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看清來者時,高淤在心中感歎著。
昌浩走向高淤所在的岩石,他用一雙平靜如水的雙眸注視著眼前的神。
視線交彙之後,高淤眯起了眼睛。
“決定了嗎?”
“是的。”
昌浩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抑製住身體的顫抖開口道。
“請把力量借給我。”
“什麼力量?”
高淤突如其來的反問使昌浩有些措手不及。他移開了視線,生硬地從喉中擠出了答案。
“請借我那白色的火焰……也就是,殺死神的力量。”
高淤微微翹起了嘴角。
風向變了。
彰子在昌浩房間裏靜坐了好一會,站起身來打開窗戶抬頭望向天空。
已經是晚上了,從窗口向天空看去,星星在流動的雲層中若隱若現。風也越來越大了,空氣中聞得到即將下雨的氣息。
亥時應該已經過半了吧。
到了二月末了,白天也開始暖和了起來。但晚上還是很冷,要是下雨,氣溫還是會降下來的吧。
昌浩穿得太少了,在晚上隻穿這麼點衣服是很容易感冒的。他身體還沒完全好,真讓人擔心。
彰子歎了口氣,一陣輕微的輪子滾動的聲音傳入了她耳中。這聲音普通人是聽不見的。
“是車之輔。”
那也就是說,昌浩回來了?
彰子開心地站起了身。
昌浩目送車之輔回到了橋下後進了家門。
太陰憤然擋在了麵前。
“你居然騙人!”
明明說是去車之輔那兒想事情的,結果昌浩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讓車之輔馱著他不知去哪兒了。
昌浩被厲聲斥責之後,一臉愧疚地撓著頭說道。
“啊……那個……對不起。”
“不許再擅自行動!我們會被晴明罵的。”
“……太陰,說兩句就算了。”
隱著身的六合插了句嘴,結果太陰便把矛頭轉向了他。
“但我們因為相信昌浩才讓他去的啊。”
“畢竟是我們違反晴明的命令在先。”
六合現了身,用黃褐色的雙眸注視著昌浩。
“下不為例。”
太陰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被六合一個眼神製止了。
彰子加快步伐趕上前去。
“昌浩,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
昌浩笑著回答道,隨後垂下了眼睛。
“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不要等了。”
“我知道,隻是聽晴明大人和吉昌大人說你要去出雲……”
昌浩眨了眨眼睛。彰子的臉沉了下來,用手貼著他的臉頰。
“出雲那麼遠,單程就要一個月吧。可是昌浩,你的身體還沒好……”
而且,自己擔心的還不止這個。
小怪也不知去向了。
昌浩最近看上去總是愁雲慘淡的樣子,好像在忍著什麼且大多情況下都默默地低著頭。
“吉昌大人說一到三月就出發,那沒幾天了啊。所以吉昌大人和露樹大人說,明天開始盡量減少工作,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再說。”
這次因為公務出差,所以得到了大家的默許。
雖然彰子並不了解陰陽竂的工作,但她聽說昌浩的工作已經由使部和陰陽生們分擔了。這些工作一個人做來很累,但人手一多,做起來也就不費力了。
“這樣啊……給大家添麻煩了……”
昌浩歎了口氣,轉身正對彰子。
“謝謝你等我,我現在去找爺爺問話,彰子就睡吧。”
“問話?”
彰子反問道。昌浩輕輕點了點頭。
“是,因為他自作主張把我派到出雲去。不去找那個老狐狸問個明白我不甘心,他總是這樣做決定前從來不管別人的意見。”
聽著昌浩怨聲載道的語氣,彰子忍不住笑了。
昌浩已經好久沒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了。
但自己卻反而感到了不安,心想他是不是在勉強自己。
“晚安。會下雨的,小心別感冒了。”
彰子一臉擔心的表情。昌浩拍了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正伏案讀著曆書的晴明,感到了廊下有人前來。
果然不一會,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爺爺,我能進來嗎?”
“嗯。”
昌浩規規矩矩地進了門。晴明回頭看著他,有些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昌浩的表情很平靜。
那晚他忍著傷前往貴船時臉上的痛苦,現在已經一掃而光。
相反的,晴明這個十四歲小孫子的眼中,透出了覺悟的光芒。
晴明轉身背對燈台昏暗的燈光,直視著自己的孫子。他等著昌浩坐下,慢慢地開了口。
“……後天,就是朔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曆書上確實是這麼寫的啊。
晴明看著昌浩一臉的茫然,他嚴肅地接著說道。
“五十多年前,黃泉之門差點被打開的那天,就是朔日。”
“那是……”
“當天照大神和月讀大神的加護從地上完全消失的時候,就是朔日。”
昌浩倒抽了口冷氣,晴明將桌上的曆書遞給了他。
“雖說釋放瘴氣隨時都能做到,但如果在神明加護下,是很難破壞封印的。”
所以,智輔的宮司在日短夜長的冬季,選擇了沒有月亮的夜晚。
道反的封印已經失去了守護它的巫女,隻憑守護妖的力量是無法守住它的。
雖說通往聖域的道路是隱蔽的,但宗主等人要找到它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在晴明的占卜中,最後出現了影。
“已經不能猶豫了,明天黃昏就是極限了。明天日落之前,他們必定就會開始行動。”
“那麼……”
看著頓時語塞的昌浩,晴明無力地笑了笑。
“恐怕我已經不行了,所以我想托付給你……做得到嗎?”
昌浩緩緩的,但鄭重地點了一下頭,隨後他低著頭開了口。
“……高淤之神,逼我作選擇……”
選人類,還是選一個身負重罪的神將。
煩惱了許久,痛苦了許久,終於的出了答案。
“誅滅屍鬼……由我代替神來執行。”
緊握的雙拳因為過於用力而發白。
聽了昌浩的回答,晴明靜靜地點了點頭。
你為了做出這個選擇,一定難過了好久吧。這孩子自從紅蓮落入宗主手中之後,就再也沒有哭過。
昌浩深吸了口氣。毅然抬起了頭。
“高淤之神已經將能殺死神的白色火焰借給了我……無論是神……還是神將……都不成問題。”
這就是神之焰。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尚處於一片混沌時,有一位神犯了誅神的重罪。而作為懲罰,那位神最後被十拳劍斬殺。
而後人稱其為“柯遇突智命”。
聽了昌浩的回答,高龍神伸出了右手。
她的掌中,燃燒著一團白色的火焰。
火焰不時散發出白銀的光輝,顯出其莊嚴的力量。
昌浩吞了口唾沫,耳邊響起高淤莊嚴平靜的聲音。
“這就是誅神之力,柯遇突智之焰。”
“柯遇突智……命……”
昌浩重複著這個名字。高淤點了點頭接著說道。
“這是我高淤自天上來到大和之後,父神賜予我的。”
由於天上世界不需要這東西,你就用它來克製騰蛇的火焰吧。
“這火焰無形,即使是神的魂魄也會被它燃燒殆盡……但這是神的力量,人是無法使用的。”
“怎……”
昌浩差點喊了出來。貴船的祭神伸手製住了他的話,接著說道。
“但我已經確認了你的覺悟和決心,所以我把這火焰的力量借給你。”
晃動的火焰發出銀色的閃光。
昌浩忙抬手遮住眼睛,眼前變的一片雪白。
他感覺有什麼無法形容的寒冷占領了全身,白色的冰霧隨著每一次呼吸被吸入肺中。
而最終,光芒暗了下來,寒冷的神氣也消失了。
昌浩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身上雖然並未感到寒冷卻不由自主的顫抖著。胸口似乎燃燒著什麼冰冷的東西。
他無言地抬起頭,和高淤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全身包圍著莊嚴而清冽的神氣的高龍神超然地開口道。
“那火焰已經在你體內了,但仍需要使其依附在東西上。否則,是無法使它出現的。”
這就是人力不能及的部分。
“在戰鬥之前必須手持武器,柯遇突智的力量會寄宿在武器裏麵。”
但不能使用普通的武器。如果武器本身不具備神性,那就無法發揮柯遇突智真正的力量。
神抱著胳膊冷冷地笑了。
“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中有一個人很符合條件。你去問他借吧。”
“符合條件?”
高龍神淡淡地解釋道。
“十二神將中的火將朱雀。他擔任著誅神將的重任。他是唯一被允許殺害同族的人。”
腦海中浮現朱雀的身影後,昌浩屏住了呼吸。
“……為什麼這樣說?”
“十二神將中有兩員火將。騰蛇的火是地獄的業火,不論是否是有生命的物體,他的火都會將它燃盡。”
聽到了騰蛇的名字,昌浩的臉色頓時煞白。
高淤沒有在意他,而是繼續說道。
“而另一個就是朱雀,他的火是淨化。”
也就是說,他的火能夠淨化任何罪惡。
“自從十二神將誕生起,朱雀就從未使用過他的劍。不過即使如此,他也的確擁有著能殺死神將的力量。在這之前是沒使用的必要,不過這次確實要靠他了。”
“殺死……神將……”
昌浩小聲念著,腦海中浮現出朱雀微笑著站在天一身邊的情景。
說起來,朱雀現在在幹什麼呢。應該是陪在天一身邊吧。
昌浩咬著嘴唇。
天一現在應該是在異界。她將昌浩的傷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昌浩用手按著腹部,尚未痊愈的傷口仍在疼痛。
他握緊了拳頭閉上眼睛。
他不想讓天一死。他不能忍受在失去任何一個人。
體內的神之焰似乎在壓迫著昌浩的身體、身體深處仿佛感到了神之焰不斷的脈動。
昌浩終於感覺到了神之焰的存在,高淤眯起了眼睛。
“等你事成之後,柯遇突智之焰就會自動消失。雖然很難受,但隻有忍著。”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昌浩努力調整了呼吸,誠懇地低下了頭。
“感謝您。”
昌浩剛轉身想要離開,高淤卻突然喊住了他。
“等等。”
昌浩回過頭,見神站起了身。她的眼神深邃、冰冷而又平靜,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人類之子。”
高淤之神放出的言靈撕裂了夜的沉寂。
“看在你做出了這個決定的份上,我再給你一個選擇……”
高淤的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敲擊在昌浩的心上。
還有一個選擇。那是……
“……”
昌浩微微垂下眼簾。
晴明注視著昌浩沉默的樣子,驚訝地張開了嘴。與此同時,昌浩抬起頭直視著晴明。
“……爺爺,朱雀現在在幹什麼?”
