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曉愚
輕鬆是一種好的心理狀態,卻未必總是一種好的生命狀態,人,是需要有一些重的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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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12點45分,三杯藍山咖啡下肚,那黑乎乎的液體在我體內流動,威力十分強大。我覺著自己精神百倍,思路敏銳,繼續趴在電腦跟前修改論文的最後一稿。手提電腦旁的粉色及時貼上用五彩繽紛的熒光筆標出了每一篇Essay的Deadline。
學新聞出身的人對“截稿日期”這個詞兒總是十分敏感,我以前做學生記者時,就常常在截稿前一天被老編輯關在編輯部的小辦公室裏逼著爬格子。原以為這三杯咖啡怎麼也能維持個把時辰,沒想到才一個小時不到,我就又開始蔫了,嗬欠一個接一個地來。案頭一大摞從圖書館抱回來的經濟學書籍,壘得高高的,仿佛隨時可能坍塌掉。亞當·斯密、凱恩斯、馬歇爾的學說和著作輕輕壓住我因為困倦而有些皺褶的思緒,然而無法壓得服帖一些,反而摩擦著,使我的頭腦更劇烈地起了皺。
學院的導師Ann發來E-mail讓我去見她,原來是為了給我進行考前的心理疏導。前不久,劍橋的一份學生報紙做了一個調查統計,大約有20%以上的學生有精神或心理上的疾病,特別是在每個學期末的時候,緊張的學業壓力使很多學生不得不求助於心理醫生。由於讀書壓力大,學生的自殺率這幾年也頗高,所以學院很注意了解學生的心理動向,及時減壓。“你是我這個星期見的第十二個學生,是惟一的一個沒有向我訴苦的學生。”在仔細地了解了我每天的生活情況後,她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我笑了:不訴,可不代表不苦呀。是的,在這裏讀書的學生恐怕沒有不辛苦的。當然,大部分中國同學的心理還是強壯的,到底在國內從小到大經曆過無數次考試的洗禮,鍛煉出來了,可是“為伊消得人憔悴”還是難免的。
我認得一位北京來的在這裏讀MBA的女孩子,來了之後就不停地消瘦,以至於前幾天她老公來探親時都差點不敢相認,“想減肥嗎,來劍橋吧!”她常像念廣告詞般念叨著這句話。與我同一屋簷下的楊光,常常不解地說:“怎麼回事,我覺得身體的熱量總是在往外流失,永遠感覺餓。”沒錯,現在大家都忙,我最常遇見他的地方就是廚房,見麵就是一句話:喲,又吃啦!他總是在烤香腸,那種油漬漬的東西他一次可以吃三四根,一天吃若幹次。即便如此,他瘦的速度也實在嚇人,一條在他身上原本顯得很緊的牛仔褲,現在看上去寬鬆肥大。來劍橋不到一年,他瘦了快20斤。我們屋裏的每個人都為自己找到了補充能量的最佳食品:Roman常買一種長得巨大無比的火雞,煮熟了將肉撕成一塊一塊放在塑料罐裏當零食;Simon愛吃牛排,帶著血絲的那種。我比較簡單,餓了就喝酸奶。
我以前的一個學生在網上看完我的電子日記之後給我寫信,憂心忡忡地問我,除了對美食和漂亮衣服這兩種幾乎每個女人都有的追求之外,我還有沒有更遠大的追求。我先是樂了,然後才意識到我的文字裏確實大都是在談劍橋的風景、英國的食物和我快快樂樂的生活狀態。難怪她要質疑了。其實,隻要是真正求學就沒有不辛苦的。劍橋的自然環境確實溫馨,在草地上一躺就不想起來,可又有幾個人能永遠悠閑自在地躺著呢?
與國內大學相比,劍橋大學的授課時間其實很短。一年有三個學期,每個學期也隻有八個星期。但在這八個星期中課程安排很緊密,授課量非常大。這裏的課門數其實不多,可是每一門都由十幾個講座組成,內容跨度實在很大,從非洲饑荒艾滋病問題到金融改革跨國企業策略。每一個講座前教授都會開出長長的Reading list(書單,書都是像磚頭一般重的呀),而且動輒便要拿Essay(小論文)或PreSentadon(課堂陳述)來折磨我們。老師上課的速度非常快,基本上是隻講重點,不作具體深入的講解,想要吃透一個專題,必須從圖書館再抱一堆書回去啃。英國人認為學習是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會逼你讀完哪本書,學習完全靠自覺。
平時讀書辛苦是一方麵,另外,我們還有拿學位的壓力。周末,劍橋的小街上總有川流不息的成群結隊去跳舞、喝酒的學生,然而一到周一,所有的喧囂都歸於平靜。學年大考臨近的時候,各個學院更是紛紛取消周末娛樂節目,鎮上酒吧的營業額估計也是直線下降。所以,每個學期最驚心動魄的舞會,要數考試後的那場學期末舞會——所有的青春與瘋狂都宣泄在那一個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