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平安。在出雲的激戰之後一個月。昌浩返回京都後發現到處都充滿了危險的氣息。連日不停的陰雨,以及出現在內裏上空的奇怪旋渦……為了一探究竟而潛入內裏的小怪與昌浩,竟然發現了一位與十二神將很相似的女子……!?與此同時,在大雨之中的懸崖邊上出現了等待著“帝之姬”的年幼少女和跟隨他的青年的身影。看不見的力量,終於向天皇出手了嗎?最新係列,新章“玉依篇”開始!!
序章
她知道。她的這條命本身就是罪。
那麼,再增加一兩條罪過,也不會改變什麼。
陰曆八月過半,太陽升起的時刻便開始逐漸推遲。
仰望著黎明將至的天空,十二神將之一天一眨了眨眼。
東邊的山脈漸漸變為紫色。
秋意漸濃。樹葉的顏色慢慢染上了紅和黃,微風吹過,令人感到舒心的微微涼意。
十二神將能夠感覺到冷暖,卻不會像人類那樣會受到影響,最多隻是能體會到季節變換罷了。
但是,繼承了人類巫女血脈的她,擁有的是半人半神的身體。對風和水的溫度,還是相當敏感的。
垂下雙眼,天一皺起眉頭。
這裏,是遠離道反聖域,意宇郡郊外的某座山中。
她趁天還沒被黑暗支配的時候離開了聖域。
天一麵前有一個小小的瀑布,飛濺的水花打在她的腳邊。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這應該是今年第一個清冷的秋晨吧。
此刻,有一個人影,正專心致誌地接受從大約三丈的高處落下的流水的衝洗。
她就是道反大神之女風音。風音雙手合十,已在瀑布下站了約半個時辰。她的口中一直念念有詞,隻是被水聲掩蓋住了聽不清楚。或許是用來統一精神的神咒,也有可能是用來除災辟邪的祝詞。
黎明時分的風比夜晚時的更涼。剛才天一將手伸進水裏試探溫度的時候,被水的冰冷嚇了一跳。
這裏完全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四周充盈著的,是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才有的清冽大氣。
這裏就是所謂渾然天成的聖域。的確,天一能感覺到那些無形的自然精靈們的氣息。
瀑布下的風音僅僅身穿一件單衣,哪怕站在遠處也能看見,她的皮膚已經蒼白了。
她應該已經凍得不行了吧。雖說是半人半神,但這樣的行為還是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小的負擔。
天一張開嘴打算阻止,但耳邊嘈雜的水聲讓她猶豫了。
“……沒想到還得這樣淨身……”
端莊秀麗的臉上微微透出一絲猶豫,天一輕輕歎了口氣。
離道反聖域遭受九流族襲擊,過了大約一個月。
被瘴氣之雲傾注而下的雨水沾汙的大地,隻用了半個月就恢複了原有的樣子。
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大地便複了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些從不現出真身的比古神們的努力。
自從人界複原以來,風音每天都會到這個瀑布來淨身。
道反的聖域與人界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風音每次都是算準了時間,趁人界天黑下來的時候離開聖域,直到天空完全亮起來為止,才淋得渾身濕透地回去。
六合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但風音卻沒讓他說出去。
直到天一和勾陣察覺到風音和六合有時會離開,前去詢問時,他們才說出了真相。
然後,風音拜托她們,不要告訴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
從那之後,天一便替六合前往風音淨身的場所。雖然六合會一直陪她們走到半路,但一聽到水聲他就會止步,然後一直留在原地等待風音等人回來。
在天一和勾陣察覺到之前,也一直是如此。
他或許是怕自己在場會打擾風音,也可能是想為她當守衛,防止其他人貿然接近。當然,也可能有其他理由,不過天一並不打算追究。
因為持續的降雨,瀑布的水量比以往增加了不少,從岩石被衝刷成的形狀就能看出來。水勢應該也更大了吧,光是硬撐著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站在瀑布下,對普通人而言,似乎就已經很困難了。
人類淨身的目的,是將不需要的東西全都消除,從而為身體注入靈氣和神氣。淨身一詞的詞源據說是“削身”和“注靈”。
感覺到背後氣息的天一靜靜回過頭。
背後出現的,是同為神將的勾陣的身影。
“勾陣,怎麼了……”
天一疑惑地眯起雙眼。勾陣淺笑著回答道。
“守護妖們也注意到風音不見了,剛才在到處找她,我就把風音淨身的事告訴它們了。我覺得我們這邊還是先告訴它們的好。”
“這……”
眨了眨眼,天一回頭望向瀑布。風音似乎還不打算出來。
站在天一身邊的勾陣抱起胳膊。
瀑布潭很深。風音正站在一塊從瀑布潭內部突出的岩石上。
濕潤的岩石很滑,而且——
勾陣單膝跪下將手伸入水中,接著輕聲歎息道。
“很冷啊,她每天都會去嗎?”
“是啊,不過她說,這樣還不夠……”
低頭注視著伸入水中的右手手掌,勾陣眯起眼睛。
風音的覺醒按理來說不應該那麼快。要不是與九流族的那場戰鬥,風音原本應該在往後數年,甚至數十年裏一直沉睡在那藍色屋頂的宮殿中。但既然已經醒來,她也隻能順其自然,無法再重新回到昏睡中了。
風音的力量很強,為了使用這力量,她的身體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是,這個曾經兩次身負瀕死之傷的身體,是無法承受她這般強大的力量的。
而現在的淨身,就是她為調整身體狀態而進行的。並非“削身”而是“注靈”,為此,她將自己逼到了極限。
她想通過逼迫自己到極限的行為來喚醒宿體中的生命力和再生力,以此來代替自己沒能獲得的“時間的治愈”。
望向水中那時隱時現的白色麵龐,勾陣開口道。
“……你知道嗎,天一。”
“什麼?”
天一眨了眨眼,隻見勾陣微笑道。
“最近我用水鏡和玄武通了話,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天一回憶起來道反之前,玄武那死氣沉沉的表情。她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過他了,在偶爾通過水鏡與朱雀的交談中,天一聽說玄武的狀態似乎正在逐漸好轉。
由於天一基本上都守在道反巫女和風音身邊,所以她很少通過玄武的水鏡與都中的晴明和朱雀對話。而相對的,正在道反靜養的勾陣因為沒有別的任務,所以隻要一有空就會通過鏡子與小怪聊聊天。
他們之間對話的內容也不過是什麼“今天都中的情況如何、道反的情況如何、昌浩今天怎麼樣、晴明今天怎麼樣”之類的報告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這當中自然也包含了關於天一和六合,以及風音還有道反的守護妖們的事情。
“春天的時候,我和騰蛇他們先回了都裏,玄武和六合則以使者身份趕赴道反,大家是分頭行動的。”
天一頷首。這些情況她也記得。
從那時到現在才過了半年,但因為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天一甚至覺得仿佛已經過了許多年一般。但即便如此,在身為神將的天一眼中,這點時間其實也不算什麼。
“記得晴明大人是為昌浩大人求出雲石才前往道反大神處的吧。”
“是的。而玄武趁那次機會,看到了風音沉睡的宮殿。”
——那是小姐長大的宮殿……現在,她在那裏靜靜地沉睡著。
據說在聽了大百足的話之後,玄武瞠目結舌。
他說,那不就意味著,那是殯宮嗎。
百足沒有回答。而玄武則將這理解為對方表示了肯定。不過——
就在幾天前,玄武端坐在水鏡前,平時一向溫和淡定的他極為罕見地帶著滿臉憤怒說道。
“大百足沒有否定我的話,可事實上,風音並沒有死,隻是在沉睡著而已。就算我和六合是外人,對我們撒這種謊也太過分了吧。”
聽了這話,勾陣覺得,玄武的說法也有一定道理。
不過,昨天將這話轉達給正巧在聖域碰上的大百足時,這位守護妖卻斬釘截鐵地表示了否定。
“百足閣下究竟是怎麼回答的呢……?”
天一仰頭問道。勾陣答曰。
“它說,‘我不記得自己回答過那是殯宮’。”
“……啊,如果是這麼說的話,確實沒錯。”
百足說的是,靜靜地沉睡著。而玄武擅自將這句話錯誤理解了,雖然百足沒有表示否定,但也沒有肯定,僅是這樣而已。
“我推測,與其說是百足沒有告訴玄武,不如說是它不想讓六合知道吧。”
天一對站起身的勾陣報以一個苦笑。
“恐怕正是如此,我的意見也和勾陣相同。”
“對吧?”
趣味盎然地笑著,勾陣將目光移向了瀑布。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天一淺笑著望向別處。
今天的淨身比往常花費了更多時間。樹木的縫隙中,出現了從來不曾在這裏現身的六合。她或許是顧忌到了這一點才遲遲不出來吧。
堪比京都初冬季節寒風的冰冷空氣拂動了樹叢。
天已經亮了不少,很快太陽就會升起了。
與天一一樣,注意到六合氣息的勾陣將頭轉向六合。
“怎麼了?六合,你會到這裏來還真是少見。”
六合目光有些閃爍。天一和勾陣見狀顯得有些意外,為什麼他會顯得如此疲憊呢。
“發生什麼事了?”