晴明挑了挑眉。現在他是無法看見朱雀和天一的。
“聽說在異界陪護著天一,等她痊愈。”
昌浩低聲說著“原來如此”,表情變得有些痛苦。心中想說的話堆積如山,但到了嘴邊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空氣中充滿了沉默。
燈台的燭焰滋滋地響著,晃動著。兩個身影被燭光所扭曲。
許久,昌浩突然冒出了一句。
“……雨……”
理解了孫子想說的話,晴明把視線轉向窗外。
從窗口的縫隙中,可以看見從烏雲密布的空中落下的雨點。
晴明注視著窗外開口說道。
“……明天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讓太陰送你去吧。”
隻要靠太陰的風,最晚明天傍晚就能到達出雲。
晴明還記得剛成為十二神將主人的時候。那時他被天陰的龍卷風弄得暈頭轉向,從那以後隻要不出意外,他都隻擺脫白虎幫忙。
但白虎的風隻勝在平穩,速度上則遠不及太陰。而現在則是能越早能到達出雲越好。
“太陰、玄武、六合和勾陣跟你一起去。特別是勾陣,她擁有僅次於紅蓮的通力,應該能幫上大忙。”
昌浩默默點點了點頭,隨後,用真摯的表情注視著晴明的側臉。
“爺爺,我有個請求。”
昌浩用少有的強硬口氣說道,晴明扭頭看著他。
他看到昌浩挺直了腰杆直視自己。隨後,昌浩嚴肅地說道。
“如果……”
當他聽完他之後所說的話,晴明不禁整個人都愣住了。
昌浩為了第二天的準備而離開了晴明的房間。剛出了房門,隱了身的勾陣顯現出來。
晴明的影子被拉長了。燈台的燭焰扭曲了他無力的身影。
勾陣注視著緊閉的窗戶。
“晴明,他果然是你的孫子。就像騰蛇斷言的一樣。”
晴明的背影抽搐了一下。勾陣裝作沒有看見。
被奪走了就在奪回來。這是勾陣的口頭禪,但是。
“我不想放棄騰蛇……但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了,我也沒什麼可反對的。”
十多年前開始,騰蛇變了。他變得不再那麼難以接近。
他變得愛笑了。
當他指著還在蹣跚學步的幼兒,說他是晴明唯一的繼承人時,勾陣第一次見到了騰蛇的笑容。
對於十二神將來說,人類的生命如同瞬間般短暫。但卻是這個人類的孩子,做到了誰也不曾做到的事。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掌控地獄之業火的火將騰蛇。他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他的通力是唯一淩駕於勾陣之上、能讓人放心將背後交給他的——對手。
勾陣沉默了許久,歎了口氣。
“我去問朱雀借太刀……昌浩需要吧……”
晴明無語地點了點頭。
勾陣垂下了眼睛,忽而消失了。
雨下大了。
很快就要到黎明了吧。
晴明站起身來開門,向院子走去。
四周一片黑暗。當眼睛漸漸適應後,他看見了從雲間落下的雨滴。
雨滴敲擊在院子裏的草木上,然後滑下。
“……孫子……嗎……”
那個高喊著“這是你的孫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晴明的眼中流露出了悲傷。
自從妻子病逝後,他再也不曾感到如此悲傷過。她在幾十年前就走了。那個用溫柔的心包容著晴明的女子。
如果她現在能默默地陪在自己身邊,或許自己還能忍住。
“確實如此啊……”
他低低的話語被雨聲淹沒了。
異界。
黑暗中,朱雀正閉著眼睛將天一抱在懷中。
已經不知過了多久,記也記不清了。
承受了昌浩傷勢的天一再也沒有醒來過,隻是重複著微弱的呼吸。
如果她的呼吸停止,那她的身體就會被光包圍後化為微粒子飄然而去。當最後一顆粒子融化殆盡的時候,新的神將就會誕生。
重生的神將擁有的隻是空白的靈魂,不再擁有以前的記憶。
……我不會再讓你傷心……
他堅信著天一最後所說的話。
他用力抱著她,咬著自己的嘴唇。
“天貴……天乙貴人……求你……”
他低吟著天一的愛稱,悲痛地祈求著。
不要走。
不要從我的懷中消失,不要隻把你的心留給我。
朱雀無法忘記那種撕裂靈魂般的痛苦和悲傷。
“快醒醒……”
他祈求般幻想著。
看著這樣的朱雀,勾陣開始猶豫是不是該上前和他說話。
他痛苦的背影仿佛在拒絕所有人的接近。但他不能違背主人的命令。
“……朱雀。”
朱雀隻是稍稍動了動,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見朱雀沒有回答,勾陣便走上前去。
朱雀頓了頓,用生硬的語氣問道。
“晴明說什麼了?”
“昌浩從貴船的祭神高龍神那裏,借來了誅殺神的火焰。”
朱雀頓時瞪目結舌。他清楚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但那火焰人類是不能使用的,必須有依附的武器。”
“……是嗎?”
朱雀抬起了頭,閉上了眼睛。
他伸出右手,他的掌中發出了和他眼睛顏色相同的光彩,隨後化為了一把長太刀。
停頓片刻後,太刀開始再度發出磷光。光芒徐徐凝縮起來,最後化為一把不到三尺長的劍。
“……這就是焰之刃啊……”
她自言自語著,同時從背對著自己的朱雀手中取走了劍。
朱雀自始至終都沒看過勾陣一眼,他再次低下了頭。
“我認為殺騰蛇應該是我的任務。”
騰蛇之前已經二度身犯重罪了。但無論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晴明都是種不同意殺死騰蛇。
因為朱雀說了句如果沒人動手的話那我去殺騰蛇,於是把青龍給激怒了。這個差點至唯一的主人於死地的騰蛇激怒了他。
騰蛇和青龍原本就不和。當兩人互不幹涉的時候倒還好,但騰蛇犯下重罪,所以導致了兩人的對立。
青龍注重天理,而違反了的人就必須懲罰,所以他的性格相當的頑固。
而騰蛇卻從不幹涉其他事情。他總是獨自一人,很少流露心聲。
“我不討厭任何人。”
聽著朱雀自語似的低吟,勾陣眨了眨眼笑了。
“是嗎。”
“不過明知是我的任務卻還要插手,真是個急性子。”
但是,他從沒想過要逃避。如果自己逃避了,會被天一責備的。或者,天一什麼都不會說,隻靜靜的看著。用她那雙欲泣的、深邃的眼睛看著他。
勾陣聽著朱雀的呢喃,眼神移向了手中的劍。劍身散發出了焰的波動。
“我收下了。”
當朱雀確認背後的人已經離開後,他垂下了眼睛。
最最重要的戀人緊閉著雙眼,沒有血色的肌膚相紙一樣蒼白。
他知道她正漸漸地喪失生氣,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地想活下來。
為了不違背自己與朱雀之間的約定。
“……騰蛇啊。”
在你心中難道沒有留下一塊純淨的地方嗎?難道你的靈魂中那塊所有人都無法碰觸的角落也被吞噬了嗎?
三度身犯重罪,或許最無法原諒騰蛇的人是他自己。
並且,他肯定已經不希望被原諒了。
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是騰蛇高高的個字和小怪雪白的身姿。
朱雀靜靜地歎了口氣。
這樣的話。
那就沒人會知道,為什麼騰蛇要變成小怪的樣子了……
第七章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雨聲讓記憶飄回到某個秋日……
比起剛醒來的時候,雨勢似乎漸漸小了些。
走到走廊上舉目眺望,看到北方天空的雲層正在變薄,應該很快就要放晴了吧。
這是司雨之神高龍神在為自己餞行嗎?昌浩胡思亂想著,不經意間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掌。
陷入手心的傷痕幾乎都已經消失了。那時的傷痛和心痛卻被喚醒,昌浩輕輕握拳,按在自己額上。
悶悶地吐了口氣,昌浩來到廚房。母親正為準備早飯來回忙碌著。
發現兒子站在門口,她抬頭望向昌浩。
“啊,早上好啊。昌浩。”
“早上好。”
對露樹的笑臉回以一個微笑,昌浩看著母親的手裏。
“您在做什麼呢?”
“飯團子啊。公公突然說你一大早就要出門,所以……”
“哦,是嗎?”
“早飯雖然已經準備好了,可是你大概沒有時間吃吧?”
“嗯,大概是來不及吃了。”
“所以呀”,露樹指了指手中的飯團子,“把這個帶上。雖然是人吃相難看,可是即使是在趕路的時候,不是也能邊走邊吃了嗎?”
