一個戈比作為小費。馬車夫愉快地吹著口哨離開了。
母親提著箱子走進酒店中,她揀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並把箱子塞進凳子底下的最裏邊。從窗口望出去,她可以看見有一個鋪滿了枯黃草的小廣場,廣場的旁邊就是鄉公所了。
鄉公所的房子搖搖欲墜。一個胡子亂蓬蓬的、穿著短襯衫的農民坐在台階上。他顯得很無聊,低著頭用手撥弄著腳下的灰塵。
一個縣警騎馬飛奔而來,在鄉公所的門口,他驀地勒住了馬韁繩,馬抬頭嘶叫了一下,隨即停住了。
這個警察迅速地下了馬,快步跑上台階,順手把馬鞭子扔給了那個農民,而且還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母親看著這個警察的背影消失在鄉公所裏麵,她敏感地猜測著。
這時,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托著一個盤子走到母親身邊,她輕快地放下盤子,端出裏麵的食物。
“聽說抓了一個暴徒,馬上就要押到廣場來了。”姑娘一點兒也不怕陌生人。
母親心裏隱隱約約地預感到了什麼,可是又不能確定。
她不安地朝窗口望了望。此時,廣場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有些農民邊走邊匆忙地扣著紐扣;相反的,有一些則慢吞吞地踱著步。
突然,母親披上圍巾,俯身把凳子底下的箱子又往裏推了推,然後飛快地跑到廣場邊。
她跑得氣喘籲籲,一隻手扶著鄉公所台階旁的欄杆,一隻手捂著胸口。每當母親感覺到危險即將來臨,她就這樣捂住胸口,似乎在祈求上帝的幫助。
台階下的人越來越密集,母親不得不踮起腳尖朝人群中看:“哦!天哪!竟然是雷賓!”
這個可愛的小老頭此刻被反剪著雙手,正被兩個鄉裏的警察押著一路走過來。
雷賓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大聲地演講:
“鄉親們!看哪,就是因為我知道了太多有錢人肮髒的事,他們才把我抓了起來。”
兩個鄉警不得不狠狠地推他一下,雷賓又踉踉蹌蹌地朝前衝了幾步。
母親眼前似乎跳躍著星星點點的白光,她快要站不住了,幸好扶著欄杆。旁邊的一位留著淺色大胡子、長著一雙深藍色眼睛的農民意味深長地瞟了母親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