天一注視著高個子同伴,隻見這個少言寡語的神將簡短地回答道。
“……嵬找來了。”
“……原來如此。”
光是這幾個字勾陣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天一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那是隻小小的黑色烏鴉。它過來的目的不外乎那一個,大聲質問他為什麼在小姐淨身時沒有守在她身邊,以及,提醒他有什麼萬一的話一定得挺身而出保護小姐。
從六合疲憊的表情中,很容易就能聯想到。
忽然,水聲亂了。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了瀑布,緊接著,隻見黑色的披風一閃。
六合不顧被水淋濕跳下了瀑布,將倒在岩石上的風音擋在身下後把她抱了起來。從緊貼著皮膚的單衣上滴下的水,冰冷得仿佛就快要結冰。失去了血色的臉頰和脖子上幾乎沒有了溫度,要不是她的胸口還在起伏,或許沒有人會認為她還活著。
回到勾陣她們身邊的六合正要放下風音的時候,風音緩緩睜開了雙眼。
“……啊……對不起……”
雖然一開始有些吃驚,但她還是立刻明白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急忙想要站起身以示自己沒事。隻是她纖細的雙腿還是有些踉蹌,六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們回去吧,守護妖閣下們在為您擔心呢。”
明白天一話中有話的風音有些為難地笑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一直沒說……但已經沒事了,今天是最後一次。”
本來不想驚動大家的,風音有些抱歉地說道。
與一臉疑惑的天一相同,勾陣和六合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勾陣問道。
“什麼意思?”
撥開貼在額前的發絲,風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有一個是我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我的人在這裏,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一個存在,或許稱呼這個存在為自己的神才是最為恰當的吧。她比我更了解我,而今天,她告訴我可以結束了。”
風音邊說邊自然而然地抱起了胳膊。她麻痹的感覺正在逐漸恢複,已經開始感覺到寒冷了。
“謝謝你一直陪著我,天一。”
“不用……”
天一靜靜地行了個禮。
被浸透了的單衣又冷又重。風音用通力吹散了單衣和頭發上的水。
這樣的季節光穿一件單衣是不夠的,但她卻顯然並不在意。
“不冷嗎?”
六合問道。風音搖頭,隨後,仿佛是為了安慰他似地笑道。
“沒關係,我不怕冷。大概是因為繼承了父親血脈的緣故吧。”
身為人類女孩,同時也是神之子的她,最近經常會綻放出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
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治愈著她的心。並且,自己的這位沉默寡言的同胞也給了她很大的幫助。
在一邊靜觀著風音的變化的勾陣這樣想。
原本勾陣的目的就隻是單純的靜養,她的神氣也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是時候該回京都去了。
雖然能通過水鏡對話,但畢竟比不上親眼見到對方。天一一定很想早點見到朱雀吧。
回憶起此刻在京都的那幾張麵孔,勾陣微笑起來。
手中捧著剛縫好的衣服走在廊下的彰子,漫不經心向北邊的窗戶瞥了一眼。
雨下個不停。差不多還沒到八月時雨就開始下了,直到現在。
就算不下雨時天也是陰的。想到這兒,彰子才記起這幾天一直都沒能看到太陽。
彰子望著天空,暗忖不知什麼時候天才能放晴,這時,她察覺到了房頂上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彰子停下腳步眨了眨眼。
“朱雀……?”
十二神將之一朱雀絲毫不顧忌自己會被雨淋濕,他站在屋頂上,眺望向天空的另一邊。
向著西邊。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彰子明白了。
他視線的盡頭,是遙遠的西方國度,出雲國。
天一和勾陣以及六合,已經在出雲滯留了一個多月了。
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彰子有些心疼。這一個多月裏朱雀隻是偶爾通過水鏡和天一說過話,難怪他會感到寂寞啊。
那個人不在身邊,所以很寂寞。
這種心情彰子很理解。今年春天到夏天為止,昌浩曾離開自己身邊足足三個月。
而在夏天結束的時候,自己也離開了這座宅子。
雖然隻在這裏住了還不到一年時間,但這裏已經成了彰子的家。
彰子隻覺得一種熟悉的氣氛包圍了自己,不禁舒了口氣。
“咦,彰子,你在這裏幹什麼。”
彰子回過頭,背後站著的是雙眼瞪得滾圓,剛從大內裏回來的昌浩。他的腳邊還跟著白色的小怪。
“你們回來啦,昌浩,小怪。”
昌浩伸出手,打算從麵帶微笑的彰子手中接過衣服。但彰子卻將手縮了回去。
“不用,我拿去就行。”
“可這是我的吧。”
“是啊,不過我會仔細收好的,放心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怪在一邊注視著二人隨意的談話,忽然它站起身,捅了捅昌浩的側腹。
“嗯?幹什麼,小怪。”
昌浩一臉詫異地看著小怪眯起的眼睛。
“昌浩,你忘了說一句話。”
“啊?呃,啊——啊啊!”
正視著彰子,昌浩開口道。
“我回來了,彰子。”
剛才昌浩沒有回答彰子的問候。小怪聞言,滿意地點點頭,抬頭看向彰子道。
“對了對了。‘我回來了’這句話怎麼能少呢?”
彰子開心地笑了。
雨還在下。
不知已經連著下了多少天的雨了。
或許是因為下雨,今天太陽落山格外的早。因為很快天就黑了,所以她早早地鑽進了被窩裏。
如果不這樣做,就仿佛呼吸隨時會停止一般。
夜晚好可怕。秋色漸深,今後的夜晚也會越來越長。
雖然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度過黑夜,但怕黑這一點卻從來都不曾變過。
用褂衣蓋住頭,緊緊閉上雙眼,數著呼吸的次數。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等睜眼醒來,天就亮了。所以,越早睡越好。昏睡著,不用睜著眼睛直到天亮,那樣就可以了。
雖然每晚都那麼想,但每次都很難睡去。就算睡著了,到半夜還是會醒來。
祈禱這次能一覺睡到天亮。
帶著這樣的心願閉上雙眼,但最終還是不行。
窗戶開著一條不大不小的縫,外麵燈籠的燈光射入屋內。光線淡淡的,驅散了黑暗,卻也不至於讓人睡不著。
緩緩坐起身將臉探出帳子,四下打量室內。帳子與錦簾的外側看來並沒有人。
走出紗帳,打開門來到廊下,頓時,雨的氣息撲麵而來。
現在的夜晚光是一件單衣根本不夠,但她卻沒有添衣服,就這樣踏上了走廊。
地麵被雨水打濕,走起路來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雨水隨著風斜斜落下,淋濕了走廊的外端和圍欄。
伸手扶著濕潤的欄杆,望向陰暗的天空。
呆呆地傾聽雨聲的她,沒能注意到背後有個人影正在接近。
人影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背後停住,跪了下來。
她將手伸向天空。
“……什麼時候雨才會停呢……”
雨要是停了,心情也應該能好一點吧。
如果雲開霧散,星星和月亮都探出頭來的話,她就能靠觀測天空來消磨時間了。
這時,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忽然搭上了她的雙肩。
“……!”
她倒抽一口涼氣一動也不敢動,隻聽見耳邊響起一陣低語。
“您在做什麼,公主殿下?”
