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拋開一切恐懼(2 / 3)

”“想辦法……喂,你打算怎麼做啊?”看著偏頭疑惑地盯著自己的小怪,昌浩不禁有些語塞。

雖然嘴上如此說,但實際現在毫無頭緒。

就在小怪想要開口之時,頭頂忽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昌浩!找到你了!”昌浩一驚抬頭,隻見太陰和朱雀正乘風而來。

“太陰,朱雀。

”看到目瞪口呆的小怪時,太陰的神色有些僵硬。

她不動聲色地往朱雀身後躲去,隨後降落在昌浩二人麵前。

而注意到她的態度的小怪也隻能無奈地默默看著她。

他搖了搖白色的尾巴,悄然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注意到小怪舉動的朱雀微微睜大了眼睛。

在與白虎視線相交之時,對方無言地輕輕點了點頭。

朱雀也點頭回禮,臉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朱雀,太陰,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朱雀。

“因為你這麼晚未歸,公主殿下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我和很久沒回來的太陰一起來找你。

”“是,是啊。

就是朱雀說的這樣……因為受彰子公主所托……”太陰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朱雀撫摸著她的頭,不由得苦笑起來。

“從剛才起就一直這樣,不轉換心情可不行哦。

”昌浩也伸出手去,輕撫著緊抓著朱雀的衣服不肯露臉的太陰。

那一天,昌浩最後見到的,是她竭盡全力,滿身創傷的身影。

那時的危險已不會再現。

就算她現在還畏懼見到小怪,但昌浩相信隻要假以時曰必然會恢複如前。

雖然昌浩至今仍不明白為什麼太陰會如此害怕小怪——也就是紅蓮。

如果說是對被訓斥心有恐懼,這明明是她自己的過錯,為什麼她卻會害怕紅蓮呢?十二神將中為騰蛇最強,這在出雲對大蛇一役中已經很清楚了。

但為何被稱為最凶之神,昌浩仍然不明白。

他從未對他感到恐懼,今後也不會。

“那個,太陰。

我有事想拜托你。

”太陰怯怯地抬起頭來窺視著昌浩的臉。

“什麼?”那個曾給人宛如夏日陽光般明朗和豪爽的強烈印象的太陰,現在卻像枯萎的夏草一般,如此陰暗的表情。

她毫無生氣,昌浩也覺得有些黯然。

“我希望你能把我和小怪送到宮中去。

”聽到小怪的名字的瞬間,太陰一下子揪緊了朱雀的衣服。

“不是有玄武和白虎在嗎?”看著緊皺眉頭的太陰,玄武為難地抬手撫摸著下巴道:“我們有晴明的命令在身。

現在就要趕往鴨川了。

”“正是如此。

我們也該走了玄武。

”在白虎的催促聲中,玄武點了點頭,兩人卷起風飛向天空。

仰望著穿過雨幕滑牢而去的同胞的身影,太陰一臉僵硬地轉頭看著昌浩。

“你要進宮做什麼?”“嗯,總覺得有點在意。

我想在確認之後再回府。

”“好吧……”太陰終於放開了朱雀的衣角。

而另一邊的小怪則為了盡量避開太陰而沉默地靠在昌浩腳邊。

看著這一切的朱雀終於忍不住歎氣,道:“這樣的話就早去早回吧。

太陰,去吧。

”他催促般地輕輕敲了敲年幼的同胞的頭。

少女默默地點了點頭。

隨後,帶有神氣的風包圍了幾人。

昌浩的身體瞬間飄向了空中,這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柔順之風。

“……怎麼……”趴在昌浩肩上的小怪隻能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睛。

昌浩壓低了聲音道:“完全不像太陰的風呢。

太溫和了。

”“是啊。

”栗色的頭發翻飛。

風所形成的薄膜將雨水彈開,包圍著眾人毫無聲息的滑破夜空。

其實這樣也不錯,昌浩想著,又搖了搖頭。

雖然以前狂暴的風也有不少問題,但如今完全不複以往之魄力的她卻讓人感覺有些寂寥。

很快,幾人便降落於宮內一角,這裏聽不到仆從的巡回之聲,四周一片寂靜。

時機剛好。

因為即使是重建期間,宮內也不可能空無一人。

雖然有夜色的掩護,但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們盡量不發出聲音,隱身於能聽到女官門談話聲的陰暗處。

穿過後宮走廊的幾名宮人應該是值夜人。

昌浩他們來回巡視了好幾個普通的後殿。

許多還未完成的宮殿甚至還沒裝拉門,能直接看到正在建設的主屋。

待到完成之時,屏風和簾子都安置好,並裝上拉門,就絕不可能直接看到廂房和主屋了。

而以前昌浩他們也不可能踏足此地。

藏身於廊下,昌浩思索著。

離火災已經過了一年有餘的時間了。

被雨淋濕的建築物顯現出新鮮木材所特有的顏色來。

那場大火幾乎燒毀了整個清涼殿和後宮。

而其他未受到太大損害的宮殿則還在使用。

在黑暗中,昌浩胸口成竹地向老宮殿走去。

“這……”對於宮中究竟有怎樣的建築,昌浩其實隻知其名,從沒機會見過實物,對於其中的構造,隻能在腦中按以前所見的隱約印象描繪。

“那個……”趴在眉頭深鎖的昌浩肩頭的小怪忽然低聲提醒道:“好像有人來了。

”昌浩和小怪慌忙隱身於台階的陰影處。

至於朱雀和太陰。

他們一進宮中便隱藏了身形,所以從剛才便不見二人蹤影。

(好像是巡邏的宮人。

)耳邊忽然響起朱雀的聲音。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

風好奇怪。

)一直沉默至今的太陰也語氣低沉地嘀咕著。

昌浩和小怪都是一臉驚訝。

“奇怪?什麼意思?”在小怪發出疑問後,略遲疑瞬間,太陰回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風裏,好像混進了什麼東西。

”昌浩集中精神探查著四周的感覺。

大雨。

偶爾響起風聲。

但還混雜著其他的什麼。

伴隨著盔甲摩擦聲,兩人一組的巡邏護衛走了過來。

他們手裏提著不會被雨澆滅的糊著油紙的燈籠。

燈火能夠照到的範圍很有限,頂多是照亮他們腳下而已。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昌浩還是往陰影處縮了縮身體,等著巡邏侍衛走過。

對方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那,現在怎麼樣了?”其中一人問道。

另一人則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像情形不大好。

哎呀,這雨再下下去的話可太讓人鬱悶了。

”“可別生病了……對了,我聽說了哦。

”忽然壓低了聲音,其中一人神秘地環顧四周後道:“……就是去年,冬天吧,聽說出現了怨靈呢。

”另一個人猛然停下了腳步。

“啊、啊啊……”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們說的該不會是穗積諸尚那件事吧。

“不是說右大弁大人被降災了麼?那後來怎麼樣了?”“聽說請陰陽師擺平此事了。

”昌浩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小怪則嗯嗯地點了點頭。

隱形的朱雀和太陰似乎也對小怪表示讚同。

“說到陰陽師,那是指安倍晴明殿下咯。

”“……”躲在暗處的昌浩差點失聲叫出來。

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怪也連忙伸出雪白的前足按在他手上。

“笨蛋,你想被人發現嗎?”看到昌浩眯著眼睛拚命點頭後,小怪才將前足拿開了。

少年一臉複雜的表情回頭看著那兩名宮人。

(晴明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哦,不過因為沒人提起,所以就被隱瞞了。

)朱雀安慰一般地說。

太陰也接口道:(是啊。

你已經很努力了,這些我們都很清楚,昌浩。

)最後就連小怪也砰砰地敲著昌浩的頭。

而蹲在暗處的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可能讓大多數人了解自己,但自己的所做所為,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很清楚。

因為長時間蹲著,腳感到有些麻痹。

他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換了一個姿勢,輕歎一口氣。

“真不愧是晴明殿下啊,喂,如果晴明殿下不方便的話,讓陰陽寮的其他人出手不就行了嗎?”“隻有在殿下身體不適的時候吧……不過考慮到右大弁大人的話……”兩名巡邏侍衛在四周稍微巡視了一番後便回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在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且確定對方不會再返回之後,昌浩和小怪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侍衛們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

”昌浩點頭同意小怪的話,隨後細細地巡視四周。

雨勢絲毫也沒有放緩的跡象。

雖然昌浩感覺到了奇怪的氣氛,但尚不清楚究竟何地出了什麼問題。

“嗯……太陰,你還能察覺風裏的異樣嗎?”在他目光所向之處,太陰現身了。

因為被充滿神氣的風所包圍,少女栗色的長發在空中飄動。

桔梗色的雙眸中帶著深思之色。

神將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或許能發現昌浩所沒有察覺的事。

“……好像,是從那邊升起的。

”少女手指的方向究竟是哪裏,因為沒有星光,所以昌浩也不清楚。

“她說的是紫宸殿的方向。

”“不愧是小怪,還是你清楚。

”對於一臉佩服的昌浩,小怪搖了搖耳朵,表示沒什麼了不起。

“就在我們最開始降下的淑景宮附近。

位於皇宮東邊。

”宮中的各殿均各自獨立,互相由走廊等連接。

“那這裏?”已經現形的朱雀和太陰都看著小怪,而他舉起一隻前足放在額前道:“這個嘛,剛才的建築不會是麗景殿和昭陽宮吧?這樣的話……”淑景宮又名桐之壺,昭陽宮又名梨之壺。