“嗯……謝謝您,母親。”
昌浩點點頭,為了不影響母親幹活往後稍稍退了幾步,出神地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母親變的這麼瘦小了?
以前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卻被母親反駁說“沒有這樣的事啊,是昌浩長大了,所以才顯得媽媽變小了呢。”
“……真的呢。”
用誰也聽不見的聲音輕輕喃喃自語了一句,昌浩走出廚房,向裏屋的一個房間走去。
還沒到出仕的時間,吉昌正坐在書案前翻著書。
“早上好。”
“早上好,不用趕時間嗎?”
“馬上就走了。不想引人注意。”
吉昌微微苦笑了一下,回頭看著昌浩:
“還真是,就數你性格最像你爺爺。尤其是背著人暗自行動之類,簡直一模一樣。”
昌浩皺起眉頭。
“真的嗎?”
“自己對自己的脾性完全沒有意識的這一點也很像啊。”
昌浩帶著有些為難的表情笑了笑,眼神裏飽含著某種深深的感情。
“有這麼想啊……”
“是啊,很像啊,到了讓人羨慕的地步。”
吉昌饒有興味地看著昌浩。
吉昌跟晴明不怎麼像,跟母親若菜耶不太像,而是跟吉昌自己都不怎麼有印象的爺爺,也就是昌浩的曾祖父很像。至於昌浩,由於完全不知道曾祖父長什麼樣子,所以也沒什麼反應。
“早飯好像已經準備好了。”
“哦,知道了,就去。”
默默看著收拾書本的父親,昌浩眯起了眼睛。然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間的昌浩換好衣服,將幾張符紙放入懷中。散開頭發用梳子梳理整齊,在後腦重新紮好。
環顧自己角落裏堆滿了書的散亂的房間,想起以前小怪常常靈巧地替自己收拾散落在地的書和卷軸,而且每次他總要用無奈的口氣向自己歎息:“你這家夥,真不會收拾啊。”
輕輕搖了搖頭,昌浩走出房間,拉好房門。
該趕緊出發了。
邁出幾步的昌浩突然看見走廊上一個身影佇立著,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是彰子,正獨自眺望著下著雨的天空。
發現昌浩過來了,彰子朝他微微一笑:
“早上好,昌浩!”
“早上好!”
昌浩走近彰子,彰子帶著幾分詫異說:
“剛才去叫你起來,沒想到你已經不在房間了,讓我吃了一驚呢。”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現在天亮的也越來越早了。”
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影響了昌浩的睡眠。
他做夢了,醒來之前做的這個夢,溫暖而又美好,是讓人想要一直做下去不願醒來的,傷感的夢。
為了回味夢的餘味,他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靜靜聽著窗外綿密的雨聲。
“……從出雲,要多久才能回來啊?”
冷不丁的被這麼一問,昌浩眨巴著眼睛計算著:
“大概……如果快的話,三個月左右吧?”
“六月裏,能回來嗎?……”
“如果抓緊的話,大概能。不過,為什麼……”
說到一半,心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五月底到六月上旬,是去貴船看螢火蟲的季節。
望著直直地看著自己的彰子,各種感情交雜在昌浩的心裏,他帶著一種很複雜的表情喃喃說道:
“啊,我們約好的呢……”
彰子拚命地點頭。昌浩微微一笑。
“嗯,我知道了,一定盡量……為了能盡早回來而努力!”
聽了這話,彰子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安心的神情。可是,又很快消失了。
“昌浩……”
彰子欲言又止地低下頭,雙手握在一起。
“……小怪,會回來嗎?”
昌浩的眼神凝結住了。注意到這個,彰子的神情也有些僵住了。好幾次想要開口,可是怎麼努力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
“會回來的吧?因為,我們約好的啊。小怪還要告訴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呢。我還沒有聽到小怪講這個國家是怎麼形成的呢。”
其實,她最想問的,大概不是這個吧。昌浩心裏明白。
小怪究竟怎麼了?去哪裏了?
為什麼自從身負重傷的昌浩被送回來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見到小怪?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昌浩他們什麼也不說?
雖然很想知道,卻拚命地忍著不問。
雨漸漸停了。
雲層散去之後就會有陽光照射吧?在那之前昌浩必須出發了。
昌浩沒有回答彰子的問題。隻是摘下脖子上掛著的香袋,拿起彰子的手,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怕萬一掉了,你替我收著吧。”
為了防止在那個遙遠的國度丟失,為了避免在一次失去自己珍視的東西。
“即使我不在,這個也會好好保護彰子的。”
彰子眨了眨眼睛,詫異地看著昌浩。
“可是我也有一樣的香袋啊。還是你……”
“我想要彰子拿著……”
昌浩帶著認真的表情不容置疑地說。
彰子看看香袋,又看看昌浩的臉,最後深深地點了點頭。
“那在你回來之前我替你收著,你要多注意身體哦。”
“嗯。”
“……該出發了。”
——突然耳邊響起模糊的聲音。是玄武。提醒完昌浩他的氣息便遠去了。
“昌浩……”
昌浩注視著情緒有些激動的彰子。
記得第一次見麵是一年前的春天,兩個人的個子都沒有現在高,身邊還伴隨著小怪的身影。從那以後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彰子戰勝了命運的捉弄來到了這了。
——以右手心裏刻下抽搐般的、醜陋的傷痕為代價。
昌浩發過誓,要用一生去保護她。這個決定,過去不會、將來也永遠不會改變。
像是被陽光晃了眼睛一樣,昌浩眯起眼睛,忽然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彰子。
感覺到彰子驚訝地倒吸了口氣。
昌浩把頭埋在彰子的肩頭,雙手抱得更緊了。
自己的心決不改變。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到什麼時候。決不。
保持著這個姿勢幾分鍾後,昌浩終於咬了咬半開著的嘴唇,吐出三個字來。
“——我走了!”
然後,看也不看彰子,鬆手,轉身而去。
茫然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彰子又低頭看了看昌浩留給自己的係著皮質細繩的香袋,這是很久以前彰子送給昌浩的東西。
昌浩是去出雲國完成某件工作的——應該隻是這樣的。
可是為什麼,這掠過心頭的不安,究竟是什麼呢?
“……”
雙手攥緊香袋,彰子閉上了眼睛。
雨剛停。晴明和眾神將在大門外等著昌浩。
看到孫子的身影出現,晴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還有黑色的衣服呢。”
昌浩穿著的是一襲黑色的布衣,手上戴著布製防護套,這是他平時晚上出去巡邏時的那一身裝束。除此之外,並無別的行李。
時間還早,除了他們沒有別的行人。
昌浩想起一條橋下的車妖,拜托晴明道:
“爺爺,式神車之輔的事情拜托你了。”
晴明無言地點點頭,將手伸入懷中。
“這個給你。”
晴明從懷裏掏出來的是一串青玉製的念珠,上麵串有四顆雅致的綠色勾玉。
“爺爺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所以可能回來的晚些……”
昌浩注視著從晴明那裏接過來的念珠,默默抬頭看著晴明。
“我會去追你們,可是也許會趕不上……”
所以,在那之前,你自己一定要努力啊。
深重地叮嚀之後,晴明又微微一笑:
“不過,有勾陣他們在,應該沒什麼可以擔心的吧!”
“那是當然!”
一旁插話的太陰挺起胸膛。
“把我們十二神將當成什麼了。怎麼可能會輸呢?”
一番豪言之後,太陰舉目仰望西方。
在她的周圍一股疾風突起,卷起了漩渦。
“出發!”
眾神將和昌浩的身影被龍卷風吞沒了進去。
疾風刮起時晴明急忙用手擋在眼前,一手捂住差點被風吹掉的黑漆帽。當他被刮得踉踉蹌蹌就快要摔倒之時,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扶住了他。
呼嘯的狂風眨眼間消逝,在風力飄舞著的衣袖也安靜了下來。
昌浩他們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晴明喘了口氣回頭看去。
一個個子高高的神將佇立於身後。梳於腦後的青色頭發和搭在右肩上的長布在漸漸平息下來的風中微微飄動著。
“宵藍!”
晴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是一直都沒有露麵的青龍。
青龍望著西麵的天空,問道:
“走了?”
晴明的眼裏流露出一絲擔憂,一邊眺望青龍看著的同一個方向,一邊回答:
“啊,是的……”
嘀嗒。
隱約聽到水底落下的聲音。
昏睡的嵬慢慢睜開沉重的雙瞼,打量著四周。
寒氣逼人,嵬不禁打了個寒顫。
漆黑的雙翼濕淋淋的,異樣的寒冷。
吃力地抬起頭,嵬發現自己身旁不遠處躺著幼小的風音。
“公主……”
“別出聲!”
左邊的烏鴉突然開口。
“要是還想要那個小姑娘活命,就閉上你的嘴!”
嵬低低地**一聲。
現在的自己沒有可以戰鬥的力量,隻能聽人擺布。
帶著懊惱,嵬起身注視著風音。左邊的腦袋在自己身體裏紮了根。雖然知道必須想辦法斬掉它,可是憑自己的力量是辦不到的。
嵬突然感到一絲詫異。
不光是自己,連風音身上也全是濕的,而且還異常的寒冷。聖域裏,應該沒有這樣陰暗森冷、被岩石包圍的地方啊。
環顧四周,也看不到千引磐。附身於夏笠齋屍體上的智輔的宮司,究竟把自己管道哪兒了?
或許是感應到嵬的疑惑,左邊的烏鴉頭冷笑一聲:
“想知道嗎,道反的守護妖?”
