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王木匠,平湖這地方十裏八灣無人不知。
如今,許多名星是靠炒作或製造扉聞出的名。而王木匠的名頭那才是實實在在,沒含半點虛假成份。按說,一介鄉村小木匠,手藝並不怎麼精湛,又與魯班先人無半點瓜葛,再有名也出不到那去。可王木匠不然,他的出名是他一點一滴積聚起來的,而且名聲還不少哩。
王木匠的名頭,一是來自他的“閑叨”。每次他去人家做木工活,無論誰來了,他都有說不完的話,講不完的故事。大到古今中外天文地理等軼聞,小到張家三李家四雞毛蒜皮的小事,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凡事經他那張嘴一渲染,死人也能給說活。每每這時,說者唾沫飛揚聽者凝神點頭,要不是主人隔三差五旁敲側擊,恐怕說上個幾天幾夜也沒得完。說歸說唄,可他有個毛病,說話時必須停下手中的斧刨手舞足蹈,不打手勢似乎說不出話來。要他不說話,他立馬便會全身不痛快,似覺渾身無力,手中的斧刨也會隨他昏昏欲睡。要麼材料下錯了或尺寸不對,要麼一天也刨不完一根木料。農村請木工師傅上門是按天計酬的,王木匠的這個怪毛病被人知道後,自然喊他上門做木工活的人就少了。但手藝好點的年輕木匠都去城裏淘金去了,留下來的木匠多是些非老即弱。誰家做家俱建房什麼的,又都離不開木工。王木匠雖大部份時間閑置在家,遇到人家有急事沒請到別的木工時,萬般無奈下請他上門。他妻子也勸他道:“拿了人家工錢就該做那多事,邊講話邊做事不行呀”?他氣衝牛鬥道:“講下子話歇下子怎麼啦,我不做木工餓不死,要是不講話會憋死的”。
嘻嘻!這就是王木匠出名的原因之一。當地若有人隻講不做,或做事時打著手勢嘮叨不休,便會有人說:“你個王木匠,放下斧頭打講,好不曉事啊”。
要說王木匠放下斧子打講的名聲還不夠響的話,後來發生的一樁事確讓他名聲大噪了一把哩。
王木匠五十有餘,除了妻子與兩個女兒外,還有個七十歲的老娘。本來一家五口快快樂樂生活夠圓滿的,可王木匠偏偏容不下老娘。他把老娘趕到旁邊的一間四麵通風的雜屋,每月丟過去十五斤大米,便再也不管其死活了。
老人孤苦伶仃住在那間雨天漏水、睛天有陽光的破屋子裏,每月僅僅十五斤大米,沒柴沒油沒鹽沒菜的,生活好不淒愴。恰在這時,附近一個寡居老漢走進了老人的生活。老漢七十有餘,喪妻多年,如今兒女分家另過,也是一人單灶立戶。他看到王木匠娘生活如此艱難,仗著還有些體力,有心幫襯,或者有一日能合二為一,今後生活也好有個照應。於是,他隔三差五送柴送菜來到老人的屋子裏,又出資請人翻蓋了屋頂。共同的遭遇,把兩個老人的心連在了一起。若是遇到點開心事,兩人還會偶爾發出欣慰的笑聲。
對老娘的這點風流事,王木匠早有所聞,本來打算不想多管,睜一眼閉一眼算了。但麵對鄰居們的指指戳戳,他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更為可氣的是,那該死的老漢有時竟然晚上賴著不走,屋子裏還不時傳出了頭皮發麻的笑聲。這讓自感惜臉如金的王木匠受到了莫大汙辱。氣憤之下,他拖出一根扁擔,衝進雜屋朝老漢背上猛劈過去。就在這時,他老娘衝過來死死抱住了他,讓他無法施展開扁擔,嚇得瑟瑟發抖的老漢趁機溜走了。王木匠氣得鼻孔冒煙,狠狠推開了老娘,丟下一句“賣賤…的”,便摔門而去。
老人被王木匠猛地一推,一個跟頭,重重摔倒在地,頭部磕在一條板凳上,頓時血流如注,整個人暈了過去。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王木匠的女兒去雜屋找鋤頭,才發現倒地奄奄一息的奶奶。便喊來村上的赤腳醫生包紮後開了點西藥。老人經此一跌一氣,臥床一病不起。在一個北風淒迷的深夜,因放置被褥內的烤火籠掀翻火炭燃著了被子,老人又無法起來,被活活燒死。被人發現時,據說已是麵目全非,成了一堆黑黑的火炭。
王木匠對老娘的死法,也有那麼點良心發現。為對老娘的在天之靈表示孝心,也更為了遮人口實,他準備大張旗鼓辦喪事。打發人請遍上壟下灣家家戶戶的人,要大宴鄉鄰。另外,別的人去世隻唱“法事”三天,他卻請來道師唱了七天七夜的“法事”。完了又殺豬又宰羊,吹吹打打,要把老娘熱熱鬧鬧送上山。
這一天,是王木匠老娘上山的忌日。諾大的廳堂擺滿了筵席,足足有三十桌之多。按照規矩,身著孝服的王木匠一早跪在階基上逐一向來賓謝恩。左等右盼,雙膝跪得發麻了,卻沒見幾個來悼念的賓客。上壟下灣不說,連親朋好友也沒來幾個。屋裏顯得空蕩而冷清。王木匠知道是回什麼事,鐵青著臉,一肚子的無名火無處發瀉,衝哭泣的妻子大吼道:“我們吃,吃不完的通通倒了給狗吃”。
沒有幾個來送葬的賓客,棺材得照樣抬上山安葬。當棺材抬出門外時,忽地從路兩旁湧出來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每人手提一卦長長的鞭炮,無聲地跟在棺材後麵,有幾個還抹著淚水。刹那間,鞭炮象煮粥般,響切了雲霄。
事後有人說:去吃這種假孝子的酒飯,還不如在家喝粥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