這聲音雖然好聽,卻不帶一點感情。
脩子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燈籠暗淡的燈光映照出了侍女白得有些駭人的麵容。
黑白分明的雙眼閃爍著冰冷的光芒,黑暗中的紅唇勾勒出一個生硬的笑容。
脩子的雙肩開始劇烈顫抖。侍女見狀,微微眯起眼睛道。
“您是不是覺得冷了。隻穿這麼點衣服會感冒的,公主殿下。”
說著,她伸手按住脩子的肩強迫她對準自己。脩子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侍女便拉住她的手腕站起了身。
“好了,請安歇吧。我會陪在您身邊到天亮。”
“呃……”
撫摸著脩子慘白臉頰的手,冰冷到令人不敢相信這是活人身體的溫度。
侍女邊抓著渾身僵直的脩子的雙肩強迫她走回房中,邊平靜地說道。
“您一個人覺得害怕是嗎。不過,請放心,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揪住了脩子的心。
脩子機械性地挪動著腳步,同時在心中大喊起來。
救我。來人啊,救救我。
注視著不知所措的脩子,侍女嚴肅地說道。
“我阿雲,會永遠陪在公主殿下的身邊……”
阿雲的手指掐進了脩子單薄的肩膀中。脩子一直閉著眼睛,內心恐懼得甚至沒空去感覺這份痛楚。
耳邊是雨聲,以及,摻雜在雨聲中的,自己的心跳聲。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公主殿下,請您注意腳下,有台階。”
邁上一級台階,走到臥室的帳邊,脩子被推進帳子裏。
她無力地坐在被褥上深深歎了口氣,仿佛要把肺裏所有的空氣都排出一般。
終於獨自一人了。此刻,身上忽然冒出了一陣冷汗。脩子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紗帳環顧室內,隻見廊下的燈籠的燈光落在了房中。
而在被燈光照亮的某處,阿雲正端坐在那裏。
或許是感覺到了空氣的流動,她靜靜抬起頭,朝紗帳方向看了過來。
在微弱的光線裏,她的雙眸中仿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脩子隻覺得背後一片冰涼。她急忙將頭縮了回去,用褂衣裹住全身摒住了呼吸。
“……救救我……”
脩子一邊在心中無數次這樣大喊,一邊無助地顫抖起來。
有幾次。真的隻有很少的幾次。
腦海中,會突然浮現出幾個身影。
可他們的容貌卻很模糊。明明都不認識,她卻認為現在能夠救自己的,就隻有這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了。
第二章
晴朗的日子裏能清楚看見的地平線,此刻在大雨中變模糊了。
少女站在峭壁邊緣眺望著大海,這時,她身邊的隨從悄聲開口道。
“齋小姐,差不多該回去了吧。
”聲音低沉而平靜。
少女抬起雙眼。
她大概剛滿十歲,可尚且稚嫩的臉上卻是英氣十足。
垂在後背的長發漆黑,更是襯托出了她皮膚的白皙。
從少女的角度是看不見高個子隨從的長相的,因為他正架著自己的衣服為少女擋雨。
但此刻這位隨從臉上的表情,少女卻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隨從大約剛過二十歲,令人感覺可靠而幹練。
或許是因為海風的關係,他有一頭略帶紅色的有些淩亂的短短黑發。
他身穿無袖淨衣,腰係紫色細帶。
護著整個小臂的護手甲是如夜般的黑色。
現在,他正將自己的無袖外衣架在少女頭上,以免少女被雨淋到。
少女幾乎沒有沾到雨水,而這位青年隨從卻隻能任由大雨將自己淋透。
“——益荒。
”稚嫩的嗓音充滿了威嚴。
這聲音穿透了雨幕,波浪聲也沒能掩蓋住它。
“是。
”“這波浪,連接著什麼地方呢。
”注視著拍打在岩壁上的波濤,少女向前邁進一步。
被雨打濕的岩石非常滑,麵前就是懸崖,海麵在數丈之下。
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高,但可以明白的是,一旦落下便定無生還可能。
被喚作益荒的青年認真地回答道。
“我的君主說,那裏不是現世,而是另一個世界。
”少女眨了眨眼。
“……在那裏,我們的公主也就不會痛苦了吧。
”少女淡淡地說道。
益荒的表情沒有改變。
“公主不會痛苦了。
”他的雙眸有些顫動。
但這一細微的顫動立刻消失了,目光隨即恢複到了原先的平靜。
“……是啊。
”輕拉了一下青年的衣服,少女轉過身。
“回去吧,大家都等著。
”“遵命。
”剛邁出腳步,少女發現那遙不可及的大海,此刻如同隔著一層霧氣般朦朧。
“陛下的公主呢?”配合少女平緩的步伐,益荒也慢慢地前行。
“因為要到我們這裏來,所以正在做準備。
不過,我想準備得應該差不多了吧。
”“是嗎。
”少女點點頭,垂下雙眼。
“時間不多了,快走。
”“遵命。
”在雨中行進的二人,最終消失在了蒼鬱的樹叢中。
※ ※ ※ ※ ※冒著雨終於到達了大內裏陰陽寮的昌浩,用準備好的手帕擦了擦臉之後歎了口氣。
“老是下雨,真討厭。
”昌浩腳邊的小怪就著順屋簷留下的瀑布般的雨水,開始仔細地洗起四肢的泥來。
“是啊,每天都下,我都煩死了。
”小怪一臉厭惡的樣子實在非常有趣,昌浩不禁微笑了起來。
天空陰沉,中午如同傍晚一樣昏暗。
昌浩從出雲國的道反聖域回到都中,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乞巧節,都中已是一片秋色。
齋戒過後昌浩一直都在忙於處理堆積下來的工作,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進入了八月。
工作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隻是每天按時離家,去陰陽寮完成自己的工作。
回家的時間總比規定時間晚上很多。
好久不曾享受這種單調卻也平和的生活了。
自從回來以後,昌浩一直沒有去巡夜。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是打算巡夜的,但現在沒有什麼重大的事件,所以以陰陽寮的工作為最優先。
現在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卷帙浩繁啊。
”被委托在藏書庫尋找書卷的昌浩不由得自言自語。
正在書架最高處幫助昌浩一同尋找的小怪聞言探出了頭。
“嗯?”“恩,我在想,來到這裏工作一年多了,不過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隻管寮裏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想呢。
”動動白色的長耳朵,小怪撓撓額頭。
“啊……被你這樣一說,也是啊。
”“小怪,你那裏有嗎?”“嗯?啊,找到一卷,丟下來了啊。
”“好。
”穩穩接住小怪扔下的書卷,打開確認了一下其中的內容。
嗯,沒錯。
“謝謝。
呃,還有……”除了放在上方的書卷,其他必需的書卷都放在憑昌浩的身高可以夠到的書架上。
昌浩仔細地對照著手中的書卷以免弄錯,如果少拿或拿錯了又得費功夫來找一遍。
“好,找齊了。
”昌浩抱著書卷走出藏書庫,小怪跟著就關上了門。
“謝謝啦。
”“嗯。
”因為周圍沒有人,所以二人能這樣交流。
如果有旁人在場,無論昌浩有多忙,小怪也隻能旁觀。
小怪躥到昌浩的肩頭坐下搖搖尾巴,與他一同前往陰陽部。
普通人是看不見小怪的,雖然它的體型相當於一隻大貓或一隻小狗,但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重量。
它可能是用通力調整了自己的體重,不過昌浩很好奇,原本它究竟有多重。
照理說來它應該和紅蓮一樣重。
可紅蓮又有多重呢。
神將的體重應該和人類沒什麼不同吧。
義難道說,他們身體組織的質量和人類不一樣嗎?神將和人類不同嗎?那麼,化作人類形態的高龍神的體重又有多少呢?等等等等,此類並不重要卻令人介懷的問題其實還是不少的。
昌浩向肩上瞟了一眼。
小怪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又大又圓的紅色雙眸轉向他。
“嗯?”“我在想。
小怪真輕。
”“我也可以變重啊,隻是那樣會惹不少麻煩。
”“別變重,肩膀會痛的。
”“對吧。
”一邊閑聊著一邊走向陰陽部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抬眼望向被圍牆和大門包圍的內裏方向,正確說來,應該是內裏的上空。
學著昌浩的樣子,小怪墊起腳尖摒息凝視烏雲密布的上空。
“……果然有股可疑的氣息。
”小怪深沉地自言自語道。
昌浩默默頷首。
去年夏天遭受火災的內裏現仍在重建。
原本隻剩一個半月的工程,卻因為連日陰雨被迫延遲了。
天皇與後妃們現在都移居到了一條的今內裏,但內裏也並非因此而空無一人。
除了重建內裏的工人們,在沒有遭受火災的殿舍內,還和以前一樣住著女官和仆傭。
他們之中有在溫明殿侍奉的高級女官,所以還有不少擔任她們侍衛的武官也駐守在內裏中。
內裏的氛圍有些怪異,這是昌浩重新開始人內工作之後才聽說的。
那時候是陰曆七月月末,他正忙著寫曆書,所以記得很清楚。
雖說內裏情況有異,但這種傳言畢竟不能公開談論。
把這一消息告訴昌浩的,是他的長兄成親。
成親也表示,當初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
最先察覺到異變的,是與昌浩同時接觸到妖異的汙穢,在結束長期齋戒之後重新開始工作的藤原敏次。
“內裏啊。
我們又沒進去過。
”昌浩含糊地嗯了一聲,小怪見狀動了動耳朵回答。
“嗯?不是吧。
”“啊,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
雖然自己是陰陽寮的人,但地位卻非常低,屬於小嘍羅中的小嘍羅。
想穿過數到大門走進天皇居住的內裏,簡直等於做白曰夢。
“爺爺的話,倒是可以因為陛下的召見而參見……”見昌浩皺起眉頭,小怪晃了晃一邊的耳朵。
“不對不對,你應該在晚上偷偷潛入過吧。
”“晚上?……啊……”被紅色雙眸凝視著的昌浩,終於回憶了起來。
冬天的夜晚。
那時自己曾在都中四處尋找黃泉的瘴穴。