用本該已經死去的夏笠齋的聲音,烏鴉用毫不掩飾的嘲諷口氣說道。
“就算知道你有能做什麼?不過,看你歎息自己沒用的蠢態也算是我一大樂趣!”
可恨——嵬咬牙切齒地在心裏暗罵。
要不是受到智輔教唆的笠齋把巫女從聖域內帶出,封印的力量也就不會銷若弱,黃泉的瘴氣也不會噴出地麵了。
顯然是被笠齋趁虛而入了。
嵬突然想起笠齋胸口被剜的傷口,那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吧,如果不是聽信智輔的花言巧語,也不至於落到那樣的地步。
在視線一角忽然出現什麼活動的東西,嵬扭頭一看,兩個麵色異樣,沒有表情的男人正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近過來。
他們在風音身邊停下,一個僵硬地伸手抱起風音。
風音濕漉漉的黑色直發上滴答滴答地滴落著水滴。物理垂下的手臂隨著男人的步伐搖晃著。
另一個男人抓住嵬,返回他們的來路。嵬注意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空氣陰沉寒冷,或許是因為照射不進陽光,好像凝結淤塞了一般。
這裏是哪裏啊?道反的巫女究竟怎麼了?
應該沒有死。巫女如果真的死了,作為守護妖的嵬會受到特別的確認信號。嵬將目光投向走在前麵那人的背影,看著他手裏抱著的風音。作為巫女女兒的風音還沒有繼承到巫女的神力,這說明巫女現在還沒事。
必須想方法積攢力量,和風音一塊兒逃出這裏,想辦法告知大蜥蜴等守護妖們巫女的所在,救出她重回聖域。
感應到嵬的想法,左烏鴉開口說道:
“沒用的,道反的守護妖。巫女不可能回來了!”
嵬狠狠地怒視著左烏鴉。
左烏鴉繼續說道:
“要是殺了倒也好了,可惜笠齋苦苦要求一定要留下巫女的性命……”
留在屍身裏的笠齋的執念要求附身的宗主不要殺死自己所愛的巫女。雖然他自己已經命歸黃泉。
“人類真是愚昧啊……沒辦法,等我打開黃泉路,就把笠齋的靈魂喚回這裏,把巫女給他。”
“你!可惡!……”
嵬忍無可忍地低吼著。左邊的烏鴉頭用殘忍的目光看著他。
押送他們的男人們突然停下了腳步。
嵬吃了一驚。他們來到了岩壁的盡頭,外界的風輕輕吹拂著嵬的翅膀,嵬有些不習慣。
他使勁扭過頭往後望,仔細觀察著他們一行過來的路。
這是在深山之間的一條夾縫,被鬱鬱蔥蔥的樹林遮擋著、位於很隱秘的地方的一條隧道。如果一直沿著那條隧道走下去,應該能找到封住通往聖域必經之路千引磐吧。
感覺不到黃泉的瘴氣。地上的瘴氣是不是都被淨化了?是安倍晴明幹的嗎?夥伴們都在哪裏呢?
“劈啪”,有誰腳踩在古樹枝上走來。嵬順著聲音的方向回頭看過去。
一個人影,穿著類似於僧服的衣服,正走向被放在枯葉地上的封印身邊。他用黑布蒙著臉,隻露出眼睛,所以嵬認不清那是誰。
但是本能告訴嵬,這人很危險,不可以讓他接近風音!
嵬拍打著翅膀高聲鳴號,全力想要掙脫抓住自己的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腕被嵬的爪子抓裂了好幾道。
突然,嵬愕然地發現,自己用爪子抓列的傷口——不光抓破了皮,而且劃破肉露出了白骨的傷口——居然沒有出一滴血!
嵬抬頭仔細看去。
這人麵色很差,眼睛渾濁而空洞。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沒有活著的人必定會有的呼吸!
“死人?!……”
“應該叫傀儡!”
帶著嘲諷之意的聲音衝擊著嵬的耳膜。同時,嵬被扔在風音的旁邊。
嵬痛苦地**一聲,仍拚命地抬起頭。
“睡得很香吧?道反的守護妖。用冰做的被褥睡起來什麼感覺啊?”
“冰的……被褥?……”
嵬茫然的反問。
穿著僧衣的男子摘下了蒙在臉上的布。
一張骨瘦如柴,近乎於骷髏一樣的臉。隻有眼睛,在凹陷的眼眶中矍鑠地閃著光。
從袖口露出來的手臂也瘦得跟皮包骨一樣,呈現蠟黃的顏色。
但是即使是有如此的變化,嵬仍然能一眼看出,那是夏笠齋的臉。
嵬倒吸一口冷氣。“笠齋”衝他微微一笑。
“笠齋,你!……”
粗暴地打斷嵬的怒吼,“笠齋”低頭看看幼小的風音,將手放在風音眼前。
在嵬驚訝的注視下,風音的眼臉微微顫動幾下便緩緩睜開了,茫然地看著四周。
她用肘支起身體坐起來,不停地轉動著視線。
“……媽媽……在哪兒?……”
“公主!”嵬想要大聲叫喊,可是,喉嚨卻像僵住了一樣,根本發不出聲音。為什麼?!
左烏鴉嘲諷地看著愕然的嵬。即使拚命地想擠出聲音,從嵬的喉嚨裏發出來的,隻是“咕咕”的低鳴。
嵬**著走向風音。心裏拚命地叫喊著:“公主!公主!”
驚訝地低頭看著突然走近自己的雙頭烏鴉,風音眨了一下眼睛。
“……它叫嵬。”
“笠齋”用嘶啞的聲音告訴風音。道反的巫女當年確實是這麼叫的。
用仍然很茫然的眼神抬頭看著笠齋,風音無力地喃喃念道:
“嵬?……”
注視著笠齋可怕的麵容,風音再次問道:
“媽媽,在哪裏?”
“你的母親,不在了。……是被人殺死的。你不記得了吧,真可憐啊。”
風音睜大了眼睛。
“笠齋”彎下一條腿蹲下來,對風音說道。
“你現在變成孤兒了,到我的身邊來吧,加入我的社裏。”
“你是誰?……”
風音不安地詢問。
“笠齋”回答:
“人們都叫我宗主。”
——風音昏睡不醒已經十多天了。靜靜地躺在石室裏,完全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嵬一直在等著她的醒來。左邊的腦袋,被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用銀槍斬去了,因此嵬的語言得以恢複。
“公主……”
一切都是過後才明白過來的。嵬和風音被智輔封在冰柱裏。昏睡了三十年之久。
十五年前從封印中解放出來的風音,失去了原先的記憶。隻有最後拚命尋找媽媽的印象深深的刻在腦海裏,而關於她自己和身邊的烏鴉的一切,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這也是智輔宗主的法術吧?
失去了語言的嵬,能做的隻有陪在她的身邊。
並且默默看護著她,看護著她被智輔的謊話所蒙蔽、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夏笠齋、把安倍晴明當作仇敵來怨恨、忍受著孤獨的身影。
它能做的,隻有這些。
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風音一定會被宗主蒙蔽著耗盡一生吧?
——我的孩子……風音……拜托你了……
五十多年前,巫女托付給自己的小公主,自己沒有能夠保護得了。
在冰柱中昏睡而沒有長大的風音,在這十五年中漸漸長大,卻一直對真相一無所知。
而在蘇醒五年之後,宗主給風音下了第一條指令。
——去殺死晴明的後繼者!
會想到這,嵬搖了搖頭。
道反巫女的使命是保護人類不受黃泉國的黑手的威脅。而她的女兒,卻接受了殺人的命令。
接受任務的風音帶著嵬感到平安京,他們也曾一度相信由他們驅使的妖怪殺死了晴明的後繼者。
然而好在他們的目標——安倍昌浩在晴明的保護下活了下來。風音的手,還沒有殺過人。
在懂事之前,她便是個連小蟲子都不會傷害的溫柔孩子。把夏笠齋當作自己的父親,因而仇恨殺死父親的騰蛇以及他的主人安倍晴明,這些都是被宗主蒙騙和煽動起來的。
嵬抬頭看著石頭的頂棚。
今夜應該是新月之夜。打破封印拿到鑰匙的宗主,大概會在今晚行動吧?必須想辦法盡快把風音救出去。否則……
“……”
忽然聽到微弱的**聲,嵬急忙低頭看去,隻見風音的眼臉輕輕顫動著。
在嵬的屏息注視中,風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茫然四顧之後發現了烏鴉那漆黑的身影,她張開沒有血色的嘴唇。
“……嵬……”
與幼年時候沒有什麼變化的嗓音,輕輕呼喚著烏鴉的名字。
第八章
安倍晴明讓昌浩先行一步的原因是自己不能長時間使用離魂之術。
請求自己相助的大百足,現在大概已經回到出雲國想辦法去阻止宗主的野心了吧?
晴明在自己的房間,取出數十張符紙,用小刀裁成一張張三寸見方的正方形紙片,然後在紙片中央一一畫上符文。
青龍倚在一根柱子上,漫不經心地看著晴明的動作。
晴明寫到一半的時候,停下筆,微微歎了口氣。
想起五十多年前出現的那條五尺多長的巨大的蜥蜴,站在啞然失色動彈不得的自己麵前對自己說:
“我乃道反巫女的守護妖!”