這是由於兩宮庭院中分別種有桐樹和梨樹而得名。

聞言,昌浩忽然向西方望去。

皇上現在已經移居宮中。

皇後與中宮、女官等後宮人等也是如此。

不過現在的中宮都住在去年冬天新建的飛香宮中。

昌浩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雨簾的另一邊。

從這裏絕對看不到的飛香宮由於庭院中種有藤樹,故又名藤之壺。

與她最後一次見麵之時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因為自己始終沒有轉身,因此不知道背後的她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雖然從對方尖利的悲痛之聲中多少可以猜測到,但,他仍然沒有回頭。

偶爾也能從其他省廳的官僚口中到一些關於藤壺的中宮的傳聞。

每當此時,昌浩的心中總會浮起細微的刺痛之感。

而這疼痛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加鮮明。

“昌浩?喂,你怎麼了?”注意到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小怪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沒什麼,對不起。

”似乎要證明真的沒什麼一樣,昌浩微微一笑。

在看出對方的堅強之後,小怪眨了眨眼睛。

他早就注意到呂浩所眺望的正是飛香宮。

雖然那一天他不在那裏,但藤壺的中宮究竟對這孩子說了什麼很容易猜出來。

當然,他也很清楚少年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昌浩正在變強。

不僅能夠抑製自己的內心,也開始擁有貫徹自意誌的強韌。

但,小怪也清楚,這同樣會帶來憂傷。

“是那邊嗎。

我們走吧。

”凝視著邁開腳步的昌浩的側麵,小怪沉默著,臉上浮現出一絲嚴峻之色。

呐,昌浩。

你現在所擁有的,是無比堅固而強大的東西。

但,你是否已經注意到,它同時又是如此脆弱易碎的呢?

第五章

第五章

好害怕。

好害怕。

有誰能救救我。

正走向紫宸殿的昌浩忽然聽到了誰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

“嗯……?”皺著眉頭四處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

“怎麼了?”小怪窺視著他的神色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不知為何,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裏聽過似的。

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而就在昌浩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的時候,朱雀忽然現形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誒?”昌浩反射性地回頭一看,隻見朱雀滿臉戒備之色。

太陰也是,趴在他肩上的小怪也沉聲道:“……綾綺殿……不,是更裏麵……”三人的視線都集中於黑暗中的那個建築物一一在去年的大火中幸免於難的綾綺殿。

小怪說在它裏麵。

現在昌浩他們正背對紫宸殿麵對著綾綺殿。

綾綺殿與溫明殿相連。

太陰和朱雀都以保護昌浩的姿勢擋在他麵前。

“……怎麼辦,昌浩。”

太陰盯著前方問道。

而昌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過去。”

那飄蕩在空氣中的東西,昌浩的肌膚已經感覺到了。

混雜在風中的究竟是什麼。

昌浩隱約覺得它似乎有某種確切,的形態。

是它在皇宮上空形成了旋渦。

在渾身戒備走向綾綺殿後,昌浩卻在緊靠綾綺殿的溫明殿前停下了腳步。

溫明殿之中。

有非人的存在。

雨仍在下著。

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少女忽然張開了緊閉的雙眼。

“——齋大人。”

她背後的益荒瞬間現出身形。

齋抬起手製止了青年。

“……這是,誰?”少女目光彷徨,低聲道。

“‘這’指的是……”“有人能洞悉保護公主的我們的思維……雖然並不清楚,但是齋思索著低頭,伸指摩挲著嘴唇。

濡濕的黑發滑落臉頰,蓋住了她半張臉,也讓益荒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年伸出手指替少女梳理著黑發。

在將她的頭發撥到耳後之後,她那凝目沉思的神情便一覽無餘。

陷入自己思緒的少女終於抬起頭來。

她輕輕揮了揮手,黑暗中頓時有兩團火苗燃起。

本已熄滅的蠟燭再次被點燃,微微搖動著模糊地照亮了四周。

巨大的祭壇中也騰起了火焰。

與碧綠的楊桐枝一起形成了並排的三方。

在稍高的地方籠著輕紗。

其中端坐著一個巍然不動的身影。

火苗微微晃動著。

少女一動不動地對背後的人道。

“……明知道沒有恐懼的必要,但恐懼卻仍然如海綿一般日益膨脹是嗎?”

“在一無所知之時就已經心存畏懼。”

“但,在弄清一切之後就去掉恐懼之心吧……已經沒有讓你害怕的餘裕了。”

紗帳中端坐的人影微微動了動。

在捕捉到這一點之後,少女眨了眨眼睛。

“……益荒。”青年默然垂手而立。

少女淡淡地,宛如唱歌一般低聲道。

“即使這場雨……永遠下個不停……”握緊雙手,少女閉上了眼睛。

“……也無法洗清我的罪孽……”她看著紗帳中的人影,麵上宛如人偶一般毫無表情。

益荒垂下了眼睛。

她在出生之前,就清楚自己所背負的罪孽,即使犧牲性命也無法贖清。

溫明殿中,設有祭祀神器的聖地。

不穩定的空氣就由此而生。

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小怪低聲道。

“怎麼辦。”

昌浩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自己這邊先發製人會如何呢?不知道對手會做何反應。

還是暫時這樣觀察局勢,靜待對方現身吧。

昌浩一邊數著自己的呼吸聲一邊觀察著溫明殿,而一旁緊握著手中大劍劍柄的朱雀回過頭來。

“氣氛變了……要出來了哦。”

就在少年暗自深吸一口氣的時候,溫明殿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裏麵是一片黑暗。

徹底的漆黑。

而就在黑暗之中忽然飄然出現了一個白影。

昌浩屏住了呼吸。

“女人……?”夾雜在雨聲中的是太陰的低喃。

站在太陰與朱雀麵前的是一個女人。

雪白的,卷曲的長發。

比發更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一動不動的瞳孔直盯著昌浩。

白發倒也罷了。

更讓人震驚的是她的衣著。

她所穿的並不是宮中女子所常見的十二單或桂,而是一身緊貼身體線條的無袖衣服。

腰間配有鎧甲,且似乎為了不妨礙行動,衣裾也隻到腿部而已。

藍色的碎玉裝飾在額頭,兩腕戴著銀色的鐲子。

不像人類。

昌浩有這種感覺。

與擋在自己麵前的兩人和趴在肩頭的小怪一樣。

這個女人,是類似十二神將的存在。

漂浮在四周的空氣毫無疑問非人類所有。

與因為這驚人的事實而震驚失神的昌浩相對的,朱雀與太陰一邊戒備著一邊私下合計。

“這家夥究竟是誰?”

“是很奇怪。不過……隻要把她當做敵人就行了。”

就在兩人做著簡短的交流時,背後的小怪忽然開口道:

“看她的眼睛。”

一直以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昌浩的女人終於轉移了視線。

神將們鬆了口氣。

這個女人終於注意到他們了。

對方所散發的並非妖氣。

也不是靈氣。

在隻聽得到雨聲的黑暗之中,空氣瞬間緊張起來。

一觸即發。

究竟誰會先出手呢?“——”一直凝視著神將與昌浩的女人忽然目光大震,她先動了。

太陰和朱雀渾身一振,太陰兩手所形成的旋渦之風能量瞬間激增。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溫明殿中。

在刹那的遲疑後,太陰追了過去,朱雀緊跟其後,小怪也跳了上去。

昌浩連忙跟在他們身後。

在躍過溫明殿的牆後,神將與昌浩進入了殿中。

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在哪兒?!”追尋著對手身影的朱雀高聲叫道。

太陰的風迅速吹入殿內,卷起各個房間的簾子。

被風激起的簾子發出巨大的啪啪聲,而在空蕩蕩的殿內還傳來了其他的聲音。

在被屏風和帷帳所隔開的大殿深處傳出微弱的悲鳴。

是當值的女官。

就在昌浩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四周的氣流變了,殿內的燈隨之被點燃。

“昌浩。”

小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

是的,雖然普通人看不見神將,但卻能看到昌浩。

“昌浩,這邊。”

太陰一把抓住昌浩的手,向仍然開著的門口衝去。

瞬間他們便被大雨包圍,太陰眯起眼睛,帶著昌浩,一躍飛向了空中。

“太陰,朱雀和小怪呢?”眼見離地麵越來越遠,昌浩焦急地問道。

太陰停留在半空中回答道。

“沒關係,人類是看不見他們的。

”她終於放開了昌浩的手,目光落向溫明殿的屋頂上。

“不必多慮。

我相信那兩人絕對能夠很快逃脫的。”

