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聽不大明白他的話,倒是弘曆,隻會意地一笑,道:“難為你才回京沒多久,整天就知道惦記這些事情。看來,你是太閑。”
正說著,忽然樓下鑼鼓喧天,清歡跑到窗前一瞧,果然看到燈隊正從東頭緩緩開來,她笑著回頭道:“快來看,花燈來了。”她一時開心,早忘了自己男扮女裝的事,剩下兩個大男人在她身後麵麵相覷。弘曆卻仍舊是坐得四平八穩,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架勢,隻低頭抿了一口酒,笑道:“我說的沒錯吧,帶他出來見見世麵。”
毓寧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隻遠遠地瞥了一眼那隻月下單薄的背影,放下酒杯,起身道:“既然四爺還有事,那我就先走了。感謝四爺的招待,改日定請四爺來府裏一敘。”
弘曆一直送毓寧到門口,才回到屋裏。又命店小二撤下杯盤碗盞,沏了一壺碧潭飄雪來。見清歡仍舊站在窗前看燈,便道:“先過來喝口茶吧,晚上吃了那樣多,喝些茶消食。”
清歡倒是聽話,默默地走回座位坐下,捧著一隻精巧的白瓷茶杯,滿屋子都是茉莉花與綠茶的清香。可她卻無絲毫品茶的興致,看著從杯口溢出的嫋嫋的霧氣,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
弘曆坐在她旁邊,用手在她額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記,笑問:“怎麼啦?沒吃飽啊?”
清歡沒好氣,罵道:“你還笑得出來?以後若是在宮裏碰到三貝勒,可如何是好?”
弘曆卻不慌不忙地品了口茶,對清歡道:“唔,真是好茶,你嚐嚐。”
清歡氣得差點拍案而起,弘曆卻道:“若是日後你見了他,抵死不認便罷,他一個貝勒,還能拿你一個格格怎麼樣?你堂堂大清國和碩六公主喬裝打扮成小廝模樣混出宮外吃飯看燈,你覺得說出去會有人信嗎?”
雖是安慰,可清歡怎麼聽都覺得弘曆是在挖苦她。不過想想也是,她平日在內宮,是碰不上外臣的,就算碰上,自己裝不認識他就好了。於是便問:“不過剛剛三貝勒叫你去什麼地方?你為什麼要拒絕?我好不容易出宮一趟,你不去,好歹也帶我去看看啊。”
弘曆喝的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哭笑不得地看著她:“你真不知道他說的是哪裏?”
清歡搖搖頭:“不知道啊。”
弘曆湊到清歡耳邊,隻悄悄說了兩個字,清歡就差點要跳起來,紅著臉大罵道:“虧我還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呢!堂堂大清國三貝勒竟然去逛窯……”到底女孩子家麵皮兒薄,話沒說完就自己掩了嘴。
弘曆隻是笑著看著她,忽然一指窗外,清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出去,他卻眼疾手快地吹熄了蠟燭。
清歡慢慢踱到窗前,輕輕地推開另一扇窗戶。隻見窗外是無邊無際的深藍的夜空,不知從哪裏悠悠地升起無數天燈,紅彤彤的似漫天的大紅燈籠,漸漸去得遠了,隻留星星點點的明火,在空中忽閃忽滅,仿佛是銀河墜落。清歡知道城郊有座雁芝山,山上有座雁芝廟,每年上元,京城裏的信男信女總是結伴上山,去廟裏燒香拜佛,在山頂上放天燈,祈求一生一世,永不分離。這樣的事情雖不能信,但聽上去都覺得極美。
而屋裏一片寂靜,被皎潔的月光所罩,仿佛披上了一件白色的絞宮紗。弘曆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到清歡身旁,月光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兩人都是靜默無語,仰頭看著滿天紅燈。
弘曆忽然問道:“小六,你有什麼心願嗎?”
清歡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尾紅燈,在寒風中搖搖曳曳,終究是熄滅了,飛得那樣高,不知道關外能不能看到?“自從八歲以後,我就已經不再做夢了。如果可以,真想再回到關外去,”她的嘴角漸漸浮起一抹淒涼的笑意,“可就算回去,我也知道,過去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再回來了,阿瑪,額娘,童年的所有記憶,早都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