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趙家開始,他逐漸麻木。每日不過是坐在河邊垂釣,卻連寒暑都不再察覺。
坐著的時間久了,雙腿都失去知覺,站起的瞬間便刺痛入骨。
原來人的心可以這樣輕易死去,不過是因為那一刻的決絕。
他漸失去自己仍然活著的感覺,不知靈魂是否仍然存在於體內。
唯有身體上不停地痛苦折磨才讓他重新感覺到心靈上的痛苦,也便因此,他才確知,原來他到底還是活著的。
人的痛苦可以是這樣的嗎?
他知她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麵前,但卻仍然下意識地四處張望。隻望有一日,猛抬首間,她便站在他的麵前。
這樣反反複複地想著,無論過去了多少日,他也仍然隻是獨自一人住在河邊。
四野寂寞,天地寂寥,除了他外,這宇宙洪荒之間便似再也沒有一個活物。
隻是偶爾能聽見水中魚兒翻尾的聲音。
他因而養成了對魚兒說話的習慣,每天打起的魚也並非全部送到市場。有些魚被他放回到河裏,然後再釣時,那魚卻仍然固執地上鉤。
他想人也是一樣吧!明知那是個圈套,卻仍然義無反顧地落進去。
當最後一聲蟲鳴消失在大雪中後,他便更加寂寞了。大雪中不再有活的生靈,連草上的小蟲也都盡數死去了。
鑿開冰便可以見到那些潛伏於水底的魚兒。
魚是不會說話的,無論他對著它們說什麼,它們的嘴不過是一張一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但至少在說話的時候,有短暫的瞬間,他可以擺脫那如影隨形的寂寞。
他是絕不靠近西市的,因為那裏離趙府很近。
在路口的時候,他也會向西張望,遠處是黑瓦下的白牆。
目光如同蜻蜓點水,一沾即止。他會立刻回過頭,昂首向著東市行去。
那白牆後的生活,已經與他無虞,他寧願自我放逐一生,也不願再次出現在他們麵前。
牆內的莊姬似有所覺,不由抬首,向著牆外望去。
縷花的圍牆阻礙著她的視線,目光深淺出地穿梭於雲際。
到底是寂寞的啊!
“先殺趙同和趙括吧!”莊姬低聲說。
屠岸賈默然點頭,一切的故事都會有個開始,也會有個結局,殺趙同和趙括是開始,同時也是結局。
趙氏之滅將自此始,而莊姬平淡的人生也將自此結束。
趙同收到趙家的書信是在年末還未到的日子。
書信是由趙家現在的主母莊姬公主所寫,公主在信中談到年末祭祖之事,請長年領兵在外的趙同和趙括無論如何也要回家廟一次。
這本就是人之常情,年末要到了,也確是該祭祖了。
隻是趙同卻不懂為何寫這封信的人會是莊姬,而不是他的侄子趙朔。
他與趙括都是常年帶兵的人,自然有著將軍的豪氣,略一思索之下,隻是想由主母來寫,也未嚐不可。
信中請他們務必在當月初十日趕回絳都。
那已經是初六日。趙同計算時日,馬不停蹄地趕回去,剛好能在初十日抵達。
他便和趙括商議,因為怕耽誤了祭祖的時間,兩人決定輕騎返京,隻帶了兩名家將。
四人一路換馬,日夜兼程,總算在初十日傍晚趕到絳都。
遠遠地看見夕陽中的城門,趙同鬆了口氣,“總算不會誤了祭祖的大事。”
他收了收馬韁,讓馬兒緩步而行。
還未靠近城門,忽然從兩邊的樹從之中竄出許多兵卒來。
趙同怔了怔,那些兵卒身穿寫有“屠”字的衣服,一出來便將四人團團圍了起來。
卻見一匹白馬緩步自城內走出來,馬上坐著一個少年將軍,正是屠岸賈。
趙同連忙向屠岸賈施禮,“屠大夫為何出現在這裏?”
屠岸賈微微一笑:“我聽說趙大夫帶了重兵回絳都,不知趙大夫意欲何為。邊關之兵向來不得進入京城,這是我大晉國的規矩,因而我不得不在城外攔下趙大夫,以免大夫進城,會出紕漏。”
趙括怒道:“你胡說八道,我們隻有四個人,怎麼稱得上帶重兵回都?”
屠岸賈微笑道:“大夫說是四人,但是這四人也是邊關大將。大夫擅自回京,是否請得大王的恩準?”
趙同是趙氏長子,為人一向穩重,雖然知道今日之事必然不能善罷幹休,卻仍然客客氣氣地拱手:“我與三弟回家祭祖,年年如此,大王早便默準了的,何需再做請示?”
屠岸賈冷笑道:“是否年年如此,下臣不知。但下臣卻收到密報,說是兩位大夫密謀造反。下臣掌管京城內的安全,收到這樣的密報無論如何都不能坐視不理。”
趙同雙眉微揚:“趙家一向忠於大王,怎會密謀造反,這必然是誣告。”
屠岸賈冷笑道:“是不是誣告我不知道,但六年以前,也是你趙氏手弑先王。若說你趙氏全無圖謀不詭之心,也需得大王親自審查方能定度。”
趙同道:“好,我這便與你去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