對於少女的話,昌浩感到有些驚訝。

朱雀暫且不提,但她能這樣說小怪,實在讓人意外。

注意到昌浩的視線後,太陰有些不知所措似地目光遊移。

“……太陰,你現在還害怕小怪嗎?”昌浩以平靜的語氣問道,但太陰卻像被雷擊了一般猛地回過頭來。

似乎被什麼所阻擋一樣,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地低下了頭去。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默默地凝視著低頭的昌浩,太陰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還害怕啊。”

而後,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讓自己有力量說出口似的,繼續道:“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有害怕青龍的時候。

六合也是。

而勾陣,雖然很少與她交戰,但也是懼怕的。”

他們都是鬥將。與禦神氣之術不同。是太陰無法比肩的。這是絕對的差異。

“但,騰蛇不一樣……騰蛇很強。

非常、非常的強……因為強,所以令人恐懼。”

“因為強,所以恐懼……?”昌浩下意識地反問道。

小怪的、紅蓮的強大。

難道不是值得依靠的嗎?怎麼會讓人感覺恐懼呢?他如此說完後,太陰搖了搖頭。

“騰蛇最強、最凶。

雖然……凶將並不止騰蛇和勾陣,但騰蛇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嗎?我很早以前就無法對他平心以待。”

在成為晴明的使役之前,她就連靠近騰蛇都不敢。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太陰一臉無奈的神情。

“我也知道這樣不行……但是我害怕騰蛇的神氣,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

劇烈的神氣近乎淒厲。

在出雲的大地上被毫無約束到解放出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為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為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製自己。

凝視著手心,他咬緊了嘴唇。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著煙雨蒙蒙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吃驚。

麵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蘇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如果要我在昌浩與天貴之中選擇一個的話,我選擇天貴!在恐懼失去之時,寧肯讓其他人犧牲。

無論這個選擇會讓自己陷入怎樣的痛苦。

俯視著溫明殿,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開著的門扉,很快便被從殿內趕來四處張望的宮女小心翼冀地關上了。

不過對於神將而言,門沒有任何意義。

隱形的他們可以輕易地穿過。

果然,朱雀似乎已經隱身逃出溫明殿了。

自己能夠從並未完全斷絕的神氣中感知這一點。

而小怪呢卻是循規蹈矩地擠過門縫溜了出來。

看到為了不被女官們發現而躡手躡腳的小怪,昌浩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過總算是會合了。

太陰的風隨即包圍了四人。

“來了來了。”

伸手抱起一張臭臉的小怪,昌浩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怪,你像朱雀那樣隱身出來不就好了嗎?”朱雀眨了眨眼睛。

太陰也是。

而小怪瞪大了眼睛,臉色僵硬地以前足撓了撓腦袋。

“……是嗎。你早說不就好了。”

“是啊。”

“嗬嗬嗬。”

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小怪鬱悶的臉,昌浩一邊把他抱上肩頭一邊問道。

“這麼慢,剛才朱雀和小怪都在做什麼?”將雨水隔絕於外的風之繭漸漸離開皇宮上空。

太陰還是不敢出現在小怪麵前似地躲在朱雀身後。

朱雀也毫不在意。

而後他開口道。

“因為宮女們都嚇得躲到內殿去了,所以我和騰蛇也跟了過去。”

“內殿的聖地?”

“沒錯。”小怪點點頭,抬起前足。

“因為那裏平常都是大門緊鎖,所以我們想去看看那個白衣女人是不是躲在裏麵……”“沒找到嗎?”昌浩一問,朱雀和小怪都點了點頭。

像那麼顯眼的人,無論在怎樣的黑夜中,小怪和朱雀都應該能一眼就發現她才是。

與人類不同,黑暗並不能妨礙神將的視線。

溫明殿裏能讓人躲藏的地方很多。

例如屏風和幃帳的陰影下,小房間中,還有收納神器的聖地。

“不過我們也不敢貿然潛入聖地,所以隻在門口看了看。

但完全沒感覺到那個女人的氣息。”

朱雀說完後,小怪也肅然道。

“原本異類就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更不可能隱藏氣息潛伏在那裏。”

正點頭聽著兩人的話的昌浩忽然一愣。

“等等,小怪。”

“嗯?”

“你剛才說‘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是什麼意思?”太陰也從朱雀身後探出頭來。

而小怪反問道:“喂喂,溫明殿的聖地裏究竟有什麼?”

“這個……”

皇宮。溫明殿。聖地。

把手指放在太陽穴上,神情嚴肅地回想著。

“嗚……哇!”

猛然睜開眼睛,昌浩失聲叫了起來。

“神器!三種神器之一!”沒錯,此地應該供奉著八咫鏡。

聞言,小怪眨了眨一隻眼睛。

“答對了一半。”

“一半?”

“對。”

抖動著耳朵,小怪回望著宮中。

現在已經無法從隱沒於雨幕與夜色中的宮殿群中分辨出哪一宮是溫明殿了。

“傳聞真正的八咫鏡應該在伊勢的神宮中。

而溫明殿旦的應該是精工製作的同樣大小的鏡子。”

昌浩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嗎?”一直致力於學習陰陽術的昌浩其他方麵的知識並不豐富。

他對於與自己無關的東西並不怎麼在意,且曾以為一生也不會與皇室有所瓜葛,所以這方麵的知識極其淺薄。

不過與他相關的關於貴船的祭神與道反大神的資料他卻深有研究。

不僅熟讀古事記和日本書記,甚至相關的研究材料他也有瀏覽。

他甚至記下了書中高龍神與道反大神出現的地方。

看著這樣的昌浩,小怪也曾嘮叨過這家夥隻要有興趣連記憶力都會好得多,但倘若沒興趣就難以集中精力。

就算是他不拿手的作曆與星見,如果能投入熱情的話結果也會截然不同吧。

不過這些都是他個人性格和幹勁的問題,就算小怪加以提醒也改變不了什麼。

“既然是神鏡的話,也算是神器了吧。”

不過身為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鏡卻和這裏所供奉的神鏡是不同的東西。

“溫明殿聖地建有神殿,神鏡似乎就供奉在那裏。

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應該和八咫鏡有細微的區別。”

“是嗎?”昌浩求證般地看向朱雀和太陰,兩人均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這是祭祀天照大神之靈位的地方。

不經允許不得入內。”

“即使我們身為神將,但也不過是與神之末裔有關的存在而已,無法與天照和高龍神這樣的天津神相提並論,所以必須謹守禮儀。”

“嗯嗯,這樣啊……”看著一臉嚴肅的朱雀等人,小怪也表示同意。

“所謂的天津神常帶來災禍,之前不就有很好的例子了嗎?”他輕指京都北方,黑暗之中的靈峰。

昌浩慌忙壓低聲音道:“小怪快住口,被人聽到就麻煩了。”

“不過是幾句話而已,你不用擔心。

神還沒小氣到這種地步。”

但不以為意的小怪隨即遭到了朱雀嚴厲的反駁。

“雖然神也許不會如此氣量狹小,不過偶爾也會心血來潮。

蟲子洞可是很惡心很恐怖的哦。”

小怪頓時一臉被蟲咬的表情。

“朱雀,你別說這麼惡心的事情好不好。”

“我隻是提一下可能性而已。這也不是絕對的不是嗎?”

“……這倒是。”

小怪撓了撓腦袋,低聲向北方嘀咕道:剛才是我失言了,您就當沒聽到吧。

看著兩名火將之間的對話,太陰的神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為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為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製自己。

凝視著手心,他咬緊了嘴唇。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著煙雨蒙蒙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吃驚。

麵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蘇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注意到這一變化的昌浩微微吃了一驚。

他似乎了解了朱雀與小怪的意圖。

看到昌浩的此時神情,小怪聳了聳肩膀將視線轉向另一邊。

一旁的朱雀眼中微露笑意。

“快到家了哦。”

順著太陰手指的方向已經可見安倍家的屋頂。

那裏正站著玄武與白虎。

白虎抬起一隻手揮舞著。太陰見狀總算安下心來放鬆了僵硬的身體。

小怪對出來迎接昌浩的彰子表示希望能夠早點休息。

“我也會讓昌浩早點休息的……還有什麼事嗎……”感覺彰子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沉,小怪胡亂問道。

彰子吃了一驚,點頭道:“嗯嗯,沒什麼事了。

那晚安了,小怪。”

“啊啊,您也好好休息。”

目送著彰子回到自己房間,小怪轉過身來。

在點著油燈的房間裏,昌浩正換下了濕漉漉的衣服擦拭著頭發。

“啊啊~弄濕地板咯,小心一點嘛,昌浩。”

“嗯。”

