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過去的學校》序(1 / 1)

人都有自己的幼年、成年和老年。在幼年,大家都要進學校,到學校裏學習知識,學習生活的本領和做人的道理,從小學到大學,起碼得十五六年。大學畢業,就算是成年了,很快又要為兒女進學校操心,這個操心的時期,又得十五六年。老年人呢?家裏總不會沒有學生,還是得關心學校裏頭的事情。——且不必說千千萬萬終身在學校服務的男男女女,就是我們這些普通人,一生跟學校的關係也就夠密切的了。

曆史是發展的,文化是延續的。一頁一頁的曆史,要由一代一代的人來創造;一代一代的人,又得從一所一所的學校裏教育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說,學校確實擔負著對於曆史和文化,也就是對於國家和民族的巨大的責任。

中華民族是有悠久曆史文化的民族,我們的學校也有悠久的曆史。中國第一部通史司馬遷的《史記》寫道:“三代之道,鄉裏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庠序,也就是古代中國學校的稱呼。當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斯多德在雅典和亞力山大城跟學生對話的時候,孔墨荀孟等人在齊魯等地也有“從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的盛況。北宋初年建立在江南的嶽麓、石鼓、白鹿洞三書院,論起資格來,並不比牛津、劍橋、愛丁堡等不列顛三大學遜色。

誠然,過去的學校屬於過去了的事物,現在的任務是要麵向未來;但是難道說我們的祖宗就沒有幹過一點好事?難道他們留給我們的就隻有債務而沒有遺產?歐幾裏得給普多勒邁一世講授的幾何學,我們今天仍然可以用作教材,當這位威權赫赫的國王問歐幾裏得有沒有辦法把假設和求證搞得更容易一些時,歐幾裏得的回答是:“大王!通往幾何學是沒有禦道的。”而我們的孔子也實行過“有教無類”的方針,他最器重的學生顏回在陋巷過著“一簞食,一瓢飲”的生活,也似乎不大像一個貴族奴隸主,因為奴隸主是不會搞“三同”的。

至於這本《過去的學校》的“過去”,卻並沒有追溯到那麼遠,大體上是從清末維新變法、初設新式學堂的時候談起。來寫“過去的學校”的老先生們,像蔡元培、沈尹默、顧頡剛、馮友蘭……多半是“五四”時代的人。下限則斷在一九四九年,也就是建國以前。建國以後,那就隻能說是“現在”,不能叫“過去”了。

這一段“過去”是剛剛成為過去的時光。它隔我們還不很遠,也就是一代人、兩代人以前的事情吧。這是現代學校(講授現代自然科學,用現代方法研究傳統文化,同時注意到德育、體育和美育的學校)在中國草創的階段,也是共產黨取得勝利前的階段。除了解放區和地下黨主辦的為數不多的幾所學校外,共產黨的領導在絕大多數過去的學校裏並沒有成為事實。正因為如此,這些“過去的學校”在今天才更有比較研究的價值,它們雖然不能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辦學的樣板,但畢竟是我們父輩和祖輩們努力的成果,是中國教育現代化的前驅。看一看這些文章,看一看過去的校長是怎樣當的,過去的教師是怎樣教的,過去的學生們是怎樣學的,他們有過哪些失敗的教訓,又有哪些可取的經驗,對於今天的校長、今天的教師、今天的學生,以及一切關心學校教育的人們,難道不是既有興味又有益處的事情嗎?

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當然也就不會有未來。回憶過去,正是為了未來,為了現在。現在是一九八二年,距蔡元培出長北大已經六十多年,距西南聯大在“破碎山河迎勝利”聲中結束也已四十多年了。在這幾十年中,中國的學校究竟有了多大進步?撫今思昔,繼往開來,我們這些老年人和成年人都是有責任的。編輯這本《過去的學校》,也就是想來略盡一分責任,區區此意,讀者鑒之。

一九八二年七月。

《過去的學校》,湖南教育出版社一九八二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