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屍體前麵站了一會兒,因白布蓋住了死去的人,便無法知道那布下的是誰。隻能根據屍體的長短肥瘦,和偶爾露於外麵的一片衣角來分辨是男還是女。
他看了一會兒,趙氏一百多人,原來真的隻有他一個人還活著。
他想,是怎樣的仇恨,可以將無辜的人也牽連進來嗎?
他卻無法真正地思想,因一思想,心底便感覺到銳銳的刺痛。他仍然走上前去,一張一張白布地翻看。
死去的人與生時的麵容大不相同,幾乎難以辯認。
但他到底還是認出來,最蒼白的一張麵頰便是趙朔的。
他想,其實他與趙朔之間的感情並不僅止是叔侄之間的,其實他是一直將趙朔當成是自己的兄弟般看待。
他在趙朔的身邊坐了下來,注意到他的四肢齊斷,身體因失血而變得浮腫異常。他托起他的手腕,想要數一數那上麵有多少道傷痕,但數來數去也數不清楚。
傷痕都糾結在一起,根本無法分辨。
他便忽然笑了,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那麼傻嗎?就算是死了,難道我會獨自逃走嗎?
大雪很快便將街上的屍體掩蓋起來,不多久,那一個個屍體就變成了一個個突出的小雪包,如同墳塋。
他驀地抬首,望向皇宮的城牆之上。一個全身縞素的女子,如同雪人般地立在那裏。
兩人的目光輕輕一觸,雖然一個在城上一個在城下,卻分明看見對方的心意。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為何如此狠毒?
她不由地牽起一抹笑容,笑容也是冰雕玉砌的。什麼才是狠毒?被最深愛的人背叛出賣,才能被稱為狠毒吧?
隻是這一切卻怨不得我,前有因,後有果,你我兩人都隻是命運的棋子,誰也無法自這個棋局中逃開。
“龍兒,你的臉色好難看,你看到了什麼?”
老媽用力搖晃著我的身體。我打了個冷戰,自前世的夢魘中醒了過來。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天光大亮,是一個明朗的晴天。但我的心卻更加沮喪,原來第三世的我,是如此狠毒的女子。
想到趙朔因鮮血流盡而蒼白浮腫的屍體,我便感覺到一陣惡心。
“老媽,也許我真的應該被收回到陶罐中去。”我自暴自棄地說。
老媽呆了呆,忽然一把抱住我,用力將我的頭按在她的胸口。我感覺到老媽正在抽泣,老媽居然哭了。
我努力想從她的懷裏抬起頭,但她卻似不想讓我看見她流淚的樣子。“龍兒,你是媽的女兒,媽怎麼能忍心把你送回到那個地方?”
我用力笑了笑,反過來安慰她:“咱們巫家的責任不就是守護大地嗎?你太軟弱了,哪裏象是一個合格的巫女?”
她慢慢放開我,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眼睛,“龍兒,如果以後發生了什麼事,你會怨恨老媽嗎?”
我搖頭,“我不會,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都不會怨恨你,因為你是我最親愛的媽媽。”
我走出唐人街的寓所,巫家大大小小的女人們各行其事,都裝做不曾注意到我。我看到每個人眼角泄露的目光,她們是否都在想著同一件事情,巫龍兒還能活多久?
其實巫龍兒也許會永世長存,隻是是寂寞地長存於一個狹小的陶罐中。
一個英俊的少年站在街的對麵,用“英俊少年”這四個字來形容一個外國人總是有一些怪異的感覺。隻要一提到英俊少年,首先讓人想到的便是遊劍江湖的那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
我們兩人隔著長街相對,不由地莞爾一笑。
是天養,他到底追過來了。在這個兩國之間的戰事近在咫尺的日子,他已經是H國嫡係僅剩的王子,他卻仍然追蹤我而來。
我又怎麼可能不感動?
不知為何,在天養的身上,我居然看到了趙朔的影子。
是他嗎?前世有緣之人,今生仍然聚在一起,繼續前世未完的故事?
“你是怎麼來的?”
天養聳聳肩,蠻不在乎地微笑,“和你們一樣,偷渡過來的。”
我啞然失笑,堂堂的王子殿下居然也要偷渡。
“我不會跟你走的。”
“我知道,但我卻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希望能夠陪在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