在擦幹頭發之後,昌浩拿起濕掉的外衣和支架走出了房間。

將支架放在雨淋不到的走廊一角,搭上外衣,昌浩努力將衣服上的水擰幹,再撫平皺紋。

丁字形的架子平常一般當作屏風來使用,不過下雨時倒是晾衣服的好東西。

“……如果讓白虎吹走水氣的話會幹得更快吧。”

“誒?!”大吃一驚的昌浩慌慌張張地抓住了小怪的尾巴。

“誒?很痛的啊,昌浩,放開我啦!”少年連忙將臉皺成一團的小怪抱到身前,與他那晚霞般的瞳孔對視著。

“你是在開玩笑吧,怎麼能因為這種小事而勞煩白虎呢。”

“沒關係的啦,以前晴明也經常這樣的哦。”

在與若菜結婚之前,安倍家並沒有料理生活的女人,所以家事什麼的都得自己動手。

所以晴明一般都將雜務交給式神去做。

在收服神將之後,他也毫不客氣地利用了他們的力量。

可以說多虧他們晴明才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吧。

這樣也沒關係嗎?十二神將。

昌浩不由得在內心的低喃。

但小怪卻對此滿不在乎。

使用一切能夠用的東西是晴明的信條。

如果不用的話就太浪費了,隻要對自己有用,那外人怎麼看都與他無關。

實際上,這一點也曾讓他當時唯一的至交梗岦齋呆若木雞,不過遺憾的是那時小怪並不經常前往人界,所以當時詳細的情形也不大清楚。

在異界的時候,他都是通過勾陣、天空或朱雀獲知這邊的事情的。

不過僅憑這些都可以清楚地了解到當時晴明對神將究竟是怎樣的物盡其用了。

晴明將神將稱為朋友,雖然是給予了他們人格上的尊重,但在小事上,卻並不如此。

最初青龍也曾因此勃然大怒,到了被召喚也不出現的地步。

一度使晴明非常擔心。

不過,某天之後晴明無論青龍如何憤怒都正襟危坐不與理會。

經過數年以後,最終青龍認輸了。

此事也就此結束。

結果還是晴明的粘人大法獲得了勝利。

以上的事情小怪當然也是從同胞的嘴裏聽來的。

昌浩用毛巾擦幹被弄濕的地板,再將毛巾擰幹掛到架子上。

看著拉上門回到房間的昌浩,小怪指著窗戶道:“就這樣開著窗會很冷的吧。”

聞言,昌浩向外看了看,回頭道:“嗯,不過關上的話風就進不來了……”雖然由窗口吹進的風夾雜著雨滴感覺有些沉重,但如果關緊的話空氣就無法流通了。

沒有風,心情似乎也會隨之沉重起來。

所以還是盡量開著窗戶讓外麵的空氣能夠流進來。

雖然因為陰雨,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清爽的風了。

昌浩從房間一角的書堆裏抽出幾本書回到桌前,在墊子上坐下。

在翻開書的時候,他感覺到小怪正凝視著自己。

“我隻看一會兒就會休息的。”

如此辯解之後,小怪隻短短地回了一句“是嗎”,就在他附近蜷做一團,前足托著下巴,閉上了眼睛。

昌浩歎了口氣,將燭台移到桌子附近。

在溫暖的橙色燈光下,書上漆黑的墨跡清晰可見。

“八咫鏡、八咫鏡……”一邊翻著書一邊回想。

神器八咫鏡出現在溫明殿,還有那白衣女人。

她大約年過二十吧。

給人感覺很類似於十二神將的裝扮,看起來和勾陣與天後同年。

溫明殿中供奉的,是與八咫鏡一模一樣的神鏡。

所謂的八咫鏡,是在遙遠的神代之時,為了製止素箋鳴尊的惡行,隱身於天岩戶的天照大神所用的神器。

漸漸增大的雨聲讓專心看書的昌浩回過神,抬起頭來。

支起的窗口,能看到滑落的雨滴。

自己已經習慣了燭台燈光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失去夜視力。

“……啊,原來燈已經熄了啊。

”竟然現在才注意到。

昌浩不由得苦笑。

“……'蜷做一團的小怪的背脊正有規律的起伏著。

最近自己這樣看著熟睡的小怪的時間好像多了起來呢。

以前自己總是先行疲憊地睡去,隻有在白天的陰陽寮裏才能見到小怪休息的樣子。

雨聲清晰可聞。

好像也很少像今天這樣靜靜地聽著雨水的沙沙聲。

為什麼呢。

就像隻有在下雨的時候才會想起這麼多的事一樣,實際上並非在雨天才會這樣思緒起伏,不過下雨時的印象特別鮮明罷了。

“……我,好像有點討厭雨了呢。”

無數景象在腦海總浮現和消失。

昌浩閉上了眼睛。

…………好害怕。

太陰的話在耳邊響起。

平常那麼明朗的少女,在小怪麵前卻像另一個人一樣。

昌浩明白她的心情。

畏懼的東西有太多太多。

小時候,害怕貴船的黑暗。

忽然看不清周圍的一切時,對未知的恐懼。

在第一次接到驅妖之命時,全身都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此外,還有很多很多。

恐懼一直都在心中。

但是。

昌浩張開眼睛靜靜地站了起來。

他悄無聲息地推開門,來到走廊上。

回頭時,小怪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

他凝視著在黑暗中墜落的雨滴。

從未有過的恐懼正在昌浩心中滋生。

這種恐懼阻止了正按照自己的感情和意誌行動的昌浩的腳步。

雨仍然在下。

腦海中蘇醒的,一閃而逝的閃電。

激烈的雨,以及眼前自己緩緩彎曲的身體——寧肯放棄自己而選擇天一。

昌浩,並不想聽到朱雀的這番話。

但它卻不時地在他耳邊響起。

也許,這是因為自己與他抱有相同的恐懼吧。

心中有太多揮之不去的恐懼。

“……必須變得更強……”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而他身後的小怪隻是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聽著。

回到自己房間的彰子,站在門邊,凝視著另一邊的昌浩的屋子。

隻有站在屋頂的朱雀看到了她靜默而立的身影。

“彰子公主……”朱雀皺起了眉頭,但最終也沒有出聲。

或許,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吧。

如此憂慮的她。

最後,彰子低頭悄然關上了門。

而朱雀雖然擔憂,卻也沒有再凝視她的身影。

第六章

第六章

翌日早晨依然下著雨。

“小心不要感冒喲。”

昌浩轉身朝到門口給自己送行的彰子望去,眯起眼睛說道。

“放心吧。對了,彰子。”

“什麼事?”昌浩豎起手指,對歪著腦袋的彰子說道。

“今天天氣不好,所以不可以去市場喲,記住了嗎?”

彰子因為他出乎意料的話而瞪大了眼睛。

昌浩很認真地說道。

“路不好走,雨水又會打濕衣服,而且因為天冷身體很容易著涼……"

彰子看著不斷列舉理由的昌浩,不禁笑出聲來。

“真是的,昌浩你就是愛操心。”

昌浩一臉不服氣地看著笑眯眯的彰子,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隻是在嘴裏小聲嘟囔了幾句。

小怪聽著兩人的交談,半睜著眼使勁晃了下長尾巴說。

“差不多該走了吧?昌浩,路不好走對你也是一樣的。”

昌浩慌忙轉身說道。

“對啊,我出門了。”

小怪“咻”一下跳到了快步前進的昌浩肩上。

“昌浩、小怪,你們走好。小心點喲。”

昌浩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扭頭揮了揮手。

彰子也笑著對他揮手示意。

小怪趴在肩上看著兩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歎了口氣。

“……叫人怎麼說呢…”

“嗯?小怪,你說什麼?”

因為隻穿防雨的蓑衣不夠,所以昌浩最近在烏帽子上也塗上了防水油。

地位高的貴族會由侍從撐傘上朝。

可是,傘必須由隨從從旁邊打起。

對昌浩這樣身份低微的人來說,那是僭越身份的物品。

在前往大內裏的途中,昌浩看到了好些上朝貴族的牛車和撐傘的隨從。

“……在這種時候,叫人真想出人頭地。”

“的確。努力吧。”

小怪對昌浩的肺腑之言深切地點頭同意。

雖然召喚車之輔能夠在上朝時不被雨淋濕,可妖車如果停在大內裏的話絕對會引發大騷動的。

不過,由於安倍晴明的眾多逸事流傳很廣,身為其血親的自己即使與妖魔鬼怪一起出現,應該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吧?雖然昌浩一瞬差點輸給誘惑,但他還是馬上清醒了過來。

因為他看到了和自己同樣快步走在雨中的人。

小怪看到那人,全身的毛像貓一樣倒立了起來。

昌浩若無其事地抓住無聲擺出威嚇姿態的小怪尾巴,走向對方打招呼道。

“早上好,敏次。”

“啊啊,早上好,昌浩。這雨下個不停真討厭呢。”

“就是啊。”

昌浩發自內心地讚同道。

雖然小怪好像嘀咕了些什麼,但他卻裝作沒聽見。

“要是雨勢能弱一點就好了。鴨川的堤壩大概也快撐不住了。”

敏次歎息著聳聳肩,仰望天空說道。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雖然他隻是單純發發牢騷罷了,可昌浩聽著卻感到異常沉重。

昌浩也抬手擋雨仰望天空。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厚厚的雨雲讓人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

太陽為什麼會一直躲起來呢?