為了追尋被風音帶走的內親王脩子的行蹤,自己曾被太陰的風帶進過尚在重建中的內裏。
這樣說來的話——一邊在昌浩肩上保持著平衡,小怪一邊用後腿撓著脖子。
“當時你偷偷溜進去,然後就被拖進瘴穴了。
也難怪你不記得。
”昌浩眨了眨眼。
“……嗯。
是啊。
”那時候。
昌浩腳剛一沾地就被拖進了瘴穴,被迫與小怪分開了。
他和太陰、玄武還有六合在一起。
而小怪——“……”昌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起了正在撓脖子的小怪的背。
“嗯?”小怪有些詫異地停下了動作,回頭看著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怎麼了?昌浩。
”“啊……沒什麼。
”昌浩表情複雜地縮回手,眼神也變得有點茫然。
那時,與昌浩分開了的小怪,紅蓮,中了風音的縛魂之術。
他的魂魄被黃泉的瘴氣吞噬,身體被黃泉的屍鬼侵占。
在一言不發的昌浩肩頭,小怪用後腿直立起來,將前爪舉在額前說道。
“嗯,從這裏果然看不到啊,如果到房頂上說不定還能看見……不如幹脆爬到內裏的圍牆上……”昌浩注視著小怪的側臉。
此刻,它的心中是否還隱藏著什麼解不開的糾葛呢。
還是說,對於那段經曆它早已不再介懷了。
在道反的聖域,蘇醒過來的風音究竟對小怪說了什麼,昌浩並不知道。
當時自己與八歧大蛇激鬥正酣,根本沒空去在意那些,而等事態平息下來之後,自己就立刻動身回到了京都。
昌浩根本沒有和風音說上話的機會。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昌浩對於風音並不了解,而風音也隻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和他說話。
啊啊,不過在分別之際,風音曾一臉凝重地向自己道歉。
那時候,二人算是好好聊過一次吧。
不過,當時也隻顧得上說些場麵話而已。
如果還有機會,昌浩希望能和她好好談一談。
昌浩隻顧著望天沉思,根本沒有注意有個人停在了自己的身邊。
先一步察覺到有人到來的小怪移動到昌浩另一邊的肩膀上,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昌浩猛地抬起頭,在發現身邊藤原行成和敏次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不禁大吃一驚。
“哇!?”昌浩後退了幾步,敏次見狀板起了臉。
“怎麼了,昌浩,見到別人來怎麼能這樣。
”“啊!啊啊,不是的,對不起,我隻是……”出人意料的人物出現在了出入意料的地方,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真是被嚇了一跳。
手中的書卷眼看就要滑落,昌浩急忙將它們重新整好。
這些東西很重要,如果當著敏次的麵把它們弄掉,自己可就慘了。
“昌浩,就算連日陰雨讓人心情鬱悶,你也不該站在這裏發呆吧。
”敏次挑眉道。
行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算了吧,敏次。
你剛才不也是注視著那邊的天若有所思麼。
”“那是——”敏次急忙反駁。
“內裏的上空好像有種非同一般的氣息……不過我沒有陰陽眼,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昌浩眨了眨眼。
雖然沒有問過敏次的想法,不過不出所料,他果然一直都很在意。
“還是應該等確認之後再向成親大人彙報的,我在反省,當時不該說得那麼快。
”“是嗎?我倒是認為這是陰陽師的直覺,對此報以信賴也沒什麼不對啊,昌浩你不這麼覺得嗎?”見話題被轉到自己身上,昌浩一時慌了神。
“啊?……呃……”該怎麼回答呢。
昌浩肩上的小怪一臉不悅地抱起了胳膊,還用後腿使勁踏著他的肩。
“等等!”在小怪的踩踏下昌浩的身體不禁歪了歪,眼看有卷書就要滑落下來,昌浩急忙調整了姿勢。
有點疼。
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昌浩在心裏這樣抱怨道。
而小怪則眯起了眼睛,氣勢洶洶地說道。
“聽好了行成!具有所謂值得信賴的直覺的陰陽師,隻能是昌浩,或者晴明!值得信賴這個詞隻能放在這兩個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身上!那種冒牌無能陰陽師的直覺,不過是他自己鑽牛角尖在那裏胡扯八道說夢話而已!”小怪在耳邊怒吼真是煩人啊,昌浩邊想邊情不自禁地望向遠方。
在察覺到行成和敏次都在注視著自己之後,昌浩急忙回答道。
“敏次大人既然有這種感覺,那就應該重視。
兄長也是這樣說的。
”敏次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而行成則愉快地笑道。
“果然啊。
”“是、是的……不過,我的修行還完全不夠……”雖然敏次的神情有些驚慌,不過他心裏應該很高興吧。
畢竟不光是行成,就連成親都認可了他。
“等等等等等等——!”小怪繼續怒吼。
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能聽到呢,真希望有人能分擔這樣的痛苦。
要是六合或者勾陣在該多好。
昌浩打心底盼望他們快點回來。
回到京都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盼望見到他們。
小怪雖然嘰裏咕嚕抱怨個不停,但行成和敏次根本聽不見。
“……昌浩?”忽然背後響起子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這真是老天幫忙啊。
行成和敏次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裏。
“哦,昌親閣下。
”昌親升朗地笑著對行成行了個禮,接著站到昌浩身邊靜靜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行成大人,還有敏次。
”“您好。
”敏次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昌親見狀眯起了眼,隨後,他拍了拍昌浩的背。
這個動作仿佛在安慰昌浩一般,昌浩隻覺得心裏有些感動。
謝謝你,兄長,我不是孤身一人啊。
昌親能看到小怪,也能聽見它的聲音。
雖然天文部離昌浩等人還有相當的距離,但看樣子是因為小怪的怒吼,弄得昌親以為出了什麼事,所以趕了過來吧。
“行成大人會站在這裏和別人聊天,還真少見。
”聽了昌親的話,行成苦笑道。
“很少見嗎,我其實也經常會和別人站著聊天的啊。
”“這話確實沒錯,不過您如此忙碌卻還有這份閑情逸致,著實令人佩服啊。
”行成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問題就在這裏。
”二人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行成。
這位身兼右大弁與藏人頭二職的出色官吏,一臉凝重地深深歎了口氣。
“連日陰雨推遲了內裏的重建工程,這讓我很為難。
木王寮的工匠們都在說,雨不停就不能繼續作業。
而事實上,木材被淋濕後尺寸也會發生改變。
陛下對這件事也很擔心。
”行成每天都會前往天皇現居的今內裏報告工程的每日進展和商討政事,然後再從那裏趕來大內裏。
每天都非常繁忙。
而如此忙碌的行成會抽空來到陰陽寮,或許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能放鬆一下。
至少在和敏次交談的時候,他說話不用繞彎子,也不用去顧忌太多東西。
雖然隻是一點,但確實能得到放鬆。
對於身為官員的行成的辛苦,昌親多少能理解一些。
身為參議女婿的兄長成親,在工作時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而成親也隻有在與弟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能鬆一口氣。
“……對了。
”忽然,行成開口道。
“沒記錯的話,昌親閣下是天文部的吧。
”“是的。
您有什麼事……”行成抬頭仰望陰沉的天空。
“這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不是嗎。
其實是這樣的,剛才我收到報告,鴨川的堤壩崩潰了。
”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自從昌親到來後一直沉默至今的小怪忽然靈光一閃,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對猶豫著開了口的昌親點點頭,行成有些無奈地回答。
“幸虧及時搶險,沒有釀成災難……最近陰陽頭也接到命令說是要占卜一下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可說實話,得不到任何結果,連預測都進行不了。
”昌親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觀察過風的動向和雲層厚度,但沒能發現任何預兆。
博士正在考慮,如果雨還不停的話,是否該上奏提議去貴船祈求止雨。
”昌親所說的博士,指的是天文博士。
昌親向來公私分明,在寮內從不稱呼天文博士為父親。
不過天文部裏有不少人覺得,其實他也不用那麼死板。
“是嗎……”原本顯得十分失落的行成立刻挺直了腰杆。
“祈求止雨。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向左大臣大人提議。
”看著不斷降下雨滴的天空,行成嚴肅地說道。
“最近一直都沒能看見太陽啊。
如果再不快點放晴的話,不光是內裏的重建,農作物生長也會受影響。
”就算不下雨,天上還有烏雲,陽光也無法照射到地麵。
“好了,我該回去工作了。
再見啦,敏次,還有昌浩和昌親閣下。
”行成揮揮手轉身向內裏走去,昌浩等人向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
