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出版的《走向世界叢書》第一輯共三十六種,都是一八四〇至一九一一年期間中國人親曆西方的記述,包括遊記、日記、旅行記、回憶錄、敘事詩等各類體裁。所收的林、羅森、郭嵩燾、張德彝、祁兆熙諸人的文字,均係首次刊行。此外如王韜、黎庶昌、薛福成、黃遵憲、康有為、梁啟超諸人的作品,因作者既是名人,文章又是佳作,亦曆來為世人推重。這部叢書可以說是近代中國人怎樣看西方的一個全盤的縮影,很值得向國外讀者作一介紹。
百聞不如一見
《走向世界叢書》中寫作時間較早的幾種書,是中國人對西方國家進行直接觀察的最初的印象。
原來在廈門替美國商人當通事的林,於一八四七年(清道光二十七年)隨商船去美國,一八四九年回廈門後,寫了《西海紀遊草》一書,用古詩加注和駢文的形式,介紹他在海外見到的新鮮事物。如美國於一八四二年架設的第一條電報線路的情況是:每隔百步豎兩根木杆,杆上橫架鐵線;將二十六個字母編為“暗號”;鐵線兩頭各有人管理,由這一頭發出“暗號”,那一頭立刻就能收到。書中還寫到了發明不久的照相機,稱之為“神鏡”,說是有一種“神鏡”,依靠藥品的力量,能夠利用日光,照出花鳥人物的模樣,把它留下來,並說他已經學會了使用。
《西海紀遊草》脫稿後,當時在閩海主持“洋務”的大官左宗棠、徐宗幹等都很注意,此外還有多人給它題詞作跋,隨即彙刻成書,但是流傳極少。近年來僅在廈門發現一本,封麵有林的兒子林古愚的題記,顯係原來林氏家傳之物,一九八〇年九月號的《文物》月刊曾予以介紹。此次收入《走向世界叢書》的,即是此本。
中國人初到歐洲寫成遊記,比初遊美國之作《西海紀遊草》還要遲,隻能從一八六六年斌椿的《乘槎筆記》和張德彝的《航海述奇》算起。
一八六六年(清同治五年),北京第一所外語學校——同文館有三名學生,由於在中國服務的英國人赫德的提議,到歐洲去作一次遊曆。領隊的官員斌椿和學生張德彝,各寫了一部遊記。斌椿另外還寫了不少詩(後來結集名《海國勝遊草》),其中有一首詠他在巴黎、倫敦照相的:
意匠經營為寫真,鏡中印出宰官身;
書生何幸遭逢好,竟作東來第一人。
斌椿自稱為“東來第一人”,這倒並不是誇張。瑞典皇太後在和斌椿談話時便說,在他們之前,從來沒有中國人到瑞典。斌椿也說:中國官員從來沒有遠出重洋,此次我如果不是親自來歐洲,確實不會知道海外居然有這樣的“勝境”。
這些“東來第一人”的直接接觸,揭開了隔在遠東和泰西之間的“水手辛巴德之幕”,使中國人終於獲得了關於西方的真實的信息。這一點,在中國人走向世界的路途上,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英國是當時與中國關係最密切的西方國家。可是當一八四〇年英國軍艦駛入廣州內河時,道光皇帝還在打聽:究竟英國地方有多大?和中國西北部有無旱路相通?跟俄羅斯是否接壤?連林則徐也認為隻要中國不賣給英國茶葉、大黃,便可以置英國人於死地;還說英國兵士的腿腳被綁腿纏緊,沒有法子打彎,登陸後根本不能作戰。而斌椿等一行於一八六六年五月十七日從法國布倫渡海到達英國,當天就記載了:英國是由三個海島構成的(所謂“英倫三島”乃是當時的誤解),東邊兩個島相連,長約二千餘裏,寬四五百裏,南部叫英倫,北叫蘇格蘭,西邊的島叫愛爾蘭。張德彝在倫敦伯明翰等地,看見碼頭倉庫裏存的茶葉有好多萬箱,棉花更是堆積如山,有從美國、印度、中國各處進口的,中國產品質量不算最好。他還參觀了英國步兵演習爬梯、緣繩、格鬥、擊劍,並沒有發現“腿腳不能打彎”的情形。
中國有句俗話,叫做“百聞不如一見”,用在這裏正好合適。過去中國統治者將西方國家稱為“夷狄”,視同漢時的匈奴、唐時的回紇那樣的野蠻人,道光皇帝甚至罵洋人“性等犬羊”,不許中國人和外國打交道。一八七六年駐英副公使劉錫鴻,原來也是主張“內中國而外夷狄”的,可是他到倫敦兩個月後,就在《英軺私記》中寫道:“經過詳細考察,我覺得除了父子關係和男女關係兩個方麵以外,英國的風俗和政治都可以算得很好。沒有不勤於職守的官員,也沒有遊手好閑的百姓。人民和政府之間比較融洽,法律並不暴虐殘酷,人們的性情誠懇直率,居民的表情安詳快樂。可見這個國家不僅僅是富足和強大而已,我們不應該再把它看作過去的匈奴、回紇了。”(原文已譯成現代漢語,下同)郭嵩燾則更進一步,他在日記中說:從文明開化的程度的判斷,如今的“夷狄”已經不在西方而在東方了。
尋求友誼,尋求知識
有了接觸,方能互相了解;互相了解,才能產生友誼。妨礙各國人民友好往來的,往往並不是大海高山,而是長期隔絕造成的錯覺和誤解。隨著“內中國而外夷狄”這類偏見慢慢消除,人們獲得知識和友誼的天地也就逐漸廣闊了。容閎的事跡是特別感人的。一八三四年父母送他到澳門 Mrs. Gutzlaff 辦的小學讀書,隻希望他學會幾句英語,以後到外國人那裏聽差。由於容閎天資聰穎,成績優良,得到 Brown 博士等幾位外國朋友資助,他才能繼續求學,直到留學美國。容閎在他的回憶錄 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 中,懷著真摯的感情寫道:“這幾位先生解囊相助,使我能受到完全的教育,全都出於善心和友誼,並沒有其他目的。”