在那以前,晴明一直對神的存在和隱藏在神話中的曆史完全沒有任何興趣。所以直到遇到那隻蜥蜴,他才聽說了從上古神代起便被封鎖起來的黃泉之路。
晴明凝視著自己蒼老的手掌,曾經年輕而富有彈性的皮膚,隨著歲月的流逝變得布滿皺紋。而同時自己的力量也在衰退下去。
而在多年之後,自己有一次接受了道反守護妖大百足的求助。
晴明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足以應付這個請求的力量了。這個任務,已經必須交給繼承人昌浩了。
可是從昌浩出發以後,晴明卻充滿了懊惱:
“可是,如果我能去的話就好了……”
聽著晴明充滿苦澀的自語,一旁的青龍反駁道:
“一把老骨頭了,去了隻會白白送死!”
話雖刺耳,這意見卻是正確的。晴明苦笑了一下。
青龍是晴明的護衛。自從六合被派到昌浩的身邊,他就一直守護在晴明身邊。
出雲國終究太遙遠,使用離魂之術的話,留下來的身體毫無自衛能力,萬一受到攻擊必定會輕而易舉地命喪黃泉。
考慮到平安京和出雲國的距離,晴明能過使用離魂術的時間,盡全力也隻有一刻半鍾吧。
晴明瞥了一眼一臉不悅的青龍。
聽說為了殺死紅蓮,青龍跟統率十二神將的天空索要過武器。真是不希望見到他們同族之
間自相殘殺。
“宵藍,真的打算要對紅蓮下手嗎?”
“我說過的,”青龍簡短地吐出這幾個字,“下不為例!”
“……”
腦海中浮現出五十多年前的那個雪天。
渾身濺滿鮮血的騰蛇迷失了本性,接近他的任何人都被當做敵人襲擊著。上去迎戰的青龍神力明顯敵他不過,身上所受的傷比他砍傷騰蛇的多的多。
如果天空他們再稍遲一點趕來,青龍大概都會被騰蛇殺死吧?
最後阻止騰蛇的是天空和勾陣。天空將騰蛇的神力全部封印,而勾陣則上前不傷及性命地打到了騰蛇。就連勾陣也跟騰蛇打得夠強。太裳乘兩人爭鬥的時候救下了瀕死的青龍,讓他得以在結界內觀戰……
晴明注視著這個脾氣暴躁的神將,終於無奈地挪開了目光。
此時已經完全放晴,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太陽很快就要升到天空正上方。
“……弄完這個,我也就該出發了。”
青龍藍色的眼睛轉向晴明的側臉。
“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把身體寄放在異界,由天後和太裳看管。怎麼樣?”
青龍雖然帶著點擔憂似地眯起了眼睛,卻沒有表示反對。因為他也要和晴明一起去出雲國。
為了去除掉騰蛇。
晴明知道青龍心裏所想的,卻沒有說什麼,繼續做著手上的活兒。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忙著做什麼?”
青龍詫異地詢問。
晴明輕輕低下眼睛。
“隻是普通的符咒而已。”
晴明在所有的紙片上都寫好符文,一齊拿在手裏,走到走廊上拋灑出去。
紙片飛飛揚揚的飄落著。晴明右手結印口中念著咒語。
紙片慢慢變化著形態,最後都化作了小小的四條腿的動物。這些白色的小東西們向著各個方向四散而去。
青龍驚訝地看著這一切。那些都是“式”,晴明施放的這無數的小東西,究竟是去哪裏的呢?
青龍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正在目送“式”散去的晴明。晴明回過頭看著他說:
“已經過了正午了。我們也出發吧。”
被卷在太陰旋風中的昌浩,完全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相當寒冷,渾身都在發抖,牙齒抖得合不攏,頭也暈,並且漸漸地覺得惡心。
或許酒醉後想吐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吧?
在他的周圍,應該六合、玄武、勾陣、太陰幾人都在,可是卻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昌浩強忍住惡心叫道:
“等等,等等太陰!”
“怎麼了?”
“我,頭暈,能不能……”
“忍忍吧,你不是男子漢嘛!”
不是這個問題吧?昌浩暗想。
玄武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沉穩。
昌浩不由地暗自佩服,真不愧是神將啊,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會頭暈。
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太陰的龍旋風以驚人的速度在前進著。
朝著漸漸升起、將要到達天頂的太陽的太陽將要墜落的方向,穿越重重雲層前進著。
森林。
龍旋風闖入高大的叢林之中,撕碎樹葉拋上天空,搖晃著粗大的樹幹,樹枝發出唰唰的聲音,在森林裏回響著。
真是攪得天下不寧啊,閉著眼睛的昌浩正這樣想著,卷起他的的旋風突然消失了。
昌浩後背著地摔落在地上,他**著在地上連滾幾圈。
能感覺到在他的周圍幾股神氣也降落了下來。昌浩好不容易睜開眼睛,身體還是動彈不得。
太陰在他身邊挺直站著,憤憤然地雙手抱在胸前。
“這麼沒出息!這麼一點的風行就受不了了啊!”
是嗎,原來隨太陰的龍卷風出行叫做風行啊?真得好好記住。不過實在是不想體驗第二次了。
世界仍然在眼前打轉。想要在感覺器官恢複正常前勉強自己起身,胃液卻直往上湧,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昌浩帶著蒼白的臉色躺在原地轉動著視線,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在哪兒啊……”
他們的目的地是出雲國東部一個叫做意宇郡的地方。
昌浩自出生起就沒離開過京城,所以對於在外地的生活,他隻從別人那裏聽到過一點情況。據說人們通常是在山腳下聚集成一個村落,可是舉目四望,他們降落的地方似乎是在深山之中。
刮到了很多樹木的太陰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
“應該是在高野山吧。我也是第一次來出雲,所以不是很有信心。”
紀伊國裏也有一座同名的高野山。那邊倒是去過。一邊默禱著一邊乘著風來到了這裏。
“實際上我們要是從紀伊的高野山出發的話我會比較有把握哎。”
“那為什麼沒有從那邊走呢?”
“那不是要繞遠路了?多麻煩啊。”
昌浩和另一邊的玄武一同怏怏不樂地閉上了嘴。六合麵無表情地在一邊聽著,勾陣也隻是微微苦笑了一下。
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後,昌浩的頭暈終於好些了,坐起身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從懷中掏出出雲國的地圖,昌浩在上麵尋找著高野山。
“嗯……啊,在這兒!那麼宗主在哪兒呢?”
“晴明也不知道詳細的地址幹脆胡亂去村落裏抓個人來問他智輔神社在哪兒豈不方便?”
對於太陰歪著腦袋想出來的主意,昌浩忍不住看了六合一眼。在六合麵無表情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別的感情。再將目光投向另一邊的玄武,他的表情倒是簡簡單單的一看就能明白似的半睜著一隻眼睛。
“這個老狐狸!……”
昌浩低下頭,肩頭微微發顫。餃子機代他趕往出雲阻止智輔宗主的野心,自己過來了才發現根本就不知道宗主在哪兒!
昌浩的背後傳來無奈的歎息聲。
“……回去以後一定要提醒晴明多講究著點計劃性!”
玄武的話一本正經。正在查看地圖的昌浩有些驚訝,然後馬上便點點頭:
“是啊,不管什麼時候,爺爺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把地圖收回懷裏,昌浩站起了身。
他向茂密的森林遠處望了望。從樹枝之間的縫隙斜射過來的陽光在地上映照出長長的影子。正午已過,太陽西斜,那麼影子的方向應該是東邊了。
現在這個季節,仍然是晝短夜長。雖然不像冬季那麼短,時間仍然很緊,可以說現在已經接近黃昏了。
昌浩努力地眺望,想要讓視線穿過這重重莽林。一直沉默著的勾陣開口對他說:
“讓太陰‘讀風’好了……”
“啊?”
失聲叫出來的是被點到名字的太陰。昌浩驚訝地回過頭去。
“‘讀風’?”
勾陣點點頭,轉身看著太陰。
“風和萬物都聯係在一起。通過隨風而來的聲音、氣息,判斷位置和距離,這些你都會吧?”
“啊,太陰還會這些呢?”
昌浩大感佩服。可太陰卻直搖頭。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那是白虎的拿手戲,我隻是專門負責分析白虎提供的情報……”
“可是,”玄武打斷太陰推脫的說辭,“勾陣的話確實有道理的。如果能通過‘讀風’找到宗主的所在,那就可以不用瞎浪費時間了。”
“那就用玄武的水鏡照出風音的所在好了!”
太陰的反駁這次又被六合推翻了:
“不行,水鏡隻能找出玄武能把握所處位置的對象!”
“呃……”
被抓到弱點,太陰一時無話可說,卻還不肯認輸:
“那我也一樣嘛!……對了,讓昌浩找找好了,那時候不就找到了攸子公主嗎?就像那樣做好了!”
“暗示因為攸子是孩子號召才找到的嘛!”
玄武瞥了她一眼。
太陰小聲哀鳴一聲。
被四雙眼睛盯著,太陰終於投降了。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
大概心中滿腹怨言吧。太陰肩頭一聳,一副很不樂意的表情。
為不給她造成幹擾,眾人離開太陰一些距離。在他們的注目下,太陰升到離地麵三尺左右的空中,兩手指尖相觸。
“——”
閉上眼睛放鬆情緒,心變得越來越空靈……
漸漸的,圍繞太陰旋轉的風變得像冬日的寒風一般刺骨,並且向著四麵八方擴展開去。
在一邊看著的昌浩,偷偷跟身邊的玄武咬耳朵。
“太陰幹這個不太拿手嗎?”