晴明吃過早飯,站在自己房間的水鏡之前。

那是玄武製作的水鏡。

鏡麵裏所映出的,是住在遙遠西方出雲國的道反巫女。

玄武端坐在晴明的斜後方,麵無表情地思考著。

通話已進行四分之一個時辰了。

大致都在報告雙方的狀況。

什麼時候才能觸及核心呢?有三名同胞在道反聖域裏。

雖然曾通過水鏡與其對話,但次數並不多。

盡管自己和沉默寡言的同胞隻交談過一次,但他卻給人以異常疲憊的印象。

是道反的守護妖們太苛刻了嗎?雖說是無法逃避的宿命,但也真頭痛呢。

那名同胞雖然沉默寡言且缺乏表情,不過卻總能細心地對待他人。

他就算在別人消沉時接近,也不會刺激對方。

玄武非常喜歡他的這一點。

盡管玄武一直希望“太陰也好好學學人家”,可是卻從未告訴過本人。

他在心裏決定“必要時,就讓白虎去傳達此事。”

“……那麼,就那樣。”

玄武眨眨眼,望著晴明的後背。

鏡子中的道反巫女麵帶微笑行了一禮。

隨後,她的身影就像波紋一起消失了。

完成任務的鏡子開始收縮光芒,在道反應該也出現了相同的現象。

這鏡子隻會在必要的時候啟動,隻憑意識即可控製。雖然原本隻有被水將認可者才能使用鏡子,但這次卻粗略概括為“在道反居住的人”。

盡管小怪經常前來和勾陣互相報告狀況,不過道反巫女與晴明的用法才是鏡子的本來用途。雖說朱雀、昌浩、彰子也曾和天一交談過,可小怪和勾陣的唇槍舌劍才是最常見的光景。

有一段時間,玄武還曾暗地裏憂鬱過。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裏出錯了?不過因為所有人都對“奉獻”了的玄武表示了感謝,他也就沒有再多想下去。

大家說好就是好。

那就是玄武得出的結論。

光是看到樣子就能感到安心,現在的玄武稍微理解了這種心理。

“那麼,好吧。”

水鏡消失之後,晴明一下站起身來。

他彎下腰,想要去拿放在角落的六壬式盤。

玄武見狀慌忙起身說道。

“等等,晴明。我來拿。”

“嗯?是嗎,那就拜托了。”

費勁抱住式盤的老人鬆開了手。

取而代之,小個子神將毫不費力地舉起式盤,按照老人的指示將其搬到書桌旁邊。

十二神將都很大力,以貌取人的話會讓人大吃一驚。

晴明回想起六十年前的事情,饒有興趣地咯咯笑了起來。

“晴明?怎麼了?”晴明向驚訝的玄武表示沒事,在坐墊上坐了下來。

“——白虎。”

被呼喚的風將瞬間現出身形。

“什麼事,晴明。”

晴明一邊把幾本書放到書桌上,一邊靜靜地命令道。

“很抱歉,麻煩你去道反一趟。勾陣靜養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白虎眨眨眼,很幹脆地答應了。

白虎驅使著風消失在西方的空中。

朱雀目送他離開,在環繞晴明房間的竹簾前盤腿坐下。

歸來的神將們首先會降落到晴明麵前。

隻要呆在這裏,就可以第一個迎接他們。

朱雀本想和白虎同去,但他的理性卻告誡自己不可以離開安倍邸。

盡管有青龍和天後在應該不必擔心,但因為三名鬥將都不在,所以現在不得不更加慎重才行。

快的話大概傍晚就到了。

不過因為白虎的風比太陰的速度慢,所以大概要天黑才能回來。

玄武從門縫瞥了一眼盤腿靜坐的朱雀後背。

“……真是紋絲不動呢。”

“因為是期盼已久的人要回京啊,就隨他去吧。”

玄武歎了口氣,對邊看式盤邊奮筆疾書的晴明說道。

“我可沒想打擾他。要是這麼做的話,會被馬踢的。(日本俗語,妨礙他人戀情者會被馬踢死。

)”玄武的語氣一本正經,毫不誇張。

晴明聽了隻覺得好笑,忍俊不禁。

書桌上放著昨天傍晚送來的書信。

那是左大臣藤原道長寫給晴明的信,內容是要他占卜霪雨何時停止,然後上奏。

無須道長命令,晴明早就厭煩了這霪雨。

他已經觀測雲的流動,把握了大致的情況。

不過因為是左大臣的指示,所以不能拿這種隨便的結果敷衍了事。

“這種事情應該是吉昌的本職吧?”

陰陽寮長官應該也給天文博士吉昌下了命令。現在,官僚們大概正在陰陽寮的天文部裏翻閱前幾年的記錄,比對風雲流向和最近的雨量吧。

科學方麵的事情是寮內官員們的工作,晴明隻是被命令用式占預測雨停的時期。

忙碌片刻後,晴明臉色變得漸漸難看,也不再多話。

端坐在房間一角靜觀的玄武發現主人眉頭緊皺,於是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得出的結果不太好嗎?”晴明沉默地點點頭,回應小個子神將的提問。

玄武驚訝地眨了眨眼。

“還不至於看不到雨停的征兆吧?”雖然玄武隻是信口開河地隨口說說,卻不幸讓他言中。

晴明麵色沉重地點了下頭,指示他打開防雨板。

玄武靈巧地站起來,伸直身體打開了防雨板的上半部分。

這比想像的要麻煩。

雖然重量不是問題,但身高卻略顯不足。

“晤……”

正當他一臉苦澀地進行作業時,聞聲前來的朱雀用垂下屋簷的鉤子固定住了防雨板。朱雀對道謝的玄武揚了揚手,再次坐下朝西方的天窄望去。

玄武回到晴明身邊,發現主人的表情未曾有過的凝重,於是皺起眉頭。

他用略為險惡的銳利眼神瞪向烏雲密布的天空。

那視線仿佛要射穿雲層一般。

不知保持那樣過了多久。

他感覺到來客的氣息。

玄武將目光移向門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露樹送來了文書。

寫信者是左大臣藤原道長。

“才過了一天,到底是什麼事……?”晴明詫異地拆開文書開始過目。

隨後,他微微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什麼……”

“晴明?”

玄武看著晴明不解地眨了眨眼。

老人放下書信仰望屋頂說道。

“沒辦法,午後要出下門了。”

“去哪裏?這麼大的雨,是誰要見你……”感到不快的玄武一臉陰沉,激動地說道。

晴明揮手製止了他。

“沒辦法,實在是無法回絕的對象。”

“道長嗎?”

“不是,你看。”

玄武瞥了一眼晴明遞出的書信,也變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寫信人是道長,但召見晴明的卻是當今天皇。

“是敕命的話,就沒法拒絕了。”

要在這種惡劣天氣中出門,真叫人心情沉重。

晴明將手肘撐在書桌上,深深地歎了口氣。

午後,當晴明飯後正在做出門的準備時,彰子正巧路過。

“哎呀,晴明大人,你要出門嗎?”彰子仔細端詳難得身穿直衣的晴明說道。

“合身嗎?”晴明擺出一副溫和老人的樣子,笑著輕輕揚起雙手。

彰子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的……這麼大的雨,到底要到哪去……”晴明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誇張地歎息道。

“聖上突然要召見我,不管是下雨還是下槍,不去不行啊。”

召見晴明的,是這個國家地位最高、最尊貴的人。

雖然晴明的話中有說笑的成分,但其中應該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話。

彰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晴明大人,可雨是這麼大,昌浩也說過路不好走。”

“啊啊,請不必擔心。迎接的牛車很快就應該到了……”突然有一陣風吹過。

那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帶著神氣的風。

晴明閉上了一隻眼睛。

“你看,來了吧。彰子小姐,裏麵請。”

天皇派人來迎接了。大概是高貴的官員吧,萬一認識彰子可就危險了。

門口響起敲門聲。接著,傳來了通知的聲音。

“安倍晴明大人,我們來迎接你了。請開門……哇!?”

彰子被響起的叫聲嚇了一跳。

“哎……?”