忽然響起了鍾鼓聲,意識到講義時間到了的敏次快步離開了。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死死瞪著敏次的背影。
昌親見狀苦笑道。
“騰蛇聲音真夠響的,對麵都能聽見,博士被你嚇了一跳。
”“父親?”昌浩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昌親和吉昌在同一部署,昌親能聽見自然吉昌也能聽見了。
昌親點點頭,眯起一隻眼睛說道。
“所以他才派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啊。
”“哈。
原來如此。
”所以昌浩才會在現在的工作時間,“碰巧”遇上過路的昌親啊。
“小怪也是,為什麼總對敏次死咬著不放呢。
”“嗯,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看到他就不爽、厭煩他、氣場不合,要列舉理由的話或許能舉出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小怪不甘心,第二第三個理由還是不甘心,或者是僅僅因為討厭而討厭吧。
昌親在心裏嘀咕起來,因為騰蛇是站在昌浩這邊的啊。
接著他拍了拍弟弟的後腦勺。
要不是帶著烏帽子,昌浩現在肯定在撓頭了。
忽然,昌親眨了眨眼。
“昌浩,你好像長高了啊。
”聽了兄長的話,昌浩猛地抬起頭。
“真的嗎兄長!”昌親點頭。
“是啊,個頭比以前高了。
一定是因為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緣故吧。
”“是的!……啊?”昌浩笑著點頭,但立刻又眨了眨眼。
“嗯?怎麼了?”“怎麼了昌浩?”小怪也回過頭來,用後腿站起身抬頭看著昌浩。
昌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兄長。
”“嗯?”“關於身高。
”“嗯。
”“光好好吃飯不夠,還得好好睡覺才能長高嗎?”昌浩已經很努力在吃飯了,因為了作很消耗體力。
特別是在以前需要巡夜的時候,他總是很注意攝取營養,為的就是補充睡眠不足帶來的缺憾。
不過即使這樣還是會有沒空吃飯的時候,所以他總會帶上彰子為他準備的幹果當備用糧,結束巡夜之後也會吃下彰子偷偷為他做的飯團,然後再小睡一會兒。
一想到這兒,昌浩才覺得自己能夠撐下來完全是因為彰子對自己的關心。
看來必須找個時間向她好好道謝。
“光是好好吃飯,不夠嗎?”見弟弟的臉色突然變了,昌親有些意外地回答。
“雖然具體我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是這樣的。
我和兄長小時候都是,他們告訴我不光要好好吃飯,還得有充足的睡眠。
”無論哪個時代的小孩都一樣,都想盡快長大。
雖然一直隱身但經常陪在成親和昌親身邊的太裳,以及雖然古板卻很會照顧人的天後告訴他們,吃飯時不能挑食,必須進行適量運動,晚上得有充足的睡眠。
“據說呢,睡覺的時候才是人的身體成長最快的時候。
雖然自從我進陰陽寮工作之後,經常會忙到半夜,但還是會抓緊時間去睡覺,不過一旦輪到值夜的話就沒辦法了……咦,昌浩?”昌浩抱著書卷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或許說他是“癱坐了下來”更加妥當。
“昌浩?身體不舒服嗎,怎麼了?”昌親擔心地蹲下身子按著他的雙肩晃了起來。
小怪則探出頭,透過烏帽子和書卷的間隙窺視昌浩的臉,接著眨了眨眼。
“……唉,就是這麼回事吧。
”嘭,小怪將前爪重重搭在昌浩肩頭。
昌浩隻覺得心裏一沉。
都中尚不太平的時候,昌浩除了白天得在陰陽寮工作,晚上還必須出去巡夜。
雖然為了長高他拚命地吃拚命地運動,但卻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是這樣啊。
總是無法與彰子的身高拉開差距的原因,在於睡眠不足啊。
導致在出雲被比古說成小個子的原因,原來就是巡夜啊。
好,那麼從今天開始好好睡覺。
隻要不用巡夜,自己一定得好好睡覺,好好吃飯,還有適量運動。
昌浩在心底起誓,一定要和兄長他們長得一樣高。
“昌浩。
如果不舒服的話,你還是向博士請個假早點回去的好……”見兄長為自己擔心,昌浩抬起臉,無力地搖頭答道。
“不用了。
沒有什麼不舒服,隻是覺得沒有力氣。
我沒事。
”“是嗎?”“是。
謝謝你為我擔心,兄長。
”“沒事就好……”昌浩站起身。
昌親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弟弟沒什麼不對勁,便也鬆了口氣。
“如果不舒服的話得好好休息啊,懂了嗎?”關照了幾句之後,昌親轉身走回了天文部。
目送他離開之後,昌浩也邁開腳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地點。
跟在昌浩身邊的小怪搖著尾巴開口道。
“喂,昌浩。
”“什麼事?”原本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見到麵對麵走來的中務省官員後,蹦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親雖然那麼說,但也不見得不好好睡覺就長不高。
別太擔心了。
”“真的?”見昌浩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的樣子,小怪忍住苦笑的衝動嚴肅地回答道。
“真的。
你想,晴明那時也和你一樣出去巡夜啊,不還是長那麼高。
不過呢,自然是睡比不睡要好啦。
”想起祖父使用了離魂術之後的年輕身影,昌浩頓時雙目放光。
“是嗎……好極了!”但是,昌浩依然發誓,今後必須盡可能地好好睡覺。
小怪煞有介事地點頭。
其實晴明是在二十多歲上收了十二神將之後才開始巡夜的,不過這一點,還是保密吧。
如果六合和勾陣也在場的話,他們又會說些什麼呢,抑或,他們是否會同意小怪的說法呢。
一想到這兒,小怪動了動耳朵。
它很容易想像出勾陣和六合的言語和表情。
守在昌浩身邊是自己一個人的任務,但沒想到自己已經如此習慣有他們在場了。
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變得越來越理所當然。
這對於自從誕生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孤身一人的騰蛇而言,是個戲劇性的變化。
這個孩子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不僅自己旋轉,還攪動了他身邊的一切。
但這卻不是一個令人不快的現象。
“……那個,小怪。
”任思緒馳騁的小怪回過神來,看著昌浩。
“幹什麼。
”“我想等結束工作之後,去一趟貴船。
”小怪瞪圓了眼睛。
“這也太唐突了吧,喂。
”明明剛才還在那裏信心十足地宣布晚上要好好睡覺,沒想到立馬就推翻了。
“一結束工作就去,然後立刻回來啊。
沒問題的。
”“哦哦……去幹什麼呢?”小怪有些戲謔地問道。
昌浩點頭。
“行成大人也說了,這雨總是下個不停。
為什麼會下這麼久的雨,我想或許能在那裏得到答案吧。
”還有。
“另外,從出雲回來之後,還沒去過那裏呢。
去打個招呼應該不是件壞事。
”“確實。
”注視著不停落下雨水的天空,小怪動了動耳朵。
原本從這裏能望見北方的山脈,但因為建築物的遮擋,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但那位神明卻一直在注視著這片土地,哪怕現在這個瞬間,說不定她也還在觀察著昌浩。
被神明注意並不是什麼壞事。
聽說能夠接近神明、聽到神明的聲音並能觸摸其意誌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加護。
當然,那樣的人一般都必須承受相當嚴酷的考驗。
第三章
這樣說來,晴明之所以會趕往出雲,據說是因為貴船的祭神的命令。
坐在前往貴船的車之輔裏,小怪回憶起了這件事。
昌浩果斷地處理完了下作,準時離開了陰陽寮。
接著他趕回了家,將直衣換為狩衣後,對彰子說了句今天我會早回來之後便出發了。
車之輔小心翼翼地行駛在濕滑的山路上。
如果不小心陷入泥裏的話會浪費昌浩很多時間,所以今天它格外仔細。
“車之輔,沒事吧?”從窗口望見路麵泥濘難行的昌浩擔心地問道。
輪子中間浮現的鬼臉似乎在回答著什麼。
昌浩扭頭看向小怪,隻見小怪歎了口氣說道。
“不用擔心,主人。
這種程度的泥地和播種時節的窪地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它說。
”“是嗎。
”昌浩安心地眯起眼睛。
小怪見狀,垂下雙眼道。
“昌浩,我已經說過很多遍,我不是你的專職翻譯。
你就不想自己好好努力去聽懂嗎?”皺起眉頭、撓著額角,昌浩咧開嘴說道。
“……我努力了啊。
”“那你就讓我看看你努力的成果。
”小怪端坐在車裏語氣淡然,昌浩則含糊地回答道。
“我是仔細聽了,不過要是聽錯了的話,豈不是很對不起車之輔。
”要是自己完全曲解了車之輔的意思的話。
那不是很悲哀麼,而且對車之輔也很抱歉。
小怪歎了口氣。
“這總得一點點來啊。
我又不可能每次都跟在你身邊,如果你能和車之輔直接對話的話,它也會很開心的。
”小怪搖搖尾巴,又加了一句。
“現在這種狀況,打個比方來說,就像你和彰子之間,明明能夠聽見彼此的聲音,卻隻能通過侍女傳話來交流。
昌浩啊,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呢?”這個比喻非常生動。
昌浩一臉凝重地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語氣非常沉重。
“……非常的,難受……車之輔,對不起。
”聽見主人語氣如此陰鬱,妖車激動地跳了起來。
由於車體晃動實在太大,小怪不禁皺起了眉頭。
沒這回事,主人您不用在意俺,根本不用介意啊主人!主、主人、主人!主——人!車之輔拚命地訴說著,但昌浩根本聽不見。
能聽見這悲痛的呼喊的隻有小怪一人,它不禁無奈地歎了口氣。