玄武有些躊躇:
“與其說不拿手,不如說是壓根兒就討厭吧。”
“她這人,不喜歡這些小打小鬧的法術。”
背後站著的勾陣回頭說道。
昌浩帶著幾分詫異的表情:
“勾陣對大家觀察的都很細致呢!”
“因為觀察大家時間很有趣的事情啊。”
“是嗎?……”
昌浩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帶著些似笑非笑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消失了。
另一方,玄武也回過頭去看六合。注意到他的視線,六合黃褐色的眸子向他注視過來時,玄武又搖搖頭移開了視線。
雖然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可是實際上六合身上發散出的氛圍跟以前不一樣。
一直沉默而麵無表情的他,現在時常一個人陷入沉思。
玄武想起前段時間和晴明的對話。
六合的感情如果能夠完全不受抑製地爆發出來,那麼那個契機究竟是什麼呢?
“……不會吧?怎麼回事?!”
慌亂的大叫聲把玄武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
驚訝地抬眼望去,太陰正用手捂住耳朵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可能!怎麼會……”
“太陰,怎麼了?!”
太陰看著飛奔過來的昌浩茫然開口說:
“風音……這樣下去……會被殺死的!”
“啊?”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連續昏睡十多日的風音終於睜開了眼睛。
靈力和體力都完全被削弱。被十二神將騰蛇的業火燒到之前那一瞬,嵬真的十分害怕他是否就這樣死去。
黑色的眼眸裏映出嵬的身影,她用肘部支著身子拚命地想爬起來。
或許是還沒能恢複體力,她的手臂顫抖著,動作也很遲緩,現在還是不能勉強自己的狀態。
“公主……”
風音大吃一驚。嵬拚命地想著要說的話。
“公主,這裏不能久留。趕快逃走!”
“嵬……你怎麼……會說話?!……”
風音驚愕地看著嵬。烏鴉焦急的搖著頭,用嘴巴銜住她脖子上掛著的鉤魚的皮繩。
“嵬,怎麼了?”
嵬使勁咬著繩子,仿佛是要帶她去某個地方。
風音扶著牆壁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一旦鬆口氣就可能癱倒在地上那樣努力移動雙腿邁出去。嵬拍打著翅膀飛起來一直穿過石室。
“嵬,去哪兒?……”
石室和洞穴相連。裏麵是除了宗主誰都不可以進去的祠堂。外麵是仰慕宗主的人來朝拜時的神社。智輔地神,這是宗主供奉的神的名字。
據說這個神的存在被朝廷從《古事紀》《日本書紀》裏抹煞了。而宗主是五十多年前接受了神諭,重新複活了被遺忘的智輔地神信仰。
“嵬,不可以的,闖進這裏麵會被……”
赤著的腳開始打顫。或許是由於氣血不夠,腳相當的冷。但是這顫抖卻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畏懼。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踏進這洞穴。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曾經迷路闖到這裏,被宗主狠狠地訓斥了一頓。當時受到的責罵聲和臉頰受到毆打的疼痛,直到現在她依然清楚記得。
可是烏鴉卻毫不猶豫地徑直飛向洞窟深處。
風音一邊放低呼吸聲,一邊跌跌撞撞地追在它後麵。
“你去哪兒?”
扶著岩壁走了一會兒,風音終於來到了被宗主禁止接近的石祠堂跟前。
疲勞和畏懼使風音有些呼吸困難。她一邊拚命撫著跳個不停地心口,一邊尋找著烏鴉的身影。拍打翅膀的聲音傳來,風音四處張望著。
“啪啪”的聲音在洞穴裏回響著。
“嵬?……”
在祠堂後麵看見了嵬的影子。風音慢慢穿過祠堂跟在嵬身後追了過去。
一條通向更深處的隧道,隱藏在祠堂的後麵。
等著風音的嵬確認她跟了過來之後,又一次展開雙翼往前飛去。
再往前走,出現了幾處岔道。嵬毫不猶豫地引著路。
繼續深入下去,有一種寒冷的感覺在心頭凝結。背上感覺到冰的氣息。隧道的前方一片黑暗,真是陰森恐怖。
遠遠地,聽到有水珠滴落的聲音。在隧道裏反複回響著。
不知道過了幾個岔道口,嵬降落在了風音肩膀上。然後用喙指向左邊。
“你是說,讓我過去嗎?……”
烏鴉點點頭。風音咽了口唾沫,順從地往那邊走去。
隧道通向下方,刺骨的寒風從那裏升上來,呼出來的氣息變成了白色,凍僵的指尖正漸漸失去感覺。
拚命降到最下麵一層,她冷得抱住自己汗毛倒豎的身體。牙齒一邊格格的打著架,一邊努力發出聲音:
“這裏……是哪裏?……”
突然間渾身血液倒流——這個地方,自己是知道的!
風音茫然看著四周。岩石被冷氣凍結著。這裏是陽光無法照射進來的永恒黑暗的地底。隻有緩緩流動的寒風不是凝固的。
沿著冰壁移動腳步,她突然像被頂在那裏一樣停了下來。
筆直的冰壁上挖出一個洞穴。一個剛好能夠容下一個孩子身體的洞。
太陽穴像是要被穿透一樣的劇烈疼痛。眼前一片空白。
抱住頭閉上眼睛,眼前卻仍然看得見幾塊殘碎的冰。
不對,那不是冰塊,那是自己遺失的記憶的碎片!
冰冷的黑暗。從微微睜開的眼皮縫隙裏茫然看到的那個老人可怕而幹瘦的臉。壓在背上的冰塊傳來的的寒氣。喉嚨裏灌進去的水。低低的咒語聲。以及拚命地抵抗著的烏鴉的喊叫。
可怕,可怕!
無力的手抱住的黑色的羽翼。
“……”
風音虛弱地蹲下來,冷汗順著額頭不住地滴落。身上不停地打著寒戰,幾乎讓她無法思考。劇烈的頭痛讓她好不容易重拾的記憶又一次黯淡下去。
“……這裏是……”
嵬的鳴叫聲傳入劇烈顫抖的風音的耳內。
風音緩緩地回過頭去,嵬降落在地上,直直地看著風音。
“嵬?……”
之間烏鴉把視線轉到她的腳下。風音詫異地向著它挪動步伐。
冰冷的岩石地麵,每走一步都會更加寒冷。
風音吃了一驚。在黑暗中她一直沒有發現,前麵的地麵不是岩石而是一片冰麵。而嵬就正在冰麵上站著。
風音慢慢走近,順著嵬的視線望去,呈現在眼前的東西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下子無法呼吸,悲鳴著喘息著,跪倒在冰麵上。
她用手撫摸著冰麵,那裏麵躺著一個人影。長長的黑發挽成雙髻,耳朵後麵插著發簪。左耳上墜著的,是和自己胸前掛著的一模一樣的勾玉。被冰相隔的皮膚雪白,麵容和自己非常相像。
風音茫然自語。
“……媽媽?……”
母親溫柔的微笑沒有能在腦海裏留存下來。
她蒼白著臉,幾乎要窒息過去。
“不是說,不是說,掉下黃泉了嗎?!……”
第九章
你的母親,被安倍晴明,推落到千引磐下麵的黃泉國。
晴明大概是戀慕你的母親吧?拆散了你母親和你父親笠齋,最後對執意拒絕自己的你的母親由愛生恨,把她推下了黃泉國!
笠齋嗎?笠齋也被殺死了。
是被安倍晴明率領的十二神將之一,最強也最可怕的騰蛇殺死的。
從小,便被一遍一遍反複地告知。
晴明是殺害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被活生生地推下了黃泉國。隻要能打開黃泉之門就能讓她回來。
不過笠齋是回不來了,因為他是被騰蛇下手殺害的。
晴明和騰蛇奪走了你的一切。
風音啊,你這個可憐的姑娘。
——如何使用你所擁有的力量,才能達到你的夙願呢……?
“不是晴明嗎……?”
顫抖的聲音在洞穴裏回響。
將母親冰封的冰塊,無論風音如何敲擊也沒有融化的跡象。這不是普通的冰塊。是誰使用的巫術將母親封在這裏,使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
“巫女還活著。”
風音聽到這句話抬起了頭,嵬直直地盯著她。
“以我們的力量是無法解開這個封印的。回到同伴的身邊請他們助我們一臂之力。”
“同伴……?”
“對。幾天前我們看到的那隻大蜘蛛。它是從太古時代開始就一直守護道反巫女的道反守護妖。”
麵對已經無語的風音,嵬進一步說道:
“他們在這五十多年間,一直在尋找我們。可是,受到智輔的阻攔,躲藏了起來。他們想方設法也無法避開左邊烏鴉監視的目光,所以才一直沒有在我們麵前現身。”
風音的瞳孔劇烈的晃動著。
左邊的烏鴉。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用銀槍斬斷了它那可惡的頭顱。
——風音,等等……!
就要被烈火吞噬的那一刹那響起的叫喊聲,又一次在風音的耳邊回響。黑色的長布覆蓋了所有的視線,黃褐色的瞳孔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風音用雙手捂住嘴,眼中含淚,搖著頭。
不明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一直以來自己所堅信的事實,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母親並沒有被推入黃泉,母親的名字是道反巫女。
可是,笠齋是誰?宗主告訴我笠齋是我的父親。而且,是十二神將的騰蛇殺死了笠齋。
風音的指尖在冰上劃過,她屏息注視著。指尖所觸摸的是母親的麵頰。
“……誰知道……事情的真相……”
風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回頭注視著岩石上的階梯。
“小姐?”