“我讓太陰去開門了…她大概隱形了吧,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晴明一臉平靜地飄飄然說道。彰子苦笑著行了一禮。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晴明大人,請路上小心。”

“好的。”

彰子提著衣角“啪嗒啪嗒”地跑開,很快就看不見了。

幾乎與此同時,籬笆間出現了正裝的官員身影。

晴明看到對方大吃一驚。

“這是,行成大人…!”身著朝服的行成站在隨從撐起的傘下,爽朗地笑著說道。

“好久不見了呢,晴明大人。”

原來如此。如果是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的藤原行成,是足以擔當天皇的敕使的,雖然此次是非正式的。

晴明走進行成的傘下,一邊走向牛車一邊伸了伸脊背。

毫無停止預兆的雨,以及天皇的召請。

內心感到奇妙的躁動。

兩人坐上牛車,啟程出發。

晴明吸了口氣,開口說道。

“行成大人,此次召見到底是……”晴明判斷繞彎子毫無意義,於是直搗核心。

行成似乎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頷首道。

“其實除了止雨的占卜,另外發生了大事。”

“你說什麼……?”晴明驚訝地皺起眉頭。

行成則示意他壓低聲音。

兩人是在移動中的車內,而且外麵還下著雨,如果不是非常大的聲音,應該不會被外人聽到。

盡管如此,行成還是保持著最大限度的小心謹慎。

“行成大人,那是……”“比起由我來說,你還是去問大臣大人和神祗官(負責朝廷祭祀的官員)比較好。”

“你是說神祗官嗎?”行成向重複的晴明點點頭。

“沒錯。神祗官的大中臣氏現在正在皇宮等候。”

晴明愈發感到奇怪。

陰陽道的陰陽師與神祗官的大中臣氏屬於水火不容的關係。

即使是私底下,也很難想像天皇會通過敕命同時召見他們。

行成似乎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

應該說,好像就連行成自己都不清楚事情的詳情。

晴明放棄追問,回味起早上和小怪之間的交談。

在昌浩吃早飯的時候,小怪來到晴明那裏,籠統地講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首先,貴船祭神的樣子奇怪一事就讓人在意。

那和持續不停的雨不知是否有某種關係。

此外,就是在溫明殿出現的來曆不明的白衣女人。

——雖然他們立刻就去追趕進入殿舍的女人,不過她卻突然消失了。

在小怪和朱雀、太陰、昌浩四人的眼皮底下,女人就好像煙一般消失了。

在昌浩和太陰提前一步離開之後,小怪和朱雀借著隱身的優勢繼續尋找女人。

他們找遍了殿舍之中、神殿以外的所有地方,結果一無所獲才放棄搜索離開。

據說她散發出的氣息與妖氣、靈氣都不一樣,而且還相當的強烈。

和小怪同行的朱雀經過仔細考慮之後,這樣說道。

就好像我們的隱形一樣消失了。

據說,其打扮也和神將很相似。

晴明歎了口氣。

真是的,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晴明大人。”

晴明聽到呼喚聲,一下回過神來。

他抬頭一看,發現行成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即使是晴明大人,聽說了大中臣也需要有所準備嗎?真抱歉,我要是能提前通知你就好了……”晴明看到行成的目光黯淡下來,連忙擺手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行成大人。我昨天收到了大臣大人要求占卜止雨之兆的信,正在考慮該如何回複那個結果……”

行成聽完晴明所言,瞪大眼睛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晴明沉默地垂下了肩膀。

行成心領神會,深深歎了口氣。

那麼,就不得不增加堤壩的險情警備人員了。

要是鴨川大堤真決堤的話,都城的大街小巷都會被淹。

堤壩在兩年之前也曾決堤過,行成因此才被任命為防鴨河使。

一想起當時的慘狀就讓人心情沉重。

行成真心祈禱不會出現當時的那種災害。

忽然,牛車的搖晃變得嚴重起來。

道路因為雨水變得泥濘,非常不好走。

就算在車內都能感覺得非常清楚,牧牛童和隨從們正在拚命確保車輪不陷入淤泥之中。

如果這時有昌浩的式神妖車的話,應該能更加靈巧地前進吧。

晴明在心中如此思考著,根本不知道就連妖車也完全陷人泥中,被紅蓮推著好不容易才擺脫的事情。

在雨聲和車輪聲中,牛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行成和晴明一走下停在車棚中的牛車,馬上有人為他們撐起了傘。撐傘的隨從們已經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雖然很過意不去,不過這是他們的工作。為了不讓被雨淋透的他們著涼,晴明低聲吟唱起驅散感冒的咒文。

他跟隨行成登上台階,由等候的女官引導前進。

雨水借助風勢傾瀉而下,竹簾有一半以上已被打濕。女官的衣角吸了水,稍微有些變色。

行成和晴明都選擇了走廊的幹燥之處,慎重地前進。

馬上就要參見天皇禦前,絕對不可以有失禮數。

兩人到達皇居的寢殿,被等候在門前的女官領進其中。

年輕的青年坐在放下簾帳的正房裏。在比簾帳相隔的正房略低的廂房裏,熟識的左大臣和從未見過的中年貴族正坐在坐墊上。

另外還準備了兩個空著的坐墊。一個位於廂房的正中間,另一個在靠近廂房隔板的位置。

左大臣道長坐在更靠近正房的位置,中年男性坐在靠近隔板、和空坐墊相同程度的位置上。

“噢噢,我們等好久了,晴明。行成,辛苦你了。”

“是。”

行成朝道長行了個注目禮,走向正中央。

晴明則走向隔板,不用他人多說就默默坐了下來。

老人拱手作揖行了一禮說道。

“安倍晴明,應詔前來參見。”

簾帳對麵傳來年輕但穩重的一個聲音。

“好久不見呢,晴明。你終於來了。”

晴明深深低下了頭。未經許可就和天皇說話是大不敬的。

坐得離天皇最近的人是左大臣。

在這個場合,晴明的話全都必須采取由道長向天皇奏上的形式傳達。

畢竟晴明的身份是不允許登殿的。

要是他隨便開口的話,大概會被哆嗦的公卿們找這樣那樣的麻煩吧。

不過,現在是非正式的場合。

“願我主禦體貴安……”老人說著形式化的開場白。

端坐簾帳後的青年則敲了一下手中的絲帕扇,略帶苦笑的說道。

“啊啊,不用打官腔了。這雨已經讓我很煩悶了。”

聲音裏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晴明一下抬起了頭。

“在早朝也就算了,這種時候還那樣隻會讓人更加憋悶。”

年輕天皇的口氣讓晴明露出了笑容。

畢竟天皇的年紀和晴明的孫子差不多。

再想想自己的孫子們,就算他身居至尊之位。

這發言也應該很正常吧。

而且說實話,哪怕對象是天皇、關白和攝政,晴明即使在表麵上畢恭畢敬,心裏卻總在想著“那又怎麼樣”。

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人性。

晴明對隻會炫耀身份的貴族敬而遠之。

“聖上,那樣的話隻在這裏說說比較好。”

天皇對回話的晴明點點頭說道。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左大臣。”

天皇對談話感到滿足,倚靠著扶手催促道長。

道長對天皇行了一禮,接著轉向晴明說道。

“晴明,這位是服侍神祗大副的大中臣氏。”

道長說完後,看來比他要年長十歲的中年男性無言地點了點頭。

晴明也向他回禮。

神祗大副是從五位下。

也就是說,服侍他的這個男人身份要更低。

可能和晴明同等,也許還要更低。

原來如此,因此他才會和晴明坐在幾乎相同的位置啊。

從他的身份來看,是不可能登殿的。

正因為是非正式的,他才能夠參見天皇的禦前。

(人類真是喜歡搞些條條框框的東西呢。)

隱形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半無奈地嘀咕道。

對此,另一神將以略微欠缺霸氣的高音表示同意道。

(就是啊……說是天皇,卻比成親和昌親的年紀還要小。就算血統有多麼重要,這也……)

(說的沒錯。)

這時**了一個混雜著苦笑的聲音。

(雖然的確是那樣,不過皇家的血脈也是天照的後裔啦。被眾人尊重也是有相應的理由的。)

晴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是稀奇,自己的護衛居然有三個人。

通常都是一個人,最多也就兩個人。

沒想到等待白虎歸來的朱雀居然也跟來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晴明細微的表情變化,朱雀用似乎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我要是放棄任務的話,會被天貴責怪的。雖然天貴對我來說最重要,但天貴比任何人都擔心你。

因此,我該做的事就隻有一件了吧。)

晴明雖然被跟隨自己的式神斷言“你排在第二位”,不過因為他早就清楚此事,所以並未感到受傷,反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理解表情。

朱雀的想法雖然出人意料,但並不會讓人不快。

(我覺得那是不是有點問題啊,朱雀。)

(是啊,我也同意玄武的意見。)

即使看不見,但光是聽聲音,就可以預想到小個子神將們是什麼表情了。

晴明故意咳嗽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笑意。

除了晴明以外,誰也聽不到這對話。

“大臣大人,我聽聞有十萬火急之事,到底是……”晴明一開口,道長和大中臣氏就相互點頭示意。

開口的人是大中臣氏。

“我是神祗大副大中臣永賴大人的部下,神祗少佑大中臣春清。”