“光會嘴上說說,是不可能真的有進步的啊……”昌浩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語。
他有很多不擅長的事情。
在將這些不擅長變為擅長之前,他覺得自己必須先去做能做到的事情。
而努力將那些原本不能做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去做好,也是很重要的。
昌浩注視著手掌,目光中平添了一層堅毅。
瞥了一眼昌浩,小怪悄聲歎息。
它知道其中的理由。
來到久未到訪的貴船本宮,耳邊充斥的,是因為連日陰雨河水猛漲的貴船川濁流的奔騰聲和雨聲。
若是天晴,現在應是四處秋蟲鳴唱,一派秋意盎然的景色。
但現在,根本看不出半點秋天的痕跡。
船形岩也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
昌浩感覺,它的形狀似乎和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車之輔停在了本宮的圍牆邊。
不過本宮境內沒有任何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所以昌浩和小怪還是被淋了個透。
慢慢靠近船形岩的昌浩在感覺到背後升騰起的一陣神氣之後回過了頭。
“紅蓮。
”在與八歧大蛇的一戰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現出真身。
昌浩不禁感到有些懷念。
雖然小怪總是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但他平時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它是神將騰蛇變的。
眼前這個孩子的個頭確實比記憶中要高了一點。
昌親之前說弟弟長高了,現在紅蓮也確實感覺到了。
他沉默著眯起眼睛。
這個年齡的孩子成長得很快,不過昌浩無論在什麼方麵都顯得太心急了。
真希望他能停下來歇口氣,但種種事實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不光因為昌浩是晴明的繼承人,也因為他擁有太多不得不背負的重擔。
昌浩也擔負著紅蓮的期待。
但昌浩從來不認為那些是令人討厭的負擔,就算偶爾覺得累,也從不曾真心想要拒絕。
晴明的願望,紅蓮的期待,兄長們的意誌。
昌浩將這些全都背負在了身上,並通過他自己的意誌決定以成為最偉大的陰陽師為此生目標。
“……高淤之神今天不知道在不在。
”注視了一會兒天空,昌浩眯起眼睛自言自語道。
雖然自己每次來貴船都能見到神,但說到底那也是神的一時興起而已。
如果她不高興,不管人類等多久她都是不會現身的。
“嗯,要不以後再來吧。
”注視著昌浩的後腦勺,紅蓮抱起胳膊。
“再等等吧。
我們在進入神域的同時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也是。
不過紅蓮,為什麼你要從小怪的樣子變回紅蓮呢。
”雖然隻是個不經意的提問,但紅蓮英俊的臉卻立刻陰沉了下來。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
”“隻是因為覺得必須這樣做,所以就做了。
”空中忽然響起了神明的聲音,昌浩和紅蓮同時抬起了頭。
以比黑暗更濃鬱的烏雲為背景,閃著白銀光芒的龍神現了身。
修長而優美的龍身灑脫地回旋著落到船形岩上。
光芒更強了,昌浩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將手擋在眼前。
透過指縫,他看見徐徐減弱的光芒中站著一位化為人身的神明。
包圍著她的光芒,正是她高龍神釋放出的神氣。
這位神明掌管雨。
豆大的雨滴根本碰不到神,神明身上仿佛包裹著一層繭一般,雨水會自動避開她的身體。
如果玄武和天後這類水將,或是能用風隔開雨的風將在場的話。
應該也能像她那樣逼退雨水吧。
昌浩想起自己聽說過,以前祖父晴明也曾這樣施了避雨的法術然後去參內的傳聞。
一想到這兒昌浩有點想笑,但如果笑了就是對神的不敬。
於是他隻得故意板起臉站直了身體。
高龍神坐在船形岩上,支起一邊的膝蓋俯視著少年和神將。
她弧度優美的嘴唇微笑起來。
“好久不見了。
你有什麼事嗎,幼稚的孩子。
”昌浩眨了眨眼。
這位神明從來不曾稱呼自己的名字。
大概隻有當自己能獨當一麵的時候,她才會承認自己吧。
高龍神依舊饒有興致地注視著陷入沉思的昌浩,忽然,她的眼瞼動了動。
琉璃色雙眸中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看透了昌浩內心一般的犀利。
察覺到她表情變化的紅蓮不禁在暗自乍舌。
不愧是這個國家名列前五的神明,一眼就看穿了。
紅蓮最為在意的是,她會作何反應。
清濁並吞是陰陽師的特點,而這位神明對昌浩的單純非常欣賞。
雖然這一特點昌浩並沒有失去,但與去道反前相比,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這一點也是事實。
感覺到神目光中的惡意,昌浩的表情稍稍有些僵硬。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神,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昌浩與紅蓮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在雨中站了好久。
緊迫到仿佛呼吸會停止一般的氛圍中,昌浩感到了一種奇妙的痛苦。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心跳也越來越快。
神的目光中蘊含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注視著被神明氣勢壓迫到不知所措的昌浩的背影,紅蓮開口道。
“——高龍神,怎麼了。
”小小的背影明顯放鬆了下來。
被雨聲和水流聲充斥了的神域,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看來已經不能說他是幼稚的孩子了呢。
”神嚴肅地說完後勾起了唇角。
“神啊,這……”高龍神抬起右手製止了紅蓮的發問。
紅蓮隻得閉了嘴。
“不過,穩重了不少。
這還真有意思。
”從她的話聽來,高龍神似乎很愉快。
之前的緊迫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昌浩不知不覺舒了口氣。
雖然他自己沒有發現,但其實他似乎很懼怕神的目光。
那種目光仿佛能夠洞悉一切,銳利而又冰冷。
神擁有多麵性格,也有多個靈魂。
一直以來,神多數是用柔和的一麵來麵對昌浩的。
而剛才那一瞬間展露的,恐怕就是她殘暴的一麵了。
“好了,安倍的孩子啊,我問你,在這樣的雨夜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既然神問得直接,昌浩便也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其實我想來詢問您關於這雨的事。
”“雨?”高龍神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她放倒豎起的膝蓋,將原本靠在前麵的手肘支了起來。
“因為連日降雨,鴨川堤壩崩潰。
現在想想,自從進入八月以來,天就一直沒有放晴過。
”貴船的祭神沉默著。
將她的沉默判斷為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於是昌浩接著開口道。
“高淤之神是司雨的龍神,所以我想您是否能回答我,這天氣究竟是怎麼了。
”昌浩頓了頓,徑直凝視著龍神。
在他的注視下,高淤眨了眨眼。
“——就算我是司雨的龍神,也並不意味著我的力量能控製整個世界。
”聽了她的話,昌浩頷首道。
“或許是這樣的……但您是否能停止京都一帶的降雨呢?再這樣下去的話,人們的生活就要成問題了……”堤壩決口的下場就是京都被淹。
雖然現在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但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衝破堤壩的河水毫無疑問會侵入京都。
如果河水一氣衝向被雨水洗刷到開始鬆動的泥土,定會引來巨大的災禍。
特別對於排水不暢的右京來說,更是相當嚴峻的挑戰。
從高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開口道。
“但這都隻是你們人類的事情。
”“呃……是的。
”昌浩語塞,隻得低下頭。
神說的沒錯,所以他也隻有閉口不言了。
見昌浩沉默,高龍神淡然說道。
“下雨是天意,雨停也是天意。
雖然我司雨,卻也不能違背天意。
”一切都是至高無上的天的意誌。
神有遵從天意的義務。
神不是萬能的,這句話高龍神自己曾經說過。
隻能這樣了,昌浩在心裏歎息道。
“是。
真抱歉。
”昌浩鞠躬。
高淤漫不經心地搖搖頭。
“孩子,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嗎?”“啊,不是的。
從出雲回來後我還沒來問候過,所以也是想來問候一聲。
”見昌浩說得坦誠,高龍神輕笑道。
“你真的很有趣啊。
”“是……嗎?”昌浩有些疑惑地扭了扭脖子。
貴船的祭神頷首,目光柔和了許多。
“安倍晴明也是,從道反回來之後立刻就來了這裏,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紅蓮頓時皺起了眉。
喂!你給我等等。
是你命令晴明先行奔赴道反,他才會以性命為賭注使用了不合常理的招神術,導致他精疲力竭,最後還被青龍天後狠狠教訓了一通。
諸惡的根源不就是你嗎?雖然這是個自說自話並且邏輯混亂的神,但也不能因此就把一切都憋在肚子裏。
紅蓮剛一開口打算抱怨個一兩句,卻感受到了從高龍神身上散發出的嚴肅,不,是緊迫的神氣。
“……”這是種直覺,因為紅蓮是位列神明末席的神將。
見紅蓮眉頭緊鎖視線中充滿疑惑,高淤眯起眼說道。
