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庚寅年除日,看《藏書報》,楊小洲介紹嘉德拍賣會“舊時月色”專場,一幅周作人《兒童雜事詩》條幅,拍到了三百多萬元。楊君因而感歎道:“藏家求姿色,求品相,還追求‘舊時月色’裏的一縷情懷,這是否可視為,文化的價值也漲了幾百萬……”
楊君的感歎引起了我的回憶。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在長沙拖板車的我寫信給周作人,講完要講的話以後,還“求先生為我寫一條幅”。很快便收到了二十九日從北京新街口八道灣十一號寄來的回信,信中說:“需要拙書已寫好寄上,唯不擬寫格言之屬,卻抄了兩首最詼諧的打油詩,以博一笑。”
這兩首詩,便是《兒童雜事詩》甲之十和十一,亦即《書房》和《帶得茶壺》兩首。本書正文中影印的手跡為一九六六年所書,給我的條幅上的筆墨,卻好像跟本書附印的一九五四年寫本更為接近。拍賣得三百多萬元的條幅上寫的是哪幾首詩呢?打電話問楊小洲,手機通了卻沒人接,連續幾次都是如此,暫時隻好存疑。
遺憾的是,周氏贈我的條幅,“文化大革命”避禍轉移時所托非人,被他隱匿占有了。但我想他還不至於敢拿去拍賣,因為條幅題有上款,我的子女和年輕的朋友們總會注意著它的。
報上的新聞,我家的舊事,都可以說明:周作人的作品,包括他的詩和他的字,確實會有人喜歡,確實有欣賞的價值。周氏的“嘉孺子”——替兒童著想,為兒童創作,也確實是他思想上和文字上的亮點,而《兒童雜事詩》七十二首即其代表作。這一點,不必等到“舊時月色”專場,至少在四十八年以前,我就這樣認為了。
《兒童雜事詩》的價值雖然是永恒的,但它寫的卻是過去的兒童生活和兒童故事,語言文字用的也是過去式,今天的讀者未必都熟悉;方言和習俗,異時異地的人,有時更會感到陌生,箋釋就成為必要了。故我在二十多年前即發願做這件事——但箋釋亦不容易,成書後三次重印,每次都有或多或少的補充修改。這次則是大改,改掉了原來大字直行的版式,字數增加了,內容也作了比較多的增添。
此書原來隻影印了一九六六年的周氏寫本,手寫繁體字和不規範的省筆,年輕人難認識。此次在影印七十二首詩手跡的同時,將詩、注的全文和箋釋改用簡體字橫排,以便閱讀。又將一九五四年寫本全文影印作為附錄,以便於讀者對照欣賞。
豐子愷插圖原作早已不存,隻有《亦報》刊載的六十九幅鋅版圖傳世。原來勉強將其放大,反而失真難看,讀者意見最多。此次改按《亦報》原大刊登,庶幾少失原作的精彩。
安徽大學出版社要我為《箋釋》新版寫篇序言,正好看楊小洲文有些感觸,便匆匆寫下了這篇“箋釋新序”,並將原有的“箋釋者言”改題“箋釋原序”了。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日,於長沙城北之念樓,時年八十歲。
《兒童雜事詩箋釋》新版,安徽大學出版社二〇一一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