風音沒有理會烏鴉奇怪的神情,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我一定要問清楚……、向宗主大人問個明白……”
往狹長隧道的深處走去,在幾個岔道口出一直左轉,最後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地。好像把岩石掏空了一般的空曠。空地頂端高約有十餘丈,寬比十餘丈還要長。
篝火被點燃了,熊熊地燃燒著,在牆壁上映出了一個黑影。
在空地的最深處有一個巨大無比的岩石。
那是連接人間和黃泉世界之門——千引磐。
宗主背對著篝火,身上的黑布法衣緊裹著全身,甚至裹住了雙眼。他的視線慢慢地沿著千引磐向上看去,皮包骨頭的手徐徐地揭去了黑布,露出了布滿皺紋的臉。
“……真的是過了很長的時間。”
五十多年前,把道反巫女追至在這裏,卻遭到了她的反擊。而千引磐則被巫女封堵得更加牢固了。
“能移開千引磐的隻有巫女的後人嗎?”
“或者隻能是道反巫女的守護妖嗎?”
一張嘴裏發出了兩種聲音。
“時機已經成熟了。就讓道反的那個愚蠢的女兒在幫我們一把吧。”
“就是為了這個時刻,才養育她至今的。”
宗主的嘴笑得扭曲了,笑聲也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是重疊著一樣回響著。
“她可是派上了不少用場。”
“是啊,被騙了也不知道。”
宗主緩緩地站了起來。
“笠齋不可能是她的父親。”
“雖然這麼做是為了操縱她,但是說笠齋是她的父親也太令人惡心了。”
宗主的喉嚨在嗡嗡作響。
“別這麼說,這麼說也是形勢所迫嘛。”
隻剩下遺骸的笠齋,對巫女迷戀不已。為了得到巫女,打開黃泉之門之類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哪怕人類都死絕了,隻要能得到巫女就行了。
“打開黃泉之路,你也能再次複活,巫女就送給你好了。”
“然後就殺死風音。風音是障礙。”
“最後利用完風音之後,想怎麼處置就隨便你了。”
一個軀體內的兩種聲音,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談著。
宗主靠近了千引磐。仔細一看,宗主的腳下竟然出現了魔幻的方陣。
“……黃泉的鬼魂們不要從中作梗。”
宗主擺脫了魔幻的方陣,在千引磐麵前止住了腳步。
“隻有在黃泉的有毒瘴氣中,才能發揮力量。”
宗主的手觸在千引磐上,撫摸著堅硬的表麵。
“對麵的黃泉之地,充滿了瘴氣。打開這道門,瘴氣首先會在小村落裏蔓延,妖怪也會到處肆虐,將人類吞食幹淨。”
“正是為了如此,才要借助你的力量把這道門打開的。”
宗主冷冷地說著,回過了頭。
在篝火的對麵聽到了所有對話,風音和烏鴉一起呆立不動了。
太陰抓住昌浩的手,如疾風般奔馳著。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在空中飛翔的太陰聽到昌浩的問話,把手放在耳邊緊皺眉頭。
“……說笠齋是她的父親,可她不知道這是謊言……所以風音因為笠齋那麼神情激昂,她對這個謊言深信不疑……”
太陰緊咬嘴唇,疾馳的玄武低聲說道:
“謊稱是晴明把道反巫女投入黃泉,以此來煽動風音的怒火嗎?竟然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勾陣傾聽著三人的對話,瞥了一眼六合。
黃褐色的瞳孔閃耀著危險的光芒,在他的眼角裏可以窺見難得一見的情感色彩。褐色的長發和黑色的長布在風中飛舞。
昌浩抬頭看去,昌浩一行人降落在高野山上。高野山距離智輔神社所在的小村莊很遠。無論神將們的腳步如何加速,還是耗費了太長的時間。
已經接近黃昏了。距離晴明所說的時限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昌浩緊咬著嘴唇。在昌浩力不從心的時候,晴明不得已獨自采取了行動,因為他不得不背負所有的責任。
智輔不用跟鬼魂們對決就能打開黃泉之門。黃泉之門隻要一開,黃泉的妖怪就會傾巢而出,將地麵上的所有人置於死地。
晴明擔負著守護朝廷和位於朝廷頂點的天皇的重任。所以他是不會輕易地離開京城的。
“聲音太小了。……被追的走投無路了。但是這種跡象突然消失不見了……”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太陰焦急的張望著,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
“風被止住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那該怎麼辦……”
六合打斷了昌浩的話,大聲說道:
“那就追尋風的足跡!在風完全消失之前!”
這可是六合從未有過的激烈語氣。玄武和昌浩訝然失色抬頭看著六合,勾陣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六合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風音嗎?”
可是,誰也沒有聽到勾陣的低語。
太陰吃驚地看完六合之後,幡然醒悟似的點了點頭。
“嗯。試試看吧……”
六合用從未有過的緊張神情,抬頭盯著開始泛出綠色的天空。
漆黑色的烏鴉停在風音僵直的肩膀上。
烏鴉展開了翅膀。
“你這個東西、智輔……”
因為左邊的烏鴉頭已經消失不見了,嵬已經恢複了語言。宗主撇了嵬一眼,嗤笑道:
“連無能的守護妖也來到這裏了呀。風音,愚蠢的姑娘。就讓你再為我效勞一次吧。”
風音已經麵無人色,她拚命地從被衝擊凍結的喉嚨裏擠出了聲音來。
“現在……的……”
這一切不是真的。風音的頭腦中有一個聲音喊道。可是有另一個聲音叫道:啊果然這樣。自己果然還是要被人利用後丟棄的。
風音渾身顫抖著凝視著宗主。
“我的父親……”
“並不是笠齋。……你的母親是道反巫女。”
宗主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朝風音邁出了腳。風音卻腳下生根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嵬大吃一驚。
“小姐,要小心那個家夥的眼神!”
可是,嵬的警告太遲了。風音好像被宗主那閃閃發光的眼神給捉住了似的,全身被隱形的繩束縛了。連手指都不能自由活動。
嵬拍打著翅膀,放射著神力。可是宗主一隻手就把它地擋住了,隨後抓住了嵬把它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著。
“嵬!”
風音的叫聲在回響。烏鴉一動也不動了。
她喘著氣,繼續問道:
“那麼,那麼,騰蛇……!”
風音堅信騰蛇是殺害父親的仇人,所以追問。騰蛇被風音用縛魂術鎖住了靈魂,成為了屍鬼的替身,而騰蛇本身的靈魂已被黃泉的瘴氣吞食,再也不會回來了。
宗主輕輕地笑了。
“殺害笠齋的真正凶手是騰蛇。”
風音被告知的所有謊言中,隻有這個是確鑿的事實。
騰蛇親手殺死了笠齋。可是不是晴明命令騰蛇這麼做的,而是在笠齋要殺死晴明的時候,騰蛇在近乎狂亂的狀態下殺死了笠齋。
“這件事跟巫女沒有任何關來年。”
宗主緩緩地脫去了法衣,帶開了襯衣的縫合處。隻見在他幹黑變色的胸口處有一個洞。
“我的心髒被騰蛇親手掏走了。……那是劇烈的疼痛。”
宗主身體本該是心髒的所在之處卻什麼也沒有。宗主用冰冷的胳膊撫摸著風音的後背。
風音因為過於吃驚都不能呼吸了。宗主接著說了下去。
“這就是你一直堅信的父親笠齋。這個軀體就是他……你還沒有見過你的父親吧?”
宗主伸開手掌,抓住風音纖細的脖子。風音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為什麼我就是沒有感覺到呢。宗主的身上感覺不到一絲生氣。從他的身體上散發出一樣和恐怖的氣息。這很明顯不是人類——活著的人類。
“你成長到今天的模樣,我可是翹首以盼啊。道反巫女的女兒,現在就讓我借用你的力量吧。”
為了解除巫女在千引磐上布下的封印。
突然妖氣從魔幻的方陣處升起,在整個空間彌漫。黃泉的瘴氣纏繞著千引磐,並不斷地增加著氣體的濃度。
宗主往胳膊裏注入了力量。他的手心在吸取著風音身體中的類似生命之力的東西。
“就是為了吸取你的力量,才讓你活到今天的。”
風音無法忍受劇痛,發出了悲不成聲的慘叫。
大百足感覺到了巫女微弱的氣息,在出雲的意宇郡山中徘徊著——
大百足在請求晴明幫助之後,迅速地返回了出雲。
騰蛇已經落入了敵人的手中。今天夜裏沒有天照大神和月讀大神的保護,是一輪新月。如果智輔有所行動的話,在神明的保護力微弱的時刻,黃泉的瘴氣隻要一經蔓延,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百足移動著數百對的腳,在山中爬行著,突然它站立住不動了。
“……巫女……?”
在接下來的一個瞬間裏,從一點出產生的衝擊波悄無聲息地向四麵八方擴散。
大百足愕然。
“門……!”
五十年間苦苦追尋未果,這條通往聖域的道路。堵住路口的這道門——千引磐不知被誰給移開了。
這道門隻有道反巫女或是守護妖才能打開。
“難道道反巫女回來了嗎?”