“替我問問晴明,你的那些神將什麼時候從道反回來。
”“……可以是可以,不過……”沒料到貴船的祭神會說出這種話來的紅蓮愣了一愣,接著點了點頭。
注視著他的琉璃色雙眸,顯得有些躁動。
“可以的話讓他們都盡早回來……人多比較好。
”“高龍神?”沒人能讀懂她的意圖。
紅蓮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看向昌浩,同時貴船的祭神站起了身。
“雨下大了,快回去吧。
”仰頭望向天空,她小聲自言自語道。
“……我會盡力讓雨停下的。
”這句話,因為雨聲沒能傳人昌浩耳中。
“謝謝您。
”瞥了一眼低頭行禮的昌浩,高龍神微笑起來。
接著她又掃了一眼表情陰鬱的紅蓮,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
高淤散發著白銀色光芒的身體飄向空中,接著化為修長的龍身,消失在了雲間。
“……”紅蓮的雙眸閃爍著犀利的光芒。
雖然昌浩沒有聽到,但高淤最後那句話,身為神將的紅蓮卻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那是。
什麼意思……?”紅蓮用陰沉的目光注視著高淤消失的方位。
昌浩沒有理會紅蓮,自顧自地舉起手擋在頭頂轉身邁開了腳步。
落下的雨水已在地麵行成了一個淺淺的水塘。
昌浩小心冀翼地踏上稍高的地麵,回過頭喊道。
“紅蓮,回家了。
”“啊,啊啊……”對一蹦一跳向前行進的昌浩含糊地作出回答後,紅蓮再次仰頭望天。
她說,會盡力讓雨停下。
那就意味著,也有可能努力了雨卻停不了。
不,應該說,是雨繼續下的概率更高一些吧。
能讓司雨的龍神說出這種話,這場雨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很在意那些留在道反的神將們。
看樣子,她非常希望他們能盡快趕回來。
雨滴落在水塘和地麵。
“紅蓮,回家啦。
”就快到達門口的昌浩回過頭大喊道。
但紅蓮卻隻是注視著龍神消失的地方,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久。
雨聲中,微風晃動了燈台的火焰。
窗開了一半,空氣感覺有些涼涼的。
蘊含濕氣的寒風迫使晴明將手邊的褂衣披在了身上。
他一直在看書,看著看著就人了迷。
他翻出了壁櫥中的資料。
為的是查找近年來的氣象記錄。
有報告說鴨川決堤,所以左大臣道長來文命令,讓他解讀雨雲的走向。
明天晴明就必須將自己的見解上奏給道長了。
陰陽寮也接到了同樣的指示,但自己的這份任務和那裏無關。
燈燭不知何時被點亮了,這應該是細心的天後或玄武做的吧。
為了不打擾主人,他們悄悄地點起了燈。
聯想到他們隱著身點亮燈台的樣子,晴明淺笑了起來。
在普通人眼中那一定是副奇異的光景吧。
神將們一旦完全隱身,那就連晴明也很難找到他們的所在之處。
多少能捕捉到他們輪廓的,恐怕隻有被評價為擁有當代最強陰陽眼的彰子才能做到了。
垂下的簾子被風吹動。
水汽太重,連書都變得有些潮濕。
雖然可以等天晴了把書曬幹,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使不下雨雲也不會散吧。
一直下雨,弄得人都倦怠了。
歎了口氣合上書本,打算伸手去拿另一冊書的晴明,忽然察覺到了在燈光勉強能照亮的牆邊,靠著一個高高的身影。
那人身穿仿佛融進了黑暗般的一襲黑衣。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風吹動了燈台的火苗。
那個原本不存在的黑影,隨著火焰的跳動一同飄動了起來。
“……”麵對那個抱著胳膊的身影,端坐著的老人恭敬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
”對於這聲問候,男人隻是默不作聲地勾起唇角。
猜到對方不會作出回答的晴明淡淡地繼續說道。
“沒發現來訪的客人,真是失禮。
就算再怎麼看書人了迷,也不該……”“我遮斷了氣息,你自然不可能發現。
”晴明眨眨眼,凝視著青年。
真的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到這張臉了。
畢竟他很少出沒於人界。
晴明認為,神出鬼沒這個詞正是為這男人所設的。
如果這句話被昌浩聽到的話,他一定會說使用了離魂術的爺爺不也是這樣的麼。
最後一次見到這男人的影象,是他在那個岸邊佇立的背影。
回憶起妻子哭到渾身顫抖的情景,晴明垂下雙眼。
她現在依然在等著自己。
“岸邊的……”青年伸出手,打斷了晴明的話。
“她還是老樣子。
要說祈福的話,她還是在祈福……不過作為一個沒有生命的人祈福,倒還是夠怪異的。
”“是啊。
”“牛頭馬麵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怕得不行。
你就不能說說她嘛,也該習慣了。
”晴明笑了,因為他覺得這個青年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很有趣。
青年見狀,不快地眯起眼睛說道。
“都因為你還悠閑地活在人世才會變成這樣的。
快點死了過河吧。
”“這可不行。
就算這是冥府官吏的邀請,但還有許多事等我去完成啊。
”“那就快點解決掉。
”這位冥府官吏與晴明還算是有過幾麵之緣。
最初晴明在收服十二神將之後,就曾經遇到過他。
“直到天命吧。
”晴明開朗而隨意地回答。
那是一場最壞的遭遇。
現在晴明依然能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幅畫麵,但他不願去想。
所謂怒不可遏應該就是指當時他的心情了吧。
事實上,晴明感覺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如此激烈的情緒。
或許從晴明臉上讀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冥官抱起胳膊睥睨著老人。
這位冥府官吏看上去像個青年,大約二十到二十五歲左右,有一頭剛剛及肩的烏黑短發。
他長相英俊,並不輸給十二神將,並且還有與鬥將們相同的高挑身材。
他總是穿著一身黑衣,偶爾會趁夜色出現在人界。
“似乎出雲有些不太平啊。
”冥官很突然地改變了話題。
晴明眨了眨眼看向青年,毫不掩飾心中的驚愕。
“您知道的還真多……”“你以為我是誰。
”能對安倍晴明口吐這種台詞的人還真是不多。
其實,以他的身份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雖然好歹算是解決了這件事……但你還是太天真了,安倍晴明。
”“啊……?”冥官將目光從一臉疑惑、眉頭緊鎖的晴明身上,移向放在房間一角的櫃子。
順著他的目光,晴明也回過頭去。
在一一回憶起裏麵擺放的東西之後,晴明微微瞪大了雙眼。
冥官見狀,漂亮的嘴唇頓時勾勒出一個高傲的笑容。
“你終於發現了嗎?”晴明的表情有些陰沉。
他剛要站起身,卻被冥官製止了。
“隻是很細微的破綻。
如果不出什麼大事的話,基本沒人會發現。
”“這不在冥府的管轄範圍內,所以,我不會出手——安倍晴明。
”雖然語氣平靜,但晴明卻異常緊張。
這個抑製了體內所有力量,如同影子般站著的男人,卻能讓晴明這個曆代罕見的大陰陽師畏懼到如此地步。
“讀懂天意。
然後,修整道路。
”“道路,是指……”他終於開口發問道,語氣因為緊張而生硬。
青年回過頭看著老人,淺笑道。
“哦,你也害怕嗎?”“人類是懂得恐懼的。
”“那麼,把你的恐懼全都拋開。
人類雖然脆弱,但在恐懼中孕育出的堅強能戰勝一切。
到那時,人就能淩駕於神明之上。
”接著,青年聳聳肩。
“看來我說得太多了。
”無聲移動到門口,青年將手放在門上。
“好像十二神將發現我了。
”打開門的一瞬間,雨的氣息便充斥了屋內。
在晴明眼前,青年就仿佛融人雨幕一般忽地消失了。
察覺到自己身體緊繃的晴明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知道,其實自己根本不用那樣緊張。
“——晴明。
”伴隨著氣息,幾個高大的身影現了形。
他們是神將青龍、白虎,以及朱雀。
睥睨著被打開的門,青龍低語道。
“剛才,這裏……”“啊啊,他剛走。
”青龍皺起了眉。
他怒氣衝衝的目光在責備晴明剛才為什麼沒有呼喚自己和同伴。
晴明撓撓頭。
其實叫他們出現的話也沒什麼,但很明顯,叫了之後隻會引起無謂的爭執而已。
青龍與那位仁兄氣場不合。
或許應該說,那位仁兄與所有神將都氣場不合才對。
原本晴明在自己血氣方剛的時候,也不太待見他。
人上了歲數也就越來越明白事理,所以晴明也不那麼討厭他了。
而且因為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也就沒了那份想與他鬥到底的心思。
萬一遭到報複,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了事的。
“他有什麼事情呢,還特意跑來……”朱雀不解地嘟噥道。
晴明站起身移動到門前,走到廊下,讓包含水汽的風吹拂全身。
太陽已經落山,周圍一片黑暗。
對了,昌浩和小怪還沒回來。
他們到底上哪兒閑逛去了。
晴明邊思考邊探查起包圍著宅子的結界來。
“晴明?”跟著主人走出房間的白虎一臉疑惑。
朱雀和青龍也走了上來,有些茫然地注視著主人。
緊閉雙眼的晴明在不久之後睜開了眼,他歎息道。
“……等以後我得好好感謝他。
”“感謝誰,不會是那冥官吧。
”陰鬱而低聲的詢問來自於青龍。
晴明點頭,嚴肅地回答。
“正是一一他在回去的時候,為我們修複了這裏的結界。
”神將們不禁大吃一驚。
晴明見狀,苦笑道。
“不光是你們,我也沒發現……大蛇的力量真是厲害啊。
”聽了晴明的低語,神將們立刻麵無表情地沉默了。
第四章
車之輔回都之時,已經接近戌時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因為下雨,夜晚降臨得很早。
由於自身擁有暗視術的原因,昌浩即使在夜裏視力也相當好,不過即使如此,在有星月的夜裏還是比徹底的黑夜中看得更清楚一些。
因為雨水使道路泥濘難行,所以離開貴船後,花在歸途中的時間比平時長了一些。
