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你要是真惶恐,還不得嘮叨死!而我和小六,還不得被你煩死!所以啊,你可千萬別惶恐!”他一句話說完,清歡和雲珠都憋不住笑了。
剛一出寺院大門,軍士便立時叩拜。禁軍皆是清一色的明黃對襟短褂,佩刀碰撞地麵發出凜冽的金屬聲音,整齊劃一,在空曠的山裏顯得格外肅穆。
近侍奉上馬鞭:“奴才給三阿哥、六格格請安!”
弘時一手接過莽皮細鞭,鞭尾結著明黃長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鞭子打著自己的手掌,卻沒叫那名近侍起來,隻漫不經心地問道:“都歇夠了沒有?歇夠了就出發!”
軍士們皆應聲上馬。
弘時親自送了清歡上馬車,一名近侍跪伏在車前,清歡卻沒有蹬上他的背,隻吩咐道:“你扶我一把就好了。”
那近侍卻連頭也不敢抬,聲音悶悶地從地上傳出:“奴才不敢。”
雲珠見狀,隻輕輕一躍,便翻身上了車,她今天穿了件鵝黃色的長衫,就像一隻輕盈的黃鸝鳥,看得三阿哥在一旁讚道:“好身手!”雲珠聽了,麵色一紅,隻淺淺一笑,便伸出手扶了清歡上車。
正有隨從牽了弘時的坐騎來。隻見那馬高大健碩,渾身毛色黧黑,兩隻眼睛又大又圓,隻兩眼之間和四隻馬蹄上長有白毛,英氣十足。
清歡本已經進了車裏,卻又“嗤啦”一下掀了簾子探出頭來,笑盈盈地說道:“三哥,我也要騎馬!”她的嗓音如蜜,語氣裏仍有幾分小女兒家的任性和刁蠻。弘時隻覺得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她站在書房外的桃枝上,嚷著要自己陪她躲貓貓。他轉眼望去,隻覺得滿眼桃花盛開,極淺極淺的粉色,就像她的臉頰似的。她的臉總是粉粉的,像初夏江南進貢的水蜜桃,陽光下趁她不注意偷偷地看她一眼,還有細細密密的絨毛,真真是個小孩子。她從小就愛粘著他,她鬼點子又多,總愛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每次她一這樣撒嬌,他總覺得沒什麼好事。
弘時翻身上了馬,黑色大氅一直垂至鞍下,在空中翻飛著,翻出極水滑的皮毛裏子。他臉色一沉:“女孩子家,騎什麼馬!”
“三哥……”清歡使出了小時候百試百靈的絕招,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瞧著他。可他今兒偏偏不吃這套:“今兒不成!絕對不成!你要是少一根汗毛,我可怎麼跟皇阿瑪交代?”
“可你這馬兒是真好,長得多俊啊。”清歡看著看著忽然生出一臉惆悵,她的眸子本就生得黑亮,像兩丸漆黑的水晶珠子,可眼下那光卻漸漸滅了,連弘時也看不明白,隻聽她悠悠地說道:“小時候我也有一匹極俊的小紅馬,阿瑪不讓我騎,可我每次都偷偷騎著它跑到玉門關外,那時候夕陽西下,天邊掛滿了七彩霞光……”
雲珠輕咳了一聲,“格格……該走了,皇上還在等著您呢。”
清歡隻無聲地歎了口氣,一手放下簾子,坐回車裏的狐皮絨毯上,輕聲道:“走吧。”
山路上的雪積得厚了,路反而不滑,木輪碾過積雪,咯吱咯吱作響,竟能聽到粉身碎骨的聲音。車裏生著紫金麒麟的炭爐,偶爾“嗶啵”一聲,爐子裏的火炭便爆開來,透過炭爐上雕飾的精致紋絡,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猩紅的木炭,發出明亮的光。她淺淺地笑了笑,兒時的回憶,就像這爐中的木炭一樣,盡管偶爾迸發出明亮的火光,卻已是漸漸灼燒成灰燼。不教人記得,卻偏偏忘不了。
清歡抱著手爐斜倚在狐皮墊子裏,也不知雲珠在爐子裏加了什麼香,幽幽淡淡,清雅異常。清歡也懶得問,隻聽得到肩頭那隻瓔珞一前一後地蕩著,輕輕地摩挲在極滑的衣料上,簌簌作響,如同記憶裏額娘最溫柔的愛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