春清一直和神祗大副一同留在神宮,擔任大副永賴的輔佐。

在神祗官之中,神祗大副是某種意義上的特別存在。

他還兼任坐落於伊勢的神宮祭主。

晴明在記憶中回溯,神宮的祭主應該也是主神司。

大中臣永賴和晴明並未直接見過麵,不過名字還是記得的。

其畢竟是祭祀天照大神的神宮祭主。

晴明也曾經數次去伊勢參拜過。

(神宮嗎……真叫人懷念呢,晴明。)

帶著笑意的聲音是朱雀的。

晴明雖然沒法點頭同意,不過還是微微抖動了一下眼皮。

很久以前,他曾和若菜一起去伊勢參拜過,應該是在兩人剛剛結為夫婦的時候。

當時的女性很少離開住所,離開都城的更是幾乎沒有。說到女性出遠門的機會,當時和現在都沒有改變,就是去參拜伊勢和參拜熊野。

她參拜完神宮後,曾眼睛閃閃發光地許願在式年(祭年,神社規定舉行祭奠的年份)遷宮之年再次參拜,可惜最終未能如願。

盡管如此,晴明也對能和她一起旅行感到幸福。即使一同度過的時間並不長,那些日子卻比金銀珠寶更加鮮豔閃耀,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

沒錯,那裏還有早已失去的、曾是朋友的男人。

晴明的腦海裏閃現出做夢般的光景。

那是絕對不會告訴孩子與孫子們,隻屬於晴明一個人的東西。

晴明眨眨眼睛,吸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懷念那些事情的時候。

晴明將蘇醒的記憶再次送回心底,切換了心情。

第七章

第七章

“神祗少佑大人為什麼會來這裏?”

正如方才本人所說的,既然其職責是輔佐大副,就應該呆在齋宮寮才對。

春清沉痛地低下頭說道。

“……來月,神宮將舉行遷宮的儀式。”

晴明聽到春清的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今年的確輪到式年遷宮的年份。

那麼,現在伊勢的齋宮寮應該處於最忙碌的時期。

“抱歉……我不明白在那麼重要的時候,少佑大人為何會離開伊勢。”

晴明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

道長和行成大概也預想到了此事,用沉默的眼神催促春清繼續。

“關於此事,我懇請聖上直接賜言,希望晴明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由聖上……?”

簾帳後麵的影子點了點頭。

雖然是白天,但由於持續降雨的緣故,寢殿內昏暗得必須點燈。

從剛才開始,簾帳後的天皇就隻能看到影子。

春清被晴明投以疑問的視線,板著臉繼續說道。

“實際上,永賴大人身患重病,根據情況也許不得不放棄祭主的責任。”

“什麼……!”

老人頓時啞口無言。春清則緊緊按住膝蓋低下了頭。

“官員們都在祈禱大人的康複。雖然連日向天照坐皇大禦神祈禱,可是卻毫無效果,大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

他突然閉上嘴,使勁咬了一下嘴唇。

“……齋宮(在伊勢神宮侍奉的皇女)也擔心大副,每天都在寮內向天照大禦神供奉祈禱。”

當代的齋宮是當今天皇的表妹,名為恭子女王。

在被龜卜選定之時,恭子女王才隻有三歲。

據春清所言,現在十七歲的齋宮從一個月前開始就身體不適,一直臥病在床。

“不隻是大副,就連齋宮也……即使卜部向皇大禦神請詢此事,衝也沒有給出答案。”

到底該如何是好?齋宮寮的官員們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春清向老人俯首說道。

“晴明大人。在下深知拜托大人你這種事情十分冒昧,可我們已經是毫無辦法、束手無策了。”

春清深深低下頭,懇求道。

“如果是大人你的話,也許能夠占卜並且驅除掉大副之病的病根。

這件大事請你一定要幫忙……!”

晴明沒法立刻回答。

他是陰陽師。雖然神祗官也會借助神的力量、請詢神的意誌、詠唱祝詞誦讀祓詞,但基本上和陰陽寮處於平行線,彼此不會相交。

陰陽道方麵比較多元,必要的話不管神道、佛教、密教還是修驗道的方法都會使用。

可是,神祗官信仰作為高天原最高神的天照坐皇大禦神,擁有山高海深般的絕對矜持。他們絕不可能接近陰陽道,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晴明無法在咄嗟間做出判斷。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行成總算開口了。

“晴明大人,我也想拜托你助他一臂之力。”

仔細一看,行成顯得非常認真。

“聖上也非常擔心,懷疑這霪雨會不會和神官的怪事有某種聯係。”

因此,他才會通過道長召見晴明。

之所以沒有派出敕使,是因為擔心如果神宮的怪事被當作國家大事傳開的話,會流傳出無謂的傳聞,從而引發民眾心中的不安。

“晴明,聖上認為既然你能醫治百病、擁有能使死者脫離黃泉的秘術,也就一定能拯救神祗大副和齋宮。

”晴明聽完左大臣嚴肅的話語,皺起了眉頭。

聖上認為。也就是說,即使是非正式且秘密的,那也是真真正正的敕命。晴明根本無法表示異議。

晴明轉向正麵,低頭說道。

“雖然不知不肖晴明是否能盡微薄之力,但既然是聖上所言,臣下就謹遵聖意。”

簾帳的對麵傳出安心的聲音。

“說的好,晴明。這下我也能放下心中的石頭了。”

晴明側目瞥了一眼春清,露出驚訝的表情。

神祗少佑正低頭不斷顫動著嘴唇。不過他並未出聲,而是忍耐著緊緊咬住嘴唇。

晴明立刻接到占卜的命令,從天皇的禦前告退。

道長和行成、春清繼續留下,大概還有些伊勢的事情要談吧。神宮的事情和晴明沒有關係。

由於有牛車送行,所以晴明一邊跟著引路的女官,一邊低聲說道。

“管他是占卜還是祈禱,集中神祗官的全力去做不就好了,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盡管晴明清楚神將們在對他偷偷摸摸地嘀咕苦笑,卻毫無閉嘴的意思。

結果,關於占卜霪雨的事情隻字未提。

雖然神宮方麵可能比霪雨要更重要,可是後者同樣也是大事。

“真是的,呐……”

一隻小手拍了拍歎息的晴明的肩膀。

那多半是太陰吧。

玄武的話碰不到肩膀,朱雀的話手又太小了。

“晴明大人,請小心腳下。”

晴明微笑著,朝不時回頭提醒自己的女官點點頭。

有人在注視著這位老人的後背。

一名女官站在對屋(寢殿左右或後方的別棟建築)的竹簾下,手扶柱子凝視著晴明。

那視線仿佛黑夜般冰冷,堅定毫不動搖。

“……安倍、晴明。”

女人低吟著眯起眼睛,轉身離去。

脩子停止擺弄手中的蛤殼抬起頭來,圓圓的眼睛裏充滿了驚訝。

“安倍晴明來了?”被問到的女官點點頭。

“是的,好像是被聖上召見,秘密前來的樣子。

我們也是在晴明大人離開之後才知道的。”

修子放下貝殼,扭曲麵孔問道。

“沒有告訴他母親大人的事情嗎?父親大人什麼都沒有對晴明說嗎?”女官望著跪著挪動過來追問的修子,麵露難色地說。

“那個……”她停頓了一下,無奈地繼續說道。

“因為皇後娘娘自己說過不需要。

”修子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她不禁朝母親所在的對屋望去。

雖然簾帳和隔板擋住了視線,但視線的前方就是皇後定子的對屋。

“母親大人的身體明明也不好……肚子裏明明有孩子,有公主在的……”定子正在懷孕中。

她自從腹部開始明顯突起就一直身體不好,經常臥床不起。

雖然修子想去探望,但去了隻會讓母親擔心自己。

母親會發現自己寂寞的心情,在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勉強起身來擁抱自己。

雖然自己會非常高興、幸福地想要哭泣,但母親冰冷的手指和臉頰,卻讓人感到心裏變得冰涼。

修子的弟弟敦康親王也不在定子身邊。

現在正在其他對屋由乳母照顧。

如果發現自己的孩子哭鬧,母親就會掙紮著起身。

所以對此擔心的天皇下了這樣的命令。

當今天皇非常寵愛定子。

雖然他同樣也疼愛修子和敦康,但妻子和孩子是不同的。

在他的心裏,定子比孩子們的比重更大。

雙親和睦讓人高興。

雖然還有其他後妃,特別是身為左大臣之女的中官更將修子視為眼中釘,但隻要看到彼此依靠的父母,那種忌憚心情也就淡薄了。

左大臣道長雖然在血緣上是修子的大叔父,但修子怎麼也無法忘記他就是害母親傷心的罪魁禍首。

就算修子和他見麵,也總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每到那時,道長總是在歎息。

“晴明不會再來了嗎?不能叫他來嗎?”麵對修子的詰問,女官搖搖頭說。

“我的話,什麼也……”她覺得因為失望而垂頭喪氣的公主很可憐,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他女官幫狼狽的女官回答道。