雖然車之輔拚命趕路,但由於途中幾次陷入泥坑中,為了擺脫困境而花了不少工夫。
車之輔也奮力想以一己之力使車擺脫困境,但麵對已經宛如泥沼一般的道路,他也束手無策。
就在昌浩想要下車幫忙之時,小怪歎了口氣,伸手阻止了他,隨後回複本相飛往車後幫忙推車。
車之輔頓時惶恐不已。
非、非常抱歉……!都是奴才的失誤,竟然讓車陷入泥裏,還勞動式神大人大架,實在是罪該萬死……車輪中央浮現出的鬼眼中噴出猶如瀑布般壯觀的眼淚,車之輔一邊大哭著一邊拚死高速轉動著車輪。
而在它身後推車的紅蓮不由得產生仿佛在照顧小孩一樣的頭痛之感。
“我知道了、知道了啦!好,我要推啦。
”是、是……嘎噠噠……好容易擺脫了泥坑,車之輔嗚咽著回頭看了看紅蓮。
真、真是太感謝您了!式神大人!而恢複本相的小怪則是輕輕揮了揮前蹄以示安慰。
“沒什麼啦,好了,接著趕路吧。
”這時擔憂的昌浩也撩起後簾露出臉問道:“小怪,車之輔,你們沒問題吧?”“是啊,所以你就不用出來了。
小心感染風寒。
”是啊,主人,不用勞動您大架了。
雖然昌浩隻聽得見小怪的聲音,但考慮到車之輔可能也在擔心自己,所以他向兩人都表示了感謝。
“嗯,謝謝你們了。
”等到小怪上車之後,車之輔慎重再慎重地選擇著行走路線。
為了繞過化為泥沼的道路,看來得兜個大圈子了。
如果從西大宮大路進人大都的話,就不得不淌過大大小小的水坑。
於是車之輔歎著氣將車向東轉去。
而正眺望著窗外景色的昌浩,忽然在朦朧雨幕中隱約看到了皇宮外牆。
“……車之輔,等一下。
”車之輔嘎地一聲停下了車,昌浩隨即撩開門簾跳了下去。
“昌浩?”小怪驚訝地追了上去。
而昌浩一邊鑽過車轅一邊回頭道:“宮內好像有點奇怪。
”小怪茫然地眨著眼睛望向遠處的宮牆。
從這裏當然看不到宮中的情形,不過能夠看到它的上空。
他晚霞般血紅的眼瞳閃爍著。
被雨雲所覆蓋的天空在皇宮之上忽然形成了一個奇妙的旋渦。
它的顏色,似乎比白天所見之時更濃了。
站在車之輔附近,昌浩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他將手伸向胸口附近,目光凝重。
昌浩的見鬼之才已經失去已久。
為了彌補這一點,裝有出雲石的香囊一直掛在他脖子上。
握緊了胸前的勾玉,昌浩眨了眨眼睛。
在出雲因重傷跌落河川之時,香囊的香味就已經完全消失了。
在回京之後,彰子曾笑著搖頭對驚訝的昌浩說:這沒什麼。
看著雙手捧著香囊如此說著的女子,昌浩一瞬間竟無法正視。
現在昌浩所戴的香囊,乃是她重新所做的。
這貴重的迦羅香,似乎是道長送給晴明的。
好像是作為某件事情的報酬奉上的謝禮中的迦羅。
晴明自己也用香,主要是為了辟邪驅魔。
因為以香為術,所以在使用時常常毫不顧惜地大量焚香,因而消耗量也十分巨大。
一般常用的是白檀,偶爾也會奢侈地使用沉香。
不過隻有在主顧是大貴族,且報酬可觀之時才會用到沉香。
至於迦羅這種過分昂貴的香料平常是絕對不會動用的。
雖然道長也清楚,也許一生都無法再與彰子見麵了,但他仍然對她牽掛不已。
若與晴明相見的話,他一定會問起對方的近況吧。
因為最近晴明的身體狀況並不太好,但他暫時又不能歸隱,所以道長帶了大量貴重的糕點和補品前去探望。
當然,道長也和中宮一樣擔心晴明,不,或許比她們更為擔心吧。
他的心情甚至傳到了昌浩等殿外人的耳中,聞之,彰子似乎也稍微安心一些了。
道反的圓玉數量與日俱增。
最初本隻有一個,但由於無法承受天狐之力而不斷碎裂,如今已經化為由六個直徑約兩公分左右的碧色圓玉和正中的紅色勾玉組成的首飾,被一根黑色絲線串起,這黑線是由道反巫女以及其女風音的發絲搓成的。
在離開道反之時,巫女將它交給了昌浩,自那以後,昌浩就從未讓它離開過自己身邊。
不過因為期間從未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所以昌浩並沒有太大的實感。
但它的確擁有強大的靈力,甚至超越了之前的圓玉形態,不僅補足了昌浩所失去的力量,甚至有效地抑製了天狐之血。
若沒有它,昌浩將無法窺見另一個世界,所以對於他來說它至關重要。
昌浩也想過將它從頸上取下係在手腕上,但考慮到可能會露出袖口被其他人看到,所以隻好作罷。
雖然認為把它放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會更好,不過至今也沒有兩全之策。
“昌浩。
”這一聲呼喚,讓按著胸口玉所在的地方並陷入沉思的昌浩回過了神來。
小怪正站在昌浩的腳邊,前腳舉在額前,似乎正眺望著遠方的樣子。
“雖然你想進宮,不過究竟該怎麼做呢?那裏可是有侍衛和術士在的喲,不是那麼容易進的。
”“嗯,的確如此…”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勺,昌浩也是一臉困擾的表情。
現在他並之古穿晉見時的正裝,所以也對是否要人宮一事躊躇不已。
“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得進宮一次……”如果現在水將玄武或兩名風將在的話就好了。
玄武能借水移動,風將則能禦風而行,很容易趁著夜色潛入宮中。
“也許馬上回府拜托白虎或玄武還快點呢。
不是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對於小怪的提議昌浩抱起了雙手答道。
“雖然理淪亡是這樣啦。
不過如果我們回家的話可能就不想再出門了哦。
”因為這場雨,回府首先得擦幹頭發換上幹爽的衣服,這樣一來絕對不會再想出門了。
對於昌浩的這種想法,小怪也很清楚,所以他一時也無法反駁。
不過對他來說,還是希望昌浩能早點回府。
正當兩人思考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的時候,忽然感覺一陣風從他們身邊掠過。
與之前的風向截然不同。
其中隱含神氣。
就在小怪抬頭看向天空的同時,熟悉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騰蛇和昌浩,你們在這裏做什麼?”“白虎……還有玄武也在……”順著瞠目結舌的小怪的目光,昌浩一眼便看到了白虎與玄武。
正禦風而行的兩人輕盈地降落在昌浩麵前。
白虎的風瞬間包圍了昌浩與小怪兩人,飄落的雨滴紛紛被帶著神氣的風彈開。
隨後,全身濡濕的兩人身體上的水分也隨之消失,這是玄武的神氣之功。
對於被凍得夠嗆的昌浩而言,實在很感激兩人的心意。
“多謝你們了。
”“別在意。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早點回去的話彰子公主和晴明會擔心的吧。
”玄武也點頭同意白虎的話。
“對了,公主在你的房間裏等著你。
昌浩,你今天不是對公主說會早些回去的嗎?”雖然玄武的聲音仍然是不帶什麼感情的冷淡,但卻有些低沉。
昌浩頓時有些語塞。
的確,在出門之時他的確這麼說過。
“濕漉漉的對身體不好吧。
你和我們不一樣,隻是脆弱的人類而已。
如果太過自信最後吃虧的可是你哦。
”昌浩抬頭眨巴著眼睛看著滔滔不絕的白虎。
“那個,白虎。
”“嗯?”謹慎地環顧四周之後,昌浩繼續道:“很久不見太陰了,她現在怎麼樣?”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太陰了,在道反之時他和晴明一起先行離京,昌浩他們則是數日後才返回。
一般情況下,太陰與白虎都隱身於晴明身邊,停留於另一個世界,除非必要,他們不會輕易現身,所以久不見麵也不足為奇。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已太久不曾露麵了。
“她好像不在爺爺身邊,因為彰子也說很久沒見過她了……”白虎和玄武瞬間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別有深意。
見到此景的小怪連忙轉移了視線。
“誒?什麼?”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白虎。
“……她現在,在天空之翁和太裳那裏。
”天空與太裳所在之處位於異界的一角。
太陰的確不在安倍邸。
繼白虎之後,玄武也嚴肅地道:“或許再過不久就要回來了……那時,我希望大家能夠迎接她的歸來。
”“誒?什麼?太陰嗎?為什麼?小怪,你知道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怪模糊地嘀咕著回答一頭霧水的昌浩。
“發生了什麼嘛……我聽到的是……怎麼說呢,原因是晴明,也就是說,高龍神是起因啦……”“啊?”昌浩的腦中仍然滿是問號。
白虎低低地接口道。
“發生了很多事,她現在封閉了自己。
”“封閉……自己……?”數日後才回京的白虎和玄武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既不會哭泣也不會說話,在異界的天際,抱膝蜷縮成一團的同胞。
他們試著問明原因,最後得到的答複是似乎因為太陰遭受了青龍與天後的嚴厲訓斥。
期間晴明雖然想要解釋,最後卻被教訓為晴明固然有錯但推波助瀾的太陰更是大錯特錯。
“……這……”一時間昌浩不知道該做何言語,隻覺得背後升起一股涼意。
究竟是怎樣的訓斥,昌浩無法想像。
那兩人本來是不會輕易斥責他人的。
但如果真是被青龍和天後兩人一起訓斥,太陰也許會無法原諒她自己吧。
想起在出雲時和自己一起奮戰的少女的身影,昌浩心中一痛。
他不能不去想那個經常跟在自己身後卻連身影也看不到的人。
在看到昌浩沉重的神色之後,眾人紛紛安慰他道:“昌浩,你也別太過在意。
畢竟也是因為太陰太過軟弱了。
”“而且,如果考慮到晴明的身體的話,青龍他們的教訓其實也沒錯。
”“對了,昌浩,你究竟還要不要進宮?”小怪忽然插話道。
他忽然轉移話題,玄武與白虎都是一臉驚訝。
小怪稍做解釋之後,兩人似乎有些為難。
“這個……很抱歉。
我們奉晴明之命,現在有必須前去的地方。
”白虎繼驚詫的玄武之後輕聲補充道:“聽說鴨川的堤壩決堤了。
我們得去確認一下。
”“誒誒……”聞言,昌浩和小怪都不由意外地叫出聲來。
言下之意是晴明正等著他們回報了?毫無疑問晴明的命令為第一優先。
也就是說不可能再借用二人之力了。
昌浩歎了口氣。
“是嗎。
那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