可是大百足立即打消了這一瞬間的想法。
黃泉的風開始徐徐吹起。擁有淨化神力的巫女不會把瘴氣吹到裏村莊不遠的此地。
是智輔的宗主。一定是那個家夥使用了什麼手段打開了封閉已久的聖域的大門。
風音倒在了四處彌漫的瘴氣中。
坐在魔幻方陣中央的宗主,滿意地審視著裂成兩半的千引磐。
磐石的對麵就是寬闊的隧道。黃泉的瘴氣帶著些許的暖氣,接連不斷地吹來。
令人毛骨悚然四一般的氣息即將把風音吞食。
風音慢慢地睜開眼睛,抬起頭。隧道一直延伸到遠方。妖怪的氣息也隨風而至。
一股特別的感覺也伴隨在風裏。
風音睜大了眼睛。
周圍流動的空氣令她懷念。雖然被蔓延開來的瘴氣所汙染,風音還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那個氣息。
那段時光深深地刻印在記憶的深處。到處灑滿了陽光。溫暖、沉靜,四處都是鮮花。
常常是霧靄繚繞,寬闊的神社裏隻有她們兩個。
“……啊……”
沒有別的人,隻有巨大的妖異們環繞在她們身旁。看起來這些妖異麵目可憎,其實性情十分溫和。
——小姐、小公主……
大蜘蛛抬頭十分困難,所以它拚命地彎曲碩大無比的八條腿,盡量地放低視線。為了不吵醒熟睡中的風音,大百足極力地、靜悄悄地、挪動好幾百對的腳。一旦吵醒了風音,蜥蜴就會抱怨大百足。還有……
跟自己最為親近的黑烏鴉。
風音拚命地尋找嵬的身影。她用胳膊肘部支撐住身體,努力地起身,發現了那個躺在遠處的黑色身影。
“嵬……嵬……!”
烏鴉的羽毛竟然動了一下。它抬起漆黑的頭,搖搖晃晃地站立,吃驚地轉過頭來。
風音隨著烏鴉的視線望去,不禁嚇得屏住了呼吸。
無數的怪物從聖域爬了出來。
“它們是被長時間封閉在此地,充分吸取了瘴氣的妖異們。”
宗主越過風音的肩膀,回頭看著妖異們,微笑了。
“你們一定饑腸轆轆了吧?”
風音毛骨悚然了。
無數的怪物緩緩地爬出,在魔幻方陣周圍迂回著,並向她靠近。
她拚命地站了起來,可是又很快渾身無力地跪在地上。她已無力擊退那些怪物了。她的那把太刀也被丟棄在岩室的一角。
風音麵帶悲痛的神情,緊緊地握住垂在胸前的勾玉。
“我們終於見上一麵了,可是……”
如果是冰塊融化,母親肯定會醒過來的。我忘掉了一切,忘掉了自己,忘掉了大家,忘掉了守護妖們,隻將母親刻在內心的深處,我一直在苦苦地搜尋您。
風音心想必須逃離這裏,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她使出渾身解數強迫膝蓋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幾步,可是怪物們卻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來。
黃泉的瘴氣已經充滿了整個岩室。
宗主雙手合十,唱起禍歌。
“出來吧,出來吧,憑借著這地麵的微風……”
空中出現了一個黑點,並迅速地擴散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那個黑色球體在噴出體內包含的不明物體之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此時騰蛇出現了。在宗主麵前降落的騰蛇,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騰蛇眼睛中出現了黃泉的屍鬼。
“……你束縛了我。”
騰蛇的眼睛裏發射出凶殘的光芒,直勾勾地盯住宗主。可是宗主卻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不把你置於宗主之中,你就會消失不見的。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通往聖域的道路已經打開,現在你就去破除封印。”
騰蛇縱身一跳,身影消失在隧道中。
風音看到了這一切,全身顫抖。
屍鬼如果把黃泉之門的封印破除的話,無數的惡鬼就會湧上地麵。而騰蛇的血是破除封印的關鍵。巫女也沒有打開黃泉封印的力量。流淌著神的血液的騰蛇是一個關鍵人物。
是我把騰蛇封入巫術中的。毀滅了世間的所有人類的凶手是我——道反巫女的女兒。
必須阻止這一切,可是身體卻一動也不能動。隻是默默地看著怪物們一步步地朝自己逼近。
風音突然想起了在右手上停留過的溫暖。那個強有力的臂膀曾默不做聲地將現在緊握在手中的勾玉還給了我。
他攤開手掌,說著別走。黃褐色的瞳孔緊緊地盯著自己。
如果在那時,抓住那隻手的話。
“……小姐……”
風音一下子清醒過來。
嵬拖拉著身體落在風音和怪物之間,展開了巨大的翅膀。
“嵬?”
“你可以逃出去。要快。”
“可是……”
嵬打斷了猶豫不決的風音,敏捷地飛了起來。同時無數隻的怪物也一起飛了起來。
“妖異們。決不讓你們動我的小姐一根毫毛!”
烏鴉在空中拍打著翅膀,爆發了巨大的威力。
“嵬!”
在嵬聽到風音呼喚的瞬間,怪物們的無數隻觸角伸向了漆黑的它。
“——!”
烏鴉的叫聲撼動了空氣,在加上風音的悲鳴,嵬使出了最後的力氣。
烏鴉迸發出了閃光,激烈的衝擊力彈飛了怪物們,並將它們擊得粉身碎骨。
“小姐、快逃……!”
嵬用最後殘留的意識捕捉到了那飽含眼淚而又顫抖的呼喚。
新生的怪物的觸角將嵬的翅膀穿透了。
漆黑的羽毛在空中飄散,烏鴉那小小的身軀從空中墜落。
它聽到了巫女令人懷念又溫柔的聲音。
——嵬、這個孩子叫風音。
這是一個十分幼小的嬰兒,剛出生不久,在繈褓中沉睡。
當被告知自己要守護這個小公主的時候,嵬第一次感到了責任重大。
嵬十分疼愛這個嬰兒,看著她逐漸成長,寸步不離。
——卡阿伊
嬰兒努力地伸出了稚嫩的小手要抓住嵬,可是腳卻不聽使喚摔倒了,並大哭起來。嵬慌忙飛到嬰兒身邊落了小來,拚命地哄她。
“別哭,不疼。一點都不疼。”
嵬會一直哄到嬰兒停止哭泣,露出可愛的笑容為止。
“……是不是不疼了。……別哭了……”
小姐。可愛的小姐。
請不要……再哭了……小姐……——
昌浩一行人追尋著風的足跡,注意到了狂風中的異樣。
昌浩很清楚這是什麼風。這是曾經在京城裏肆虐的黃泉之風。是把紅蓮卷走的瘴氣。
“就在不遠處,可是,究竟在哪裏呢……!?”
昌浩捶胸頓足,環顧四周。勾陣勸慰著說道:
“冷靜。順著風勢而上就會找到了。”
風來自北方。
在這一瞬間,一股力量的洪流好似爆發了一般傾瀉而來。
所有的人都沒有料到這一幕,都呆住了。
“……這是什麼……?”
太陰的叫喊打斷了喃喃自語的昌浩。
“風音,我發現了她……!”
在所有人屏息凝視的時候,六合的臉色大變。
“在哪裏!?”
“那裏,山那邊……被一個怪物追趕!”
風音撥開樹林,拚命地奔跑。
怪物斑駁的表皮點燃了草木,甚至可以聽見燃燒的聲音。那令人恐懼的臭氣乘風而至。
快逃!——烏鴉最後說的這句話在風音的腦海中不斷回響,促使她一直前行。
可是腳卻不聽使喚,跑也跑不起來。喉嚨深處湧起一股鐵腥味,連呼吸都不能了。
盡管如此拚命前行,風音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身影。那褐色的長發。
我要道歉。也許他不會原諒我。在生命之火燃盡之前,必須彌補自己所犯下的過錯。
很快背後的黑影逼近了,一股寒氣在身後升起。
接下來的一瞬間,灼熱的衝擊刺透了她的後背。穿透自己胸部的黑色觸手掠過了視線。
“……”
風音遭受了衝擊,身體被彈起在空中劃了一個大大的弧線。穿透她身體的觸手猛地收回到了怪物的表皮。
風音墜落在一棵大樹的根部,因為慣性在翻滾著,終於躺在地上不動了。風音伸出的手指在地上掙紮著。風音尚保留著一絲氣息,可是能維持多久隻是時間的問題。
朱紅色的血霧在風音的呼吸中散去。從風音痛苦的身體中好像有什麼流淌了出來。
“……啊……”
怪物的外形就像一條巨大的山椒魚,滿身的細毛在顫抖著一步步地接近風音。
風音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視線在彷徨。死神的影子在靠近,空氣中飄蕩著令人恐懼的氣體,怪物伸出了觸手將要捉住風音。
“——給我閃開——!”
尖銳的怒吼撕裂了空氣,白銀的盔甲在空中閃爍疾馳。
要捕捉風音的怪物被分裂成了兩半,然後被一陣龍卷風吹走了。
無數的怪物一齊停止了活動。可適當它們意識到是出現了妨礙它們的人的時候,立刻憤怒地重整旗鼓再次發起了猛攻。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尖銳的咒語劃破天空,疾馳著。
怪物的巨大身體就像輕巧的石塊一樣被彈開了,接著兩道閃亮的劍刃把怪物的身體瞬間分成了四段。
靈氣和一些神氣。
風音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晴明的……後人……”
風音的喉嚨再次湧起了血,她費力地把血吐了出來。她的視野漸漸地變得模糊,被夜色覆蓋。
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將無法移動的風音抱起。風音記得這雙臂膀。
風音用盡全身力氣追回已經漸漸模糊的意識,視線開始搖擺不定,她看見了那黃褐色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