“公主,明天去見皇後娘娘,拜托她召見晴明大人如何?”修子肩膀猛地一顫,戰戰兢兢地扭頭一看。

不知何時,阿雲已經麵帶微笑地在一旁端坐了下來。

“……哎……”阿雲笑得更開心了。

“皇後娘娘會有所顧慮,應該隻是因為不想勞聖上費心。

所以如果公主去請求的話,她也許會改變心意的。”

另一名女官聽了阿雲的話,鬆了口氣使勁點頭說道。

“啊啊,不會錯的,公主。請你一定要那麼做。如果公主開口的話,皇後娘娘一定會召見晴明大人的。”

修子眨眨眼,四處遊移起視線。

是那樣嗎?也許那麼做比較好。

但由於是阿雲的提案,使得她的心情跌入了黑暗中。

“……我考慮一下……”她總算擠出了一句話。

女官則露出安心的笑容直點頭。

這時,有人出聲呼喚她。

“哎呀……阿雲,拜托你了。”

“好的。”

修子靜靜地朝準備離開的女官伸出了手。

手被阿雲從一旁抓住。

修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修子被拉向阿雲一方,變得站立不穩。

阿雲湊近年幼公主的臉頰,滿臉微笑地說。

“好了,公主。

稍微休息一下如何啊?”雖然還未入夜,但外麵已經如夜晚般黑暗。

“也許你在擔心皇後娘娘……不過,公主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喲。”

修子朝後退了一步,但阿雲並沒有鬆開修子的手。

“請放心。直到公主休息為止……不,即使公主休息了,我也會一直呆在你身邊的。”

修子的肩膀正明顯顫抖著。

阿雲明明應該已經察覺了,可她的表情卻完全沒變。

“一直……為了讓公主哪兒也不去,我會一直陪著你……”

“……”修子忍不住甩開阿雲的手,逃入正房深處的帳台中。

她抱著頭蹲坐下來。

救救我、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那眼睛一直在看著自己。

那眼睛一直在緊盯著自己。

牢牢地囚禁著自己。

“……救……”好可怕。

誰來、救救我——

能聽到聲音。

“沙沙”作響的雨聲。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急劇增加的雨聲。

一點點增大、變強。

雨聲。

不,那不是雨,是鳴神的轟鳴。

鳴神正在發怒。

“咚咚”地發泄怒氣,興奮而又瘋狂著。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不,那不是雨,也不是鳴神。

那麼,那是什麼?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聲音?這聽起來隻可能是鳴神的聲音。

——你應該不知道吧。

——這個、你不知道的這個是,

——……的聲音。

——這個聲音在呼喚著你。

——你的耳朵很快就能直接聽到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的聲音。

另外。

在那裏看到的、那人是誰——?

修子猛地睜開眼睛,一下跳了起來。

心髒“咚咚”地跳得飛快。

呼吸急促,就好像被什麼怪東西追趕著全速奔跑一樣。

“…………’眼淚微微滲了出來。

在自己抱頭蹲坐下來之後,似乎不知何時睡著了。

她揉了揉眼睛,注意聽著四周的動靜。

聽得到“沙沙”的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剛才做了夢。

是什麼夢呢?在夢中好像聽到了和這很像的聲音。

“……很……像……?”修子嘀咕著,使勁搖了搖頭。

不對,一點也不像雨聲。

那是巨大、強烈、激昂、可怕的聲音。

修子一邊抱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拚命地呼吸。

“那是……什麼……是誰……”在看著。

在能聽到那聲音的地方。

在那響著如同鳴神般可怕聲音的地方,極其可怕的東西在凝視著自己。

那聲音似乎在呼喚著。

那到底是……她曾思考過,但因為過於恐懼,她放棄了思考。

她捂住耳朵緊閉雙眼,拚命地想抹消那些東西。

可是在幼小心靈裏刻下的恐怖,是不能那麼簡單抹去的。

救救我、救救我。好可怕,好可怕。有人嗎?

修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出帳台。好黑,好恐怖。

在附近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確認那恐怖的女官是否真的不在。

眼淚快要奪眶而出了。

因為好像一出聲眼淚就會決堤般湧出,所以她咬緊嘴唇拚命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感情。

好想見母親。

她在心中想像著那蒼白的麵容,就那樣走出了屋子。

下著雨。

感覺雨聲變得更強、更響了。

天空也比平常顯得更黑暗、更陰沉,感覺與心情都很陰鬱。

如果出太陽的話,應該就不會如此不安了。

可為什麼哪裏都看不見太陽呢,是躲在那雲彩後麵了嗎?那樣的話,為什麼那雲彩會一直覆蓋著天空呢。

太陽會就這樣消失,隻剩下黑夜籠罩這個世界。

這種難以形容的恐怖念頭冒了出來,牢牢纏住修子的心。

“母親、大人……”

腿絆在一起沒法好好前進。

打濕的竹簾好冰冷,赤腳被淋濕,手扶著的欄杆也被打濕。

斜落下來的雨點打在修子的頭發上。

額頭、臉頰、脖子、肩膀全都被雨打到。

修子仿佛被雨水束縛全身般顫抖起來。

那時,視野的角落裏有什麼人動了。

沒等她回頭,就聽到驚訝的聲音。

“公主?”

修子停下腳步,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麵孔出現在被雨水與淚水模糊的視野裏。

“……行成……?”

藤原行成慌忙跑向茫然低語的修子。

趕來的行成毫不介意會打濕衣服,跪下和她對齊視線後問道。

“怎麼了,修子公主。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擔心的聲音和關切的表情都是真心的。

藤原行成是經常拜訪定子的少數公卿,與擔任定子女官的少納言也關係親密。

他在修子繈褓時就認識她。

雖說是認識,但也不過是透過帳子和簾子聽到聲音罷了。

在修子能夠行走、可以隨意在皇居的登華殿和竹三條宮活動之後,和他不期而遇的機會也增加,於是記住了他的長相。

行成隻要看到修子,就會微笑著蹲下陪她,直到尋找修子的女官們趕來。

所以,修子才會喜歡行成。

“公主,女官們哪去了?”原本一臉恍惚看著行成的修子,被那句話拉回了現實。

修子一下回過神來,膽怯地遊弋起視線。

行成發現她眼中的恐懼,很驚訝地皺起眉頭問道。

“修子公主,到底……”正當他要接著說出“怎麼了”時,背後傳來聲音。

“哎呀,真是抱歉,右大弁大人。”

行成扭頭望去,因此看漏了修子瞬間僵硬的表情。

在他麵前舒緩下來的緊張之弦,又因為另一個人再次繃緊。

阿雲來到全身僵硬的修子身旁,將雙手輕輕放在了她纖細的肩膀上。

畏縮的修子根本無法動彈。

“雖然我一直陪在公主身邊,可在我離開的時候,她好像跑出了帳台……”行成看著俯首道歉的女官,用帶少許斥責的口氣說道。

“今後絕不可以讓公主離開視線。

她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有個萬一的話怎麼辦?”女官接受了行成的訓斥,老實地低頭說道。

“是……我今後一定注意。”

接著,女官若無其事地問道。

“右大弁大人,現在最重要的人是指……?”行成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一時無話可說。

女官抬起頭不解地問道。

“公主有什麼……”

“……那隻是語言上的修飾。聖上和皇後都是重要的人,公主也是一樣。”

行成再三叮囑後離開了。

女官目送他離開,笑著低聲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呢,右大弁。”

那聲音和麵對行成時截然不同,顯得十分冷酷。

“公主很重要……沒錯,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了……”

修子聽著頭頂上傳來的恐怖聲音,嚇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她像雕像一樣僵硬著,在心中發出了悲鳴。

第八章

第八章

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時間。

被每天繁雜的公務纏身的昌浩聽到下班的鍾鼓聲時不由得疲憊地歎了一口氣。

“這天要是一下雨,就看不出天色了呢。”

昌浩有氣無力地嘟囔道,坐在一邊的小怪抬起頭望瞭望天空。

“差不多吧。不過從現在這麼陰暗的程度來看,應該錯不了該是黃昏了。”

“啊,讓你這麼一說我一下想起來了。”

昌浩走到書桌邊上,書桌上麵早已準備好了紙張和筆墨。一到葉月(陰曆八月)昌浩便需要記載雨量。

每次下雨都需要做好記錄,然後依次把記錄裝訂成冊。因為是需要長期保存的記錄,所以一天也不能馬虎遺漏。

這個和每個月的月曆還不一樣,月曆隻要那個月過去之後就沒用了,所以和這個比起來,還是做月曆更加輕鬆一些。

“......哦,那不是行成嗎?”

小怪扭過頭去說道。昌浩聽到小怪的聲音也停下手中的筆,